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幫忙類節目的倫理困境與價值出路

□陳立 肖煌

伴隨著倡導以人為本和“我為群眾辦實事”的政治生態環境、大眾文化和解構主義日益壯大的文化生態環境和全社會對弱勢群體關懷力度增大的受眾生態環境的形成，民生新聞節目在力求“差異化生存”的過程中也進行了延伸和創新，為群眾排憂解難的幫忙類節目開始涌現，這類節目的視角前所未有地接近基層百姓的生活。美國實用主義哲學代表人物杜威曾提出“倫理學就是處理人類行為的學科”，將倫理指向了社會群類之中的秩序。“本土”“情感”“互動”“故事”“沖突”……在幫忙類節目的傳播過程中充斥了各種各樣的倫理交織和價值判斷，作為新聞倫理框架內的新聞傳播者的價值取向、行為規范、道德總和也尤為突出。

幫忙類節目的倫理困境

幫忙類節目以人文關懷為倫理表達，卻常常陷入倫理困境之中。倫理困境從狹義上可以被稱為“道德沖突”或者“道德悖論”，主要表示的是主體意識矛盾在特定環境背景下的行為規范。這種矛盾在瑣碎的幫忙過程中尤其突出，倫理沖突更為激烈，受到的沖擊和振幅也更大。

角色越位。首先，“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在幫忙類節目里，記者不再是事件的第三者，而是需要出現在鏡頭里解決問題的角色。不同于一般的民生新聞，幫忙記者被寄予了更多的期望，認為他們應該是公平正義的化身，應該是公道的評判者，應該是可以解決問題的人。這是對幫忙記者的一種誤讀，也正是在這種角色期待下，以輿論監督為己任的記者開始模糊了自己的角色邊界。當碰到情況可憐的求助者時，會產生聲張正義的心理預判，而忽略事實的客觀性和準確性；當幫忙過程屢屢碰壁時，會共情于求助者的經歷，對自己解決問題抱有過高的期待值，甚至陷入“媒體英雄主義”當中。這是記者角色的僭越，這種僭越不是惡意的或者刻意的，而是“參與者”身份的固有屬性。今天是遭遇虛假營銷的消費者，明天是和物業斗智斗勇的業主，幫忙記者在無形之中扮演了各種各樣的角色，在混沌中難以把握住輿論監督的尺度。

其次，“瞭望者”變成了“審判者”。整個社會的良性運轉需要各種社會組織各司其職，這種分工的作用就在于維持社會的平衡。而媒體就是社會環境中的“瞭望者”，進行輿論監督，提出方法建議。一方面，幫忙類節目常常需要解決社會中存在的各種問題和矛盾，而問題和矛盾往往需要一個定性和判斷，這種定性依賴于法律法規，或者由相關職能部門進行解釋，媒體并沒有這樣的權限。可在幫忙過程中經常會出現在沒有明確事情來龍去脈前，對被投訴方采取質問的方式，這就是一種定性。另一方面，幫忙的內容常常會超出媒體的職能界限，記者一廂情愿地承擔起了相關部門的工作，不是在做新聞報道，而是對各種問題大包大攬。這種越位即便暫時能促成某些社會問題的解決,但從長遠看極易導致社會生活的無序,使得社會分工出現重疊和虛空,各司其職的權力關系因此會被消解。

內容失焦。 首先，情感的獵奇。在后現代解構主義思想環境下，不少幫忙節目都靠著“段子”來出圈，被女網友騙錢十幾萬，因為腳臭被打求賠償……各種奇葩的事件成為了幫忙節目青睞的選題，當獵奇心理和窺私欲被滿足，迎合的不是市民階層的文化趣味，而是審丑審俗的惡趣味。原本作為民生新聞的分支，承擔著市民精神塑造的責任，卻陷入了不娛樂化就難以引發關注的境地。情感與態度總是緊密相連，它與價值判斷的內向感受、意向具有一致性，當情感宣泄不斷被放大，人們對于社會的認同與公共話語體系的構建，會陷入失焦的迷茫。

其次，輿論的非理性。李普曼曾提到“我們的看法涉及的空間、時間和事物超出了我們的直接觀察范圍，因此我們不得不根據其他人的說法和我們的想象將他們拼接在一起”。因此，在數字化生存下，人們對共鳴的渴望遠超過對真實的追求，幫忙類節目塑造出的輿論場也因此成為了個人訴求的宣泄池，“誰投訴誰有理”“偽正義真敲詐”，讓價值判斷失去了原本應有的理性。同時，在幫忙類節目中，地產物業投訴、醫美糾紛、鄰里矛盾、裝修問題、消費糾紛等是最常見的幫忙內容。當某一個事件得到解決后，就會收到大量同類型的熱線求助，內容出現嚴重的重疊和同質化，無論是在電視媒體還是網絡媒體都會產生回音室效應，認為這些就是場域內的全部信息。如此，民間輿論場的焦點會偏離原本的議題設置，使其無法承擔起公共討論、交流互動的責任。

權益侵犯。首先，侵犯隱私權。幫忙類節目都以基層民眾為拍攝主體，除了主動要求出鏡幫忙的求助人，還涉及到其他主體。比如在幫忙調解的節目中，記者往往是根據一方意愿介入事件，另一方基本是處于不知情或者無法拒絕的境地，被動承受著媒體的質疑，他們的權益訴求沒有得到重視，同時在調解過程中常常會觸及當事人不愿意被曝光的信息，后期的素材選取又會面臨侵犯隱私權的風險。而在一些涉及輿論監督的幫忙選題中，為了深度挖掘問題，幫忙記者會采取偷拍、偷錄等非常規手段，有些人愿意和幫忙記者進行溝通，但是拒絕對外公布，最后當事人拒絕采訪的態度也都會被忽略，將相關聲音畫面直接進行播出。但矛盾的是，因為幫忙類節目的特殊性和復雜性，不具備正面報道充分尊重當事人權益的便利性，注定面臨著這一困境。

其次，侵犯名譽權。幫忙類節目侵犯當事人名譽權的風險，不在于惡意的誹謗或無知的侵害，而在于對真相的呈現方式。第一，在新媒體時代，節目內容通過短視頻傳播時，講究碎片化、快閃式敘事，這就很難將事件的前因后果完整呈現，當事人因此會受到誤解甚至謾罵，認為自己被“惡意剪輯”；第二，一期節目同樣也無法呈現幫忙全過程，在后真相時代，拍攝周期長，就可能會面臨者多次反轉，真相撲朔迷離，當事人名譽權也會在受眾反復的態度中受到侵害；第三，依據媒體和受眾的思維定勢，將求助方作為天然的弱勢群體，在真相明晰之前對另一方進行道德高位上的批判，影響其作為經營主體或職能部門的形象，無形中損害他們的利益。

幫忙類節目的價值出路

不同于違反底線、易于辨別的有償新聞、虛假新聞等新聞倫理“公害”，幫忙類節目陷入的倫理困境中的許多問題是沒有標準尺度的，道德選擇和價值判斷會面臨難以選擇的糾結，需要在具體的實操過程中進行反思和糾偏。

通過“儀式—共享”構建主流價值觀。 幫忙類節目區別于一般的民生新聞，通過將民眾生活中的疑難雜癥搬上銀幕這種傳播儀式，以非強制性的“共享”“互動”形成共同體，這種共同體可以是本土地域的“地區共同體”、價值觀上的“精神共同體”、社會結構上的“市民共同體”等，并提供相應解決問題的思路，在呈現民眾生活方式的同時，又建構和塑造民眾的生活方式。但是當下的一些幫忙類節目卻是斷裂碎片化的、低俗同質化的，對內容的把握需要進一步強化儀式感，連接民眾共通的集體意識，尋找社會主流價值觀，發掘和整合社會共識。

首先，“大民生”與“小民生”相結合。幫忙類節目中尋求幫忙的事情多為平常百姓的瑣碎日常，但又與國計民生、大政方針緊密相關，二者可以相輔相成、相互融合，讓幫忙不流于表面形式，而是將背后的公共議題展現出來，將法、理、情統一起來，引導人們理性思考，尋找理性解決問題的方式，在議題的構建中答疑解惑、理性發聲。一方面，在接到民眾反映的問題時，要對同類同性質的問題進行整理，將他們的需求呼聲通過節目反映出來，起到“下情上傳”的作用；另一方面，“百姓利益無小事”，需要有相關職能部門對解決熱點問題的考慮、決策和計劃的回應，起到“上傳下達”的作用。如江西廣播電視臺公共農業頻道《五哥幫忙團》的系列助農報道，雖都是幫助農戶實現種植技術咨詢、助農貸款申請等小事，背后卻在推進農技下鄉、金融惠農、數字鄉村建設等最新政策的實施，參與了鄉村振興的大議題。如此，幫忙的事情雖落在了“小”處，卻立在了參與社會治理的儀式里，求助的個人、類似遭遇的群體、圍觀的群眾通過這一儀式鏈接起來，深化了幫忙類節目的社會治理協同價值。

其次，新聞與公益相結合。幫忙類節目天然就具備公益的特點，河南廣播電視臺民生頻道《小莉幫忙》節目中報道的12歲大象腿男孩、面容似老人的14 歲女孩，最終都獲得了公益組織的幫助成功完成了手術，被廣大網民稱贊“幫忙有力量”。幫忙類節目首先是新聞，在堅持新聞屬性的同時也可以成為公益活動的參與者和推動者。節目可以加強與各類公益組織、或者熱衷于參與公益的企業的合作，挖掘社會中的暖心事、熱心人，傳遞社會正能量。此外，幫忙類節目可以延伸出公益平臺，宣傳或舉辦各類公益活動，如關注留守兒童和孤寡老人、愛心助醫助農、社會救助等，增強群眾的參與度，既傳達官方的號召又順應群眾的呼聲。當幫忙從線上延伸到線下，幫忙不再是節目中主持人、記者的事情，而是更多社會主體的共同付出，強化群體對公益事業共同努力的儀式，幫忙類節目就可能構建起樂于助人、向善向美的價值共同體。

基于“倫理范式”重塑記者角色。從新聞倫理角度出發，幫忙記者應該妥善選擇個體的倫理決策模式和行為模式，樹立正確的角色意識和職業道德規范。

首先，參考倫理決策模式。在倫理體系的發展過程，普適性被認為是體系的一大特點，它也同樣適用于幫忙記者的倫理決策。早在上個世紀60 年代，拉爾夫·波特就提出了波特模式，逐步逐次用定義、價值觀念、倫理原則、忠誠歸屬四步，最終得到一個合乎倫理的答案。也就是說，當幫忙記者在拍攝幫忙節目時，首先可以對幫忙問題本身進行初步定義，這是一件什么事情，涉及到了哪些人物或部門，可能產生怎樣的關注；其次，當不同的價值觀產生沖突時，比如知情權和隱私權的碰撞，職業準則和個人道德的碰撞時，要做出合適的取舍；第三，這種取舍需要依賴于對倫理原則的分析，比如在這件事情中，隱私權是否可以部分讓渡給公眾的知情權，獲取正當報道的理由；最后，選擇并忠誠于一種價值立場。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倫理決策模式作為可參考的方法論，幫助幫忙記者在新聞傳播過程中進行自我約束。

其次，忠誠于記者角色。作為一個社會角色，幫忙記者被賦予了一些不合理的超出角色范圍的期待，因此需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以便于作為專業記者的身份構建。一是要堅持新聞的客觀真實，從旁觀者變成參與者或許是節目形式的需要，但仍需時刻警惕陷入“包青天”和個人英雄的幻覺中，客觀中立傾聽多方觀點，完整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不定性，不越權；二是發揮輿論導向作用，不可否認幫忙節目在輿論監督上所展現出的媒介優勢，幫忙記者需要帶著這份職業責任感進行報道，從雞毛蒜皮的小事中看到背后可能存在的社會問題，堅持正確導向，深入思考、深入調查；三是合理引導受眾，這一點在幫忙節目中十分重要，尋求幫助的不一定就是合理的，被投訴的也或許存在難處，幫忙記者在搭起雙方溝通橋梁、引導合理行使自身權利的同時，也要提供給受眾合法合理的示范。

最后，忠誠于自我。幫忙記者在倫理困境中進行抉擇之時，反映的其實是記者自身的道德素養，新聞記者能夠發揮這一主觀能動性，是展現人文關懷、凸顯報道人情味的一種途經，同時也需要和職業道德保持平衡和諧的狀態。其一，附加事情的考慮，社會結構極其復雜，并沒有一套完全正確的倫理標準，在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的前提下，轉換成搶險救人、扶貧幫弱、矛盾調解員這些角色可以被理解和認可；其二，適當的情感流露，在幫忙節目中最容易出現的感情傾向就是同情，自然流露的感情或許會對記者的身份構建帶來好處，不必談虎色變，但冷靜抑制、尊重事實，是情感流露的前提；其三，倫理原則的正確取向，記者要在理論的學習和報道的過程中，樹立自己的認知和倫理自覺，守護社會良知，并以此對自己的行為進行自我評價和調控。

整合“權力他律”完善媒介監督。 首先，新聞行業的規范。無論是學界還是業界，一直在修正對于新聞倫理的定義和行為規范，新聞倫理的制度安排某種程度上并未缺位，缺少的是使制度行之有效的執行機制，像幫忙類節目這種民生節目，倫理抉擇更多的是實操性的、亟需可執行的依據。第一，要融合媒介的制度機制和現實場域，在不脫離業界職業行為的基礎上，擴大專業的新聞評議人等媒介批評人士的影響力，尤其是要下沉到基層記者的行為規范批評上來；第二，完善相關的新聞考核和評價標準，通過細化的條例引導幫忙記者在實踐過程中，建立起具有建設性特點的人文價值風格；第三，建立受眾反饋平臺，幫忙類節目需設置接待和處理民眾的投訴和意見的平臺，對一些具有典型意義的、可參考的案例進行總結學習，并從案例中獲取可參照的行為規范；第四，提升行業協會的自主權和監督權力，并提高其裁決結果在行業內的認可度和輿論壓力。

其次，法律法規的建設。在新聞傳播過程中，所有的價值尺度和行為規范必須以法律法規為依據，幫忙類節目不僅從媒介行為上，也從生產內容上和法律法規緊密交織。第一，健全相關法律法規，在遵守相關宣傳工作條例的前提下，呼吁專業細化的法律法規，從宏觀的新聞法到可執行可操作的微觀條例，加強對新聞事業的管理。第二，在有法可依的基礎上，實現有法必依、違法必究、執法必嚴的他律價值，對于節目中有違新聞倫理的行為，如以幫忙之名行敲詐勒索之事，明確其該負的責任和懲罰，抵制類似行為的出現，還幫忙類節目一個人文關懷的清凈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