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業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制約因素與突破思路*

崔 寧 波 蘭 惠

一、引言

倉廩實，天下安。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農業上取得的最大成績就是成功地保障了14億人口的吃飯問題，2021年我國糧食生產總量達13657億斤，創造了“十八連豐”的歷史成就。然而，在糧食產量再創新高的同時，糧食以及食物的進口量也創下歷史新高，2021年中國進口糧食16453.9萬噸，同比增加2527.3萬噸，增長18.1%，占國內糧食總產量的24.1%。就其他食物種類而言，進口量增加較多的分別是油料、大豆、糖類、肉類和奶類。加入世界貿易組織20年間，中國谷物自給率始終保持在97%以上，但食物自給率已經從100%左右下降到目前的76%左右。究其原因，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新發展階段，僅僅實現糧食安全是不夠的，國內現有農業資源稟賦和農產品生產難以滿足居民健康生活對肉、蛋、奶、水果等食物均衡供給的需要，農業生產結構也難以滿足居民食物消費結構升級的要求，保障我國食物安全還需在一定程度上依賴進口。與此同時，受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蔓延和國際地緣政治局勢不確定等因素的共同影響，國際經貿不穩定性加劇，國內食物安全也面臨一定風險。

種業位于農業生產的源頭，是關乎國家食物安全的基礎性、戰略性產業。在國際市場變幻莫測加之國內“人多地少”、資源緊張的現實情況下，通過推進種業高質量發展來保障我國食物安全不失為一條有效途徑。而育種作為種業的核心，是品種改良和提質增效的重要手段，是實現種業跨越式高質量發展的突破口。近年來在一系列政策的推動和支持下，我國種業發展取得了明顯成效，目前農產品的良種覆蓋率達到96%，農作物自主選育品種面積占比超過95%，基本能夠實現中國糧用中國種。但在現代生物科技迅猛發展以及國際種業競爭日趨激烈的形勢下，我國種業育種創新和種業經營發展仍面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比如創新人才儲備不足，科研成果對市場的關注度不夠，育種產業鏈條銜接不緊密等。尤其是世界新一輪科技革命的開展，更加凸顯了我國種業育種創新能力與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我國政府層面已充分認識到種業問題的重要性，出臺了一系列相關文件。2021年7月9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次會議審議通過《種業振興行動方案》，提出要大力推進種業創新，強化育種聯合攻關，加快突破一批重大新品種。國家發展改革委、農業農村部聯合印發的《“十四五”現代種業提升工程建設規劃》指出，在育種創新領域，要打造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基礎性、前沿性研究和商業化育種體系，支持創新型種業企業發展。

如何突破核心育種創新技術，避免在核心育種技術上受制于人，降低食物供給對國際市場的依賴程度，是應對國際經貿不確定性帶來的食物供給風險需要著重考慮的關鍵問題，也是依靠國內供給滿足居民食物消費升級需求的治本之策。基于此，本文將種業育種創新的研究范圍從糧食層面擴大到食物層面，在厘清育種創新與食物安全關系的基礎上，分析現階段我國育種創新面臨的制約因素，并提出未來種業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突破思路，旨在為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提供思路借鑒。

二、種業育種創新是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重要基石

食物安全問題不僅關乎著國家經濟持續穩定發展，還關乎著社會穩定與繁榮。1996年，世界糧食首腦會議上將食物安全定義為“讓所有人在任何時候都能在物質上和經濟上獲得充足的、安全的和有營養的食物，來滿足其積極和健康生活的膳食需要及食物喜好”。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和科學技術的進步，受經濟、政治和氣候等多重因素的影響，國際食物政策研究所所長樊勝根指出，未來食物系統應當逐步涵蓋高效高產、低碳、健康營養、韌性、可持續、包容性等方面內容，從而實現食物安全。對于現階段的中國來說，居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食物供給不能單單滿足數量與質量的要求，還要通過改善食物供給結構和提供營養專用產品等途徑，保障國民的營養攝入，同時要盡可能地減輕食物消費對資源環境的壓力。另外，在國際經貿不穩定性加劇的情況下，維持食物貿易平衡，保障國內市場安全也成為食物安全需要重點關注的領域。因此，本文認為我國食物安全應包含數量安全、質量安全、營養安全、生態安全和市場安全五方面內容。種子是保障食物安全的要害，而育種創新作為農業生產最前端的環節，對于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各個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圖1 種業育種創新對食物安全的作用關系

(一)種業育種創新是保障食物數量供給的基礎根源

(二)種業育種創新是提高食物質量水平的關鍵選擇

(三)種業育種創新是滿足食物多樣化營養需求的重要手段

(四)種業育種創新是發展生態可持續食物系統的有力途徑

(五)種業育種創新是維持國家食物貿易平衡的可靠方式

三、種業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制約因素

當前，無論是從種業發展的時代背景，還是從市場需求、政策力度以及法律環境來看，種業發展均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但由于種業發展還沒有達到一個較高的水平，通過種業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還面臨著一定的制約因素。整體來說，目前種業育種創新鏈條的上中下游聯系不緊密，存在基礎研究與育種應用斷層的現象，使得構建育繁推一體化種業全產業鏈格局的速度緩慢。具體從育種創新的上中下游來看分別存在著如下問題。

圖2 種業育種創新的制約因素

(一)上游基礎研究水平不高，原始創新動力不足

育種創新的上游環節主要指品種的研發創新，目前我國種業基礎研究水平與發達國家相比，仍存在差距，且研發主體缺乏原始創新動力。

第一，創新資源分配不均衡，企業育種研發主體地位不夠突出。由于體制機制的原因，我國的育種創新研究以科研院所和高等院校為主，資金、人才等創新要素也多向這些單位流動，但在實際的研發環節中，企業作為育種創新的主體卻往往缺少政府資金的支持，人才流通渠道也并不暢通，致使企業的實際創新成本較高。同時，目前多數種子企業呈現出“小”而“弱”的狀況，受到規模與技術條件的限制，難以開展周期長、投入多、難度大、風險高的育種研發活動。

第三，創新激勵機制不健全，原始創新缺乏動力。在企業與科研院所、高等院校的協作研究中，利益聯結不夠緊密，銷售方占據大多數收益，研發方擔心自身所創制的優良種質產權得不到保護，且所獲利益與創新勞動不匹配，導致他們從事創新研究的意愿不強。并且，對于研發人員與研發單位來說，從事創新研究工作的投入巨大但收益較低，直接購買育成品種權是在短時間內獲得收益的更快途徑。激勵機制不夠健全，原始創新的動力不足，也是造成目前育種創新水平不高、種業競爭力不強的主要因素。

(二)中游產品創制規模較小，推廣轉化效率不高

育種創新的中游環節主要包括制種與推廣轉化，但現有的制種規模仍然較小，新品種的推廣轉化較為滯后。

第一，在制種基地的建設上，大多數區域試驗站、制種基地受資金、土地等因素的制約，機械化作業程度較低，基礎設施建設比較落后，難以抵御較大的自然風險，距離規模化、集約化、機械化、現代化育種與制種的發展目標仍有差距。同時，生產成本提高、經濟效益下滑等導致部分地區制種基地面積萎縮，這極不利于制種基地的規模化與可持續發展，容易出現優良品種供應短缺的狀況。

表1 2011—2020年小麥品種的審定、授權及推廣數量

(三)下游品種市場競爭力弱，銷售環境較為混亂

育種創新的下游環節主要集中在品種銷售市場上，由于種子商品率或附加值的差異，一些國產品種與國外品種相比缺乏市場競爭力，同時整體銷售環境對知識產權保護的力度不足，市場秩序較為混亂。

四、種業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突破思路

當前，我國種業育種創新層面依然存在短板，風險和隱患依舊突出。要切實提升種業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能力，必須立足種業發展實際，以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指引，持續推進種業育種創新發展，緊密圍繞核心技術攻關、生物育種產業化、創新體系重構三項核心任務，加速突破育種創新在上游、中游以及下游的制約因素，以打好種業“翻身仗”的勇氣和信念，筑牢我國糧食安全的種業根基。

圖3 種業育種創新保障食物安全的突破思路

(一)種業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核心任務

1.加緊育種創新核心技術攻關，著力破除種業發展的瓶頸卡點

“十四五”時期，種業是我國農業科技攻關的重中之重，面對內外部環境變化帶來的雙重壓力與挑戰，只有集中力量突破育種創新核心技術，追趕上世界新一輪育種科技革命的步伐，才能將種子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掌握發展的主動權，避免在大國博弈中陷入被“卡脖子”的困境。為保障我國食物安全，育種創新核心技術攻關的方向要瞄準尖端前沿科技，努力在具有原創性和引領性的領域尋求突破，尤其是干細胞育種技術、基因編輯工具、合成生物技術、全基因組選擇技術等前瞻性核心技術。對于大豆、玉米、生豬、種牛等對國外依賴程度相對較高的關鍵品種，必須持續推進聯合攻關，盡快形成一批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突破性成果，實現種源自主可控。與此同時，要高度重視基礎研究，鼓勵原始創新，對此給予長期穩定的資金、技術等要素支持。此外，要積極培育科研人才，推動產學研深度融合，全面提升科研人員的專業素養，以期為育種創新不斷注入活力。

2.推進生物育種產業化應用，助推種業“4.0時代”的跨越式發展

縱觀種業的發展歷程，可以將其劃分為四個階段：“1.0時代”是農家育種；“2.0時代”是雜交育種；“3.0時代”是分子育種，其中涉及分子標記、轉基因、基因編輯育種等；現階段世界種業正由“3.0時代”向“生物技術+人工智能+大數據信息技術”的“4.0時代”邁進，但我國種業仍處于“2.0時代”和“3.0時代”之間，滯后于發達國家。根據《生物育種產業專利導航研究報告》，我國生物育種專利申請量已位居世界首位，但生物育種產業化應用步伐相對緩慢，阻礙著向種業“4.0時代”的跨越。如今“一個基因一個產業”已經成為現實，為確保將我國生物育種研發優勢轉化為產業優勢，亟須有序推進生物育種產業化應用，制定詳細的發展規劃與管理條例，特別要調動企業發展生物育種的積極性，暢通生物育種產業化應用的道路，力求實現種業“4.0時代”的跨越式發展，打好種業“翻身仗”。

3.加快育種創新體系重構，全方位提升種業國際競爭力

我國之所以會在世界種業市場中處于弱勢地位，究其原因在于種業的國際競爭力不強。育種創新體系是集基礎研究、品種創制、示范推廣、成果評價、產業應用等于一體的種業綜合實力的體現，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種業的國際競爭力。種業現階段的發展要務是構建以市場需求為導向，以企業為主體，產學研深度融合的商業化育種創新體系，并輔之以科學合理的成果評價制度。其要義是由市場決定育種創新方向，明確企業與科研院所、高校的定位與分工，以企業資助、知識產權入股、校企聯合培養等形式推動產學研深度融合，將成果評價標準與市場需求緊密結合。通過重構育種創新體系，達到全方位提升育種創新能力、增強種業國際競爭力的目的。

(二)種業育種創新保障我國食物安全的具體路徑

1.提升上游基礎研究水平，激發原始創新動力

第一，在育種創新要素配置上，要積極破除要素流動障礙，完善創新要素配置機制。要在保證對科研院所與高校投入的基礎上，更加注重對于企業的投入，降低各類主體的創新成本，弱化其發展育種創新的難度。同時要打破區域、部門、單位等壁壘，破除資金、人才、數據、技術等要素流動的障礙，降低要素流動的制度性成本，推動各要素實現跨區域、跨部門、跨層次共享，形成高水平開放型的要素配置機制。

第三，激發原始創新動力。建立企業與研發機構、高等院校的利益聯結機制，加深合作程度。鼓勵企業股份結構多元化，引導科研單位將重要科研成果作價入股到企業。在企業與研發機構、高等院校聯合攻關的過程中，探索建立知識產權量化入股等多種形式的合作機制，鼓勵科研人員或技術團隊以科研成果量化出資，參與收益分配，或者依據各方投入的資金、技術、人才等重要創新要素對最終成果的貢獻大小，劃分投入與收益，形成按生產要素投入比例進行分配的收益共享機制。由于從事育種創新研究的投入大、周期長，企業在開展育種創新研究工作時往往需要大量資金支持。為減輕育種企業的工作難度，鼓勵金融機構設立專門面向種子企業的貸款融資產品，適當放寬抵押條件，積極為企業提供貸款貼息、科技保險補貼等服務。

2.適度擴大中游產品創制規模，提高推廣轉化效率

第一，給予制種環節重點支持。鼓勵有能力的制種大戶或種子企業以擴大制種規模為目的進行土地流轉，引導更多土地用于制種，打造集中連片的制種基地，實現其規模化與集約化發展。采取財政補貼、以獎代補等形式，對農田水利基礎設施的建設或制種加工設備的購置進行扶持，以提高制種基地的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并降低制種的生產成本，助力標準化與機械化的實現。促進農業保險對制種生產的全覆蓋，充分發揮農業保險對于提升抵御自然災害風險的能力，減少自然災害對制種收入的影響，穩定制種收益。

第二，大力培育育繁推一體化企業。育繁推一體化企業不僅是制種生產的重要主體，也是統籌制種與推廣的關鍵一環。鼓勵綜合實力較強的企業與優勢科研機構進行資源整合，通過參股、并購等形式進入種子生產領域，提高智能裝備水平，使制種生產向標準化、機械化的方向發展。在企業內部構建推廣與服務體系，健全營銷網絡，滿足從育種到推廣的全程需求，以企業自身的力量暢通推廣渠道，使育種創新鏈條的上中下游緊密銜接。

第三，優化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的推廣轉化模式。考慮到現階段國家與居民對食物數量、質量、營養、生態等方面的需求，推廣標準應更加注重新品種在質量水平、營養成分、綠色生產等方面的屬性，避免以高產作為單一衡量指標。要改良科研體系，打破科研體系與推廣轉化體系之間的壁壘，育種創新課題的選取應當立足國家與居民的現實需要，力求解決育種創新面臨的現實問題。并且要通過改革相應的成果評價機制來促進推廣模式的轉變，提高科研成果的市場轉化能力。成果評價標準也要避免論文導向、數量導向，應關注育種理論、方法及技術的創新性，充分考量課題的實際應用價值，將育種科研成果與市場緊密相連，著重考察新品種、專利等科研成果的市場轉化能力，以此提升推廣轉化效率。

3.增強下游產品市場競爭力，改善育種創新的外部環境

第二，加快政府管理部門職能轉變，進一步提升治理能力。明確政府管理部門的職能定位在于把控育種創新的戰略方向、統籌規劃布局、監督政策執行、管理行業規范等。科技管理部門要及時掌握育種創新領域的前沿動態，依據自身條件合理制定目標任務，進行前瞻性的部署。開展針對育種創新政策落地實施的動態跟蹤監管，制定相應的評判標準，落實責任制度。嚴格監督行業行為規范，打擊各類擾亂市場秩序的行為，消除科研人員的后顧之憂。

第三，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力度，規范品種管理。完善知識產權保護的法律法規，明確規定育種知識產權的所有權、使用權與處置權，切實保護育種過程中研發者、生產者、經營者和使用者的合法權益，避免產生知識產權糾紛。依法查處和打擊假冒偽劣、套牌剽竊等侵權行為，以及未審先推、無證生產等違法行為，堅決保護創新主體的利益。開展法律宣傳活動，組織相關人員向農戶宣傳講解有關種業知識產權保護的法律知識，提高農民的認知水平，在保護農民合法權益的同時，避免違法行為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