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與清甜：外在視角的中國饕餮

一本以兩種截然不同的食物命名的書究竟會講什么故事？來自英國的扶霞·鄧洛普給出了她的答案。“我”以美食游記的形式講述自己自一九九四年在中國與地道美食發(fā)生的種種故事，從四川開始，走向全國，書的每一章都飄溢著不同的佳肴香氣。

“花椒”就是四川代名詞，溫和又有點調(diào)皮，古老的土生土長的中國貨。“魚翅”是中國人自遠古以來就有的，對于食物的精致和昂貴的獵奇追求的代名詞。對于中國人執(zhí)著于吃，“我”始終是持有幽默和肯定態(tài)度的：我吃故我在。

閱讀此書，對讀者有著相當高的要求。因為《魚翅與花椒》著重在說美食，特別是在四川的風味美食，這對于未曾品嘗過四川菜的讀者來說難以感同身受，需要有相當?shù)睦斫饬εc想象力。不過，到了此書的中間部分，“我”不僅用經(jīng)典去闡釋四川美食，用心靈去感受四川的風土人情，還用真切的眼光看待中國的南北飲食之美，去感受中國幾千年的文化傳統(tǒng)。因此通過外國人視角去觀照當時的中國，也是讀者閱讀此書的另一種方式。

《魚翅與花椒》一開篇“我”擺明身份，說明自己是一個見識過很多國家“奇形怪狀”美食的人，但還是對中國菜感到很驚訝和好奇。“美味”、“種類多”、“食材奇異”是“我”在香港對于中國美食的最初看法。當《魚翅與花椒》介紹到廣州的野味市場，讀者可以發(fā)現(xiàn)作為外國代表人的“我”對國內(nèi)的吃野生動物陋習的看法;可以看到在九十年代西方人對于中國人“雜食”的厭惡;可以注意到西方人對于中國的刻板印象：大多數(shù)人對中國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中國“文革”時期，中國人都是“藍，綠 灰”的時代。

在21世紀，中國菜的美味和多樣已經(jīng)成功占據(jù)了英美人日常飲食的半壁江山。早在九十年代“我”就不滿足于在外國中餐廳吃到的所謂中餐，作為一個異鄉(xiāng)人，為了中國美食，來到中國四川，成功把成都變?yōu)樽约旱牡诙枢l(xiāng)。“我”比筆者這個地道的中國人還要地道，筆者在此之前并不知曉蜀犬吠日，也不知道鸕鶿脖子上有環(huán)。從《魚翅與花椒》讀到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多之深令筆者大為震撼，我們時常成中華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而自豪，但是其實有相當多的人不知道食物的涼性與熱性、食療是我國的特色等基本的中國飲食文化常識，耐人尋味。

當然，這或與“我”的外國人高知身份有關(guān)。許多普通人沒辦法靠近的宮廷菜“我”也可以靠近，這給了筆者一個認識北京精致飲食文化的獨特機會，她對于溥儀的描寫，對于紫禁城的禁忌，不得不說是比較中肯的，特別是當她把飲食和歷史結(jié)合在一起的時候，一切存在著或者存在過的事物其實都有它的繁復聯(lián)系和合理之處。

當《魚翅與花椒》對于中國飲食越寫越深入的時候，就不得不觸及到中國烹調(diào)的題材和手法了，而這往往是備受外界，特別是西方動物保護組織指責的部分。“我”寫到了中國人“屠殺”動物的冷漠之情，對于能吃的動物，中國人是毫不留情的，因為“動物”就是“移動的物體”。文中種種的所謂殘酷的中式烹調(diào)方法筆者至今也沒見過一種，許是筆者孤陋寡聞。說來有趣，“我”也承認其中有一些是道聽途說，但是在字里行間顯示出的文化差異和描寫時的審視態(tài)度或多或少會讓筆者難以適從。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這本書才更值得中國人去看，因為這不僅可以從新的窗口認識中國饕餮，也可以從新的角度看待我們的文化，看待外國人的眼睛和心靈。“這是我原本的觀點。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吃內(nèi)臟并不是野蠻，而是珍惜來之不易的食物”，這樣真誠的解釋，是來自一個外國人作家，讓人動容。事實上，許多的中國人都不知道餐桌上為什么會有內(nèi)臟的一席之地，當局者，總是迷的。當然，偏見是相互的，當外國對中國有著片面之見的同時，中國也對外國有著不全面的認識，比如認為法國美食就是鵝肝紅酒、美國只有快餐餐廳等等，這樣的差別加深了溝通壁壘，也需要越來越多像“我”這樣的跨文化者，不同國家的美食傳播者，來認真聆聽彼此的心聲。

“生活是苦的，食物卻能帶來一絲暫時的甜。”

“我”是那么深愛中國的美食，由此不僅要了解中華烹飪史的許多細節(jié)，更要成為一名認真學習中式烹飪的外國學徒。

在20世紀90年代的成都，“我”參加了沒有捷徑，無法偷懶的烹飪基本訓練。所有技法都得從雙手出發(fā)，這是“我”所喜愛的方式，它體現(xiàn)了中華田園傳統(tǒng)的手法，緊貼著人本身的脈絡(luò)，是最靠近大自然的烹飪，這樣烹調(diào)得出來的美味，才是最動人心的。一道菜，數(shù)種體驗，數(shù)種心情，藏在其中的不僅是菜的味道，而是一個文化符號。家鄉(xiāng)的菜，是味蕾的故鄉(xiāng)，更是心靈的牽絆，在中國如是，在世界上的每一個游子心中亦如是。

“我”的寫作是散文，也是紀實故事，一邊贊嘆，一邊吐槽，如同寫日記一般，為讀者繪下活色生香的四川小城。如果說重慶是工業(yè)森林，在“我”筆下的四川，就是寧靜村落。當然隨著時光飛逝，現(xiàn)代化終于侵蝕到了成都的時候，“我”也感受到了，并且也惋惜著，四川古城的沒落和其傳統(tǒng)慵懶的消逝，這些應該怪誰？不過美食應該永流傳。因此《魚翅與花椒》在每一章的最后都會附上一道菜的菜譜，其中在第一章末給出了魚香茄子的菜譜。愛就是要擁有它，會擁有它的過程，讓更多人能夠擁有它。

在學習烹飪的過程中“我”也感慨于中國人對于“自然”的依偎度的消減，而轉(zhuǎn)而更為相信“科學”。的確，過去百年的慘痛歷歷在目，四十年改革開放才讓我們艱難轉(zhuǎn)型，但是轉(zhuǎn)型的“度”，要掌握好，就像拿著鍋鏟烹調(diào)小魚要拿捏好火候，談何容易？官僚主義，販賣野生動物，文化大革命，傳統(tǒng)文化衰落……樁樁件件，都是赤裸裸的事實，被“我”看在眼里，也被中國的每一個人感受著。

中國人“吃”的欲望正在伴隨著經(jīng)濟騰飛日益膨脹，也正在日益地嚴重地影響生態(tài)。這是一個物質(zhì)富庶的時代，這是一個暴飲暴食的時代，但誰又知道這些得來不易的食物是不是來自未來的現(xiàn)在的透支物呢？可是我們每一個人是那樣渺小，即使知道，也沒辦法馬上做出壯舉，只有即刻動容的心情以及努力每天做出一點點的改變。

作者研究中國飲食文化已經(jīng)二十多年，她是那么堅持，那么認真，熱愛中國的感情讓她已經(jīng)在心底里融入了中國文化情懷，她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身上兩種文化的界限，一切發(fā)生的事那么自然，無法阻擋。她流連于中國的酸甜苦辣，煙火人間，著迷過，眷戀過，熱愛過，厭倦過，后悔過，但令人所幸的是，她最終沒有放棄，一直堅持了下去。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胡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