文/邱權

春天的蘇州東山華僑公墓,陽光照在修繕一新的陸小曼紀念墓上,分外溫暖。日前,我帶著太太和女兒、女婿專程去祭奠親愛的姑婆陸小曼。
去年重修的墓地設計別致。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刻著“先姑婆陸小曼紀念墓”,右上角是電腦刻制的陸小曼像:秀發挽髻,朱唇微抿。手握筆桿抵唇,托腮凝思,雙眸溢出聰慧、靈秀、嫵媚與多情。
墓區左側是墓志銘碑,由資深媒體人、作家、鄉邑惲甫銘撰寫。墓區右側是詩畫碑,畫冊《曼廬墨戲》彩色瓷版鑲嵌中間。一邊鐫刻徐志摩詩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一邊鐫刻陸小曼詩句:“腸斷人琴感未消,此心早已寄云嶠。年來更識荒寒味,寫到湖山總寂寥。”瀟灑的簽名遙遙呼應,令人遐思。
面對姑婆慈愛的面容,我的思緒在翻滾,少年時姑婆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愛歷歷在目……
姑公徐志摩飛機失事后,姑婆卸妝素服閉門不出。唯有一次離滬去寧是1947年,以女方長輩身份主持我父母的婚禮。母親懷孕有我時,就住在姑婆家。那時候每逢周末和寒暑假,我都住在那里,姑婆對我不僅疼愛甚至有些溺愛。母親常說我是姑婆晚年享受天倫之樂的最大安慰。姑婆病逝那年,我十六歲。
姑婆一直教育我,做人要心胸寬廣,包容與大度。我上小學,學生手冊必須交她過目。老師對我的評語是:“爭強好勝,得理不饒人,今后要改善與同學關系。”姑婆看了沒說什么。直到有一次看了西班牙電影《瞎子領路人》,姑婆才對我說:在經典作品中,都有個共同的字,那就是“愛”。一個人不僅要愛自己的親人與朋友,還要愛“敵人”,用“愛”去感化他們,化“敵”為友。
姑公徐志摩墜機身亡后,社會輿論批評姑婆是“紅顏禍水”“罪魁禍首”。面對責難、咒罵甚至污言穢語,姑婆寧愿唾面自干,從不辯白。但她的愛與寬容又不是無原則的。1964年,沈醉先生的《我所知道的戴笠》里面有段內容涉及到姑婆前夫名譽的事情。為防以訛傳訛,姑婆找學生寫文章反駁,公開刊登在上海的《文史資料》上。我問姑婆:“您一直教育我,做人要無私坦蕩,笑罵任由人,走自己的路,這次為什么不一樣?”姑婆說:“自己遭人誣陷誹謗無所謂,但別人為你受牽連,就必須還人清白,這是做人的本分。”
姑婆對我的學習非常關心。初中時,我主課都是5分,英語卻是4分。她問我怎么回事。我說升學考試英語是不考的,再說學英語死記硬背,沒興趣。姑婆沒有批評我,卻托人從香港給我帶玩具,上面英語、法語的說明我看不懂,她便說:“你不懂外語,碰上這些東西,就是個‘睜眼瞎’,也是個文盲哦!”
她教我記單詞與理解語法的技巧,還為我買了英語原版《真假王子》,規定我第一周譯三頁,第二周譯六頁,以此類推,到時交卷。我譯后給姑婆看,她說你翻得疙疙瘩瘩,算什么嘛!姑婆拿起書邊看邊譯,實在讓我羨慕。剛上映的電影《紅菱艷》,片名英語RED SHOES,直譯是紅舞鞋。姑婆說,你看直譯干巴巴的,人家只用三個字,就將女主角的舞鞋顏色、形狀,身份及凄美的愛情,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了。
后來姑婆又建議我學俄語,但我對俄語更沒興趣了。姑婆說:“多學一門外語對自己將來有好處啊!”姑婆不僅請了俄語老師,還從零開始陪讀。只是我不爭氣,俄語知識全還給老師了。
我從小喜歡琢磨汽車、機械、電子等,對文學與字畫沒有興趣,姑婆也不放棄對我藝術方面的熏陶。她希望我懂點藝術欣賞,給生活增加情趣,“精神世界豐滿,人也會變得高尚。”
(摘自微信公眾號“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