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魏曉文

在北京市海淀區學院路18號,年過八旬的李大東依舊每天準時出現在自己的辦公室,這里是中國石化石油化工科學研究院(以下簡稱“石科院”),從家里到研究院熟悉的路程,他已經走了整整60年。
身為中國工程院院士,李大東身上的標簽很多,石油煉制催化劑及工藝專家、石油化工科學研究院學術委員會主任、北京大學兼職教授等等,他帶領的團隊科研成果豐碩,提前布局并研究出一系列煉油技術升級的關鍵產品,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等多個獎項,為中國煉油加氫技術實現從跟跑到領跑的跨越做出了突出貢獻。
李大東對時間很敏感。在他的辦公桌上,擺放著設置好時間的鬧鈴,按點提醒他有條不紊展開各項工作。面對記者,他能夠清晰地回憶起60年間科研的每一個重要時間節點,那是唯一能接續起他人生傳奇的“科研年輪”。
三次訪談,李大東都從“五朵金花”談起,那是共和國石油工業發展史的高光時刻,也是他畢生事業的起點。
正是這一年,李大東從北京大學畢業,分配到石科院催化劑研究室工作。60年后,李大東把卓越的成就歸功于遇到名師的“緣分”。他從自己的學生時代一一細數——
大學時代,傅鷹和唐有祺兩位教授被李大東尊為“啟蒙導師”。傅鷹時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后來還當了北大副校長;而唐有祺也成了科學院院士。李大東形容聽兩位教授的課就四個字:過癮、解渴。他說這個時段的自己“就像一個走了很長夜路的孩子一下跨進了一座燦爛輝煌的殿堂,眼界豁然開闊”。
工作之后,李大東遇到了石科院催化劑研究室主任閔恩澤。那時李大東24歲,閔恩澤38歲。多年之后,這位比李大東大14歲的主任,不僅因為學識成就成為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雙院士,而且因其卓越的貢獻,在廣袤的宇宙中,獲得國際永久編號的第30991號小行星永久命名為“閔恩澤星”。
遇到閔恩澤,李大東定義這是件“一生中的幸之又幸”的事,“閔恩澤院士為我國的煉油催化劑領域培養了一代科技人才,而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是在閔恩澤院士耳提面命的指導下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參加工作才兩年就當上了題目組長,是當時院里最年輕的題目組長之一”。

20年前,李大東(右)和閔恩澤(已故)進行工作交流
1965年的全國科學大會上,27歲的李大東作的“流動循環法研究環己烷在鉑重整催化劑上的脫氫反應動力學”專題報告,受到當時化工界技術權威、原化學工業部副部長侯德榜的贊揚。對一位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而言,這已是無以言表的褒獎。
低速轉向時需要電動機輸出大轉矩,高速轉向時需要電動機輸出小轉矩,即隨著v增大,F(v)減小,所以F(v)為v的指數遞減函數.G(Td)為輸入不同大小扭矩時的特性曲線函數表達式,隨著輸入扭矩的增大和減小,其結果也隨之增大和減小,所以G(Td)為Td的遞增函數.通過以上分析,可以得到F(v)的表達式為
“文革”頗多顛簸,李大東跟隨閔恩澤歷經沉浮,他們一起從科研崗位“靠邊站”。但3年之后,在原來的老院長、時任石油工業部副部長侯祥麟院士等人的支持下,李大東憑借“技術實力”復出,同時復出已成為副院長的閔恩澤又立即把這位得意助手招致麾下,不僅安排在自己分管的基礎研究室工作,并且為李大東制定了研究方向:研究石油加氫技術。多年之后回顧,李大東說這是自己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自己的第一位“伯樂”不僅為自己選定了一個新的研究領域,而且指出了一條成才的道路。
李大東說對自己一生影響最大的是兩個人:技術上是閩恩澤,而在做出正確技術決策方面則是武遲。
1939年就獲得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碩士學位的武遲擔任過石科院的副院長兼總工程師,全面負責科研規劃和開發工作。李大東經常隨武遲出差去工廠 ,當年的單位要求凡屬重大的項目攻關必須要下廠去實踐,所以一年里李大東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工廠 ,這對理科畢業的李大東接觸和熟悉工業生產產生了重大影響。
煉油有兩個重要領域,一個是脫碳,一個是加氫。在石油煉制過程中,加氫就是借助于催化劑的反應作用來加快反應速率、提高石油利用率,對反應物進行深度轉化,從而提高石油煉制品的經濟價值。在催化劑的作用下,重油可以變為較高原子含量的油種,如汽油、柴油等等。
20世紀改革開放前的中國,煉油工業主要加工大慶原油,其具有氮多硫少的特點,因而催化柴油容易出現沉渣,用于柴油發動機時會把噴嘴堵塞。而在當時,農業生產等部門需要大量使用柴油,因此解決催化柴油沉渣問題,變得尤為迫切。
1978年,40歲的李大東擔任代號為“1501”的加氫催化劑組組長,他們要從基礎研究即從反應過程的化學入手,產生新的構思,開發新的具有特色的技術和工業催化劑。對剛剛經歷了“文革”浩劫后的科研現狀來說,這就是一個從零開始的艱巨任務。
10年之后,李大東與其團隊組織開發的RN-1加氫精制催化劑,在廣州石化總廠工業試驗成功。
RN-1加氫精制催化劑及其工藝相繼獲得中國專利局與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聯合頒發的中國專利金獎和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1994年,RN-1加氫精制催化劑出口意大利塔蘭托煉廠 ,實現了中國煉油催化劑出口“零”的突破,也成為我國煉油催化劑由進口到出口的重要轉折點。就在同一年,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公布了一個新的石油名詞——加氫處理催化劑。
十年磨一“劍”。李大東和團隊一面積極擴大RN-1的推廣應用,一面組織加氫領域的“縱深行”——開發系列化的加氫技術。現在RN-1加氫催化劑已在國內外50余套工業裝置上得到了廣泛應用,其家族技術也發展為12個系列100多個品種并已工業化,廣泛應用于汽、煤、柴、潤滑油、渣油等十幾種加氫工藝及國內外500多套加氫裝置上,為國家創造了數以億計的經濟效益。
60年光陰,技術幾乎成為李大東的全部理想追求,即便是在管理崗位,他也堅守著技術的“陣地”毫不動搖。
1991年9月,李大東被任命為石科院院長。多年來潛心研究的李大東,對當時的任命感到了壓力。任命公布的第二天,他就專程登門拜訪了已退居二線的侯祥麟,虛心請教“如何才能當好一個院長”。
如何當個好院長?對李大東是個大命題。首先是讓很多管理者“深陷泥潭”的改革。
20世紀90年代,中國企業改制的步伐剛剛踏入暗礁遍布的湍流,院所科研體制改革緊隨其上,很多研究員選擇了自己開發技術,賺錢養活自己,一些技術“大拿”也紛紛跳槽尋求更好的市場利益。但李大東堅持以科研為中心,他認為研究院為中國石化行業的發展開發重大技術的方向不能變,研究隊伍不能散。
技術是第一位的!今天回憶起當年的改革,李大東依舊語氣堅定:我的一個基本指導思想,就是你要想做研究員,就甭想發財,想發財你別當研究員,但必須使研究人員保持中上的收入,這才行。
這家當時在石化行業技術最牛的科研院所,依舊埋頭做起了“孺子牛”,堅持走集團內部“市場—科研—生產—市場”的大循環路徑,結果在社會一片市場化獨立邁步向“錢”的浪潮中,戰斗力不僅沒有散,相反越來越強。
后來時任中國工程院院長徐匡迪到石科院調研,感嘆石
1980年武遲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幾年后即因過度勞累與世長辭,但李大東把深入一線、科研與生產相結合的習慣銘刻在心。多年之后在對學生的引導教育中,他鼓勵學生要基礎研究和工業相結合,讓年輕人跟隨經驗豐富的科研人員下到工廠去,在現場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們這些搞工業技術研究的人,如果不了解工廠,不了解生產裝置,就搞不好技術開發。”這是他的感悟,也幾乎成為他的“科研秘籍”。
這種傳承,一代一代接續發力。現在,李大東的學生大多成為中國煉油加氫技術領域的中堅力量。科院最好的一點就是當時頂住了各種壓力,堅持了自己的想法,真正進入企業集團,成為整個中國的石化工業研發中心,從基礎研究、原油和產品研究到工藝研究開發,支撐了煉油工業的技術進步,成為越來越強的綜合性研究機構。
改革之外,便是發展。李大東擔任院長的12年,正值中國石化工業迅速發展,煉油技術面臨一系列前所未有的重大挑戰。
依舊是以技術為核心,他準確預見了煉油工業的發展及面臨的挑戰,首次提出未來煉廠的三種模式:以生產滿足排放法規要求的清潔燃料為主的清潔燃料型煉廠 ;以生產清潔燃料和生產烯烴、芳烴等化工原料并舉的油化結合型煉廠 ;及以多產低碳烯烴和芳烴為主的化工型煉廠 。并據此盡早布局,有針對性地開發了一系列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技術,同時與設計單位和企業合作,廣泛推廣應用到國內外市場,為我國運輸燃料低成本質量升級、相關法規按時實施創造了條件,為劣質原油
的高效加工和油化結合生產優質化工原料做出了貢獻。

李大東深入生產裝置一線,和企業員工討論技術問題
埋首創新一甲子。如今,80多歲高齡的李大東每天依然早早前往辦公室,堅持閱讀大量的國內文獻和技術簡報,始終關心油品質量升級和重油加工等問題。在他的參與指導下,鄂爾多斯年產100萬噸煤直接液化加氫提質開車,中國石化1號生物航煤完成技術試飛,燕山石化和高橋石化成功生產出滿足國Ⅵ標準的柴油……
2019年李大東當選第五屆感動石化人物。“感動石化”組委會給予李大東的致敬詞這樣寫道——人生為一大事來,為國家謀,為煉油強。從“根”做起,十年潛心礪“劍”出。深耕反應之道,雕琢現有之業,始置再生之術。你,讓“混沌”變得清澈,用擔當譜寫藍圖。霜鬢不墜青云志,銳意創新意猶酣。以身為燭,德厚流光;石化風骨,國之棟梁。
這是褒獎,也是最妥帖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