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明
因為傳播方式的顛覆性變化,我們曾經說的新聞時效性已經不是當年的時效性了,現在的時效性當然更多的是指移動端誰最先發布。
現在,也許誰也搶不贏每個人手里的手機,因為人人都可以發布信息。
那么,一個好的職業記者,除了會“搶”,更要會“挖”。
挖什么?當然是“挖”新聞背后的新聞,它可能比新聞本身更有吸引力,更有新聞價值。這就涉及到記者最重要的素質:你有沒有替別人探究的好奇心,你會不會不斷地問“為什么”?
這也就是所謂的新聞的“第二落點”“第三落點”,甚至第三、第四落點的問題。
同事告訴我江西景德鎮那個參加冬殘奧會開幕式的女孩,我們在想方設法聯系采訪她時,央媒已經發布出來了。這好像是江西唯一一個參加冬殘奧會的運動員,我好奇這樣一個孩子為什么上肢殘疾了,她又是在怎樣的艱辛中成為一個冬殘奧運動員的,這背后的故事一定比賽事本身更打動人。那你可以去他家采訪他的父母呀。
前幾天,“大國工匠人物”發布,每位大國工匠都讓人感佩,他們精湛的“手藝”令人驚嘆,他們的成就后面到底有怎樣的意志支撐?
我總是希望記者真正理解“正在發生的歷史,新聞背后的新聞”這句話的含義。不要輕易放過這種理解,你才明白一個職業記者最應該干的事情。
能成為“歷史”的新聞,其新聞價值不言而喻,而能夠成為“歷史”的新聞,新聞的背后一定有讓你不斷探究的魅力。但我們不少從業者永遠都浮在事實的表面,所以永遠都是記者隊伍中最差的記者。
2021 年,記者去做“等待紅軍哥哥89 年的百歲老人”,一共去做了5 次采訪。我和記者說,我更關注的是這位紅軍遺孀百歲老人89 年的等待,是什么支撐著她堅信她的紅軍哥哥一定會回來?如果我們的講述能“詩意地”同時是“自然地”表達出這一點,這個片子就成功了。因為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如果表達得不好,就可能是刻意拔高了一個普通而又不普通的人物。做這樣一個新聞人物的“落腳點”放在哪里最合適呢?說心里話,最終,我們并沒有找到。
2017 年,我們的記者報道了一個人物:一個好人,一個農民,一個21 年一直在為別人修路的人。今年中秋前,他又為別人修了一條本是爛泥巴的路,這個村跟他一毛錢關系都沒有,這還不算什么,因為修路的錢是他今年一年好不容易打工賺的七、八萬塊錢,全部幫別人修路去了,但他家里的房子還是破舊的老房子,屋里除了掛滿的錦旗,基本是家徒四壁,兒子30 多歲尚未成家……然后是被修路的村民夸他是好人,僅此。
我簽完字,嘆了口氣,走到外面抽煙去了。記者跟出來,怯怯地說,我的稿子有什么問題嗎?我說,沒有問題,又有好大的問題。
我說,這個樸實(或者說土得掉渣)的農民讓我吃驚,21 年至少為十個村子修了路,第一次是1996 年,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賺了一萬多塊錢,全拿去替別人修路了,然后,又以同樣的方式為別的村子修了十幾條這樣的水泥路。
我滿腦子都是“為什么?”這個“好奇”在整個稿子中我沒得到一點“滿足”。
我說,我只看到了“身邊好人榜”中的一個“榜樣”,而沒看到“人”。
我問記者,是你,你做得到嗎?她說,做不到。我說,我也做不到。那他怎么就做得到呢?而且21 年。他如果是個發了財的農民企業家,做善事,積善德,我完全能夠理解。但這個叫李義華的農民一年賺不了多少錢,他卻做到了。你不想探究一下他的“內心”嗎?
她說:“可能是他家滿墻的錦旗和一堆的榮譽證書吧,我不好質疑他。”我說,這怎么叫質疑呢?即使是對榮譽的堅守,同樣值得贊賞啊?他難道不可以“對榮譽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嗎?
就算是一種“質疑”,那也僅僅是采訪的手段,我們的目的是為了讓這個樸實的農民更加有血有肉,更能直擊他的內心。我們為什么非要把他直接做成貼在墻上的英雄人物?而不是我們身邊一個普通又可親可敬的農民大叔呢?
有人罵他是“傻子”嗎?他的家人理解他嗎?
記者告訴我,他的老婆到現在其實也不理解他,但面對鏡頭卻說現在慢慢理解了。那為什么不說,他老婆其實現在也不理解呢?記者害怕損害了他的“形象”。那你認為這個內容寫上去會損他的形象嗎?
我不想說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