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黑暗（下）

文｜李鵬

3

金屬大門開啟了一條小縫，陳茜向外張望了一番，對陸遠說道：“他們已經離開了。”

“會不會是故意裝作離開？”

陳茜提到過這些怪物是智慧種族，陸遠難免擔心對方會設下埋伏。陳茜卻搖搖頭說不會，她告訴陸遠，那個種族是靠輻射能來維持生命的，整艘船只有聚變反應堆能提供少量輻射能，并且還不是很合他們“胃口”。因此，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必須待在那里慢慢汲取能量，處于一種休眠狀態。像剛才那樣追二人的情況，一次消耗的能量可能需要數百個小時才能恢復，根本不可能一直待在門口埋伏。

聽到陳茜的話，陸遠才慢慢放下心。隨著陳茜打開鐵門，二人離開安全的隔離艙，再次進入陰森黑暗的環境。

前往船長室的過程很順利，一路上的確未遇到怪物的埋伏，但二人即將到達時，電臺里卻響起一個聲音：“為什么要殺我？為什么要殺我？”遠處，老張在船長室前飄蕩，看上去心智仍舊混亂。透過破損的宇航服可以看到他的皮膚已經角質化，臉的輪廓也越來越不像人類，似乎即將變得與那群怪物一樣。

“糟了，這家伙剛變成怪物不缺能量，因此可以長時間活動。”見到此番情景，陳茜皺著眉頭說。

“那怎么辦？等他體內的能量耗盡？”陸遠問。

陳茜搖搖頭，說：“耗盡起碼得一個月時間，我怕小艇會遭到他們破壞。”想了想，陳茜扭頭對陸遠說：“這樣吧，我先去把他引開，你趁機打開船長室的門。”陳茜主動承擔了危險，陸遠自然不會有什么意見。在陳茜把船長室的大門密碼告訴陸遠后，二人便分頭行動。

只見陳茜從周圍拿了一個漂浮著的廢棄零件扔向老張，老張被擊中后轉身看向她，陳茜立刻開啟噴射背包選了一條岔路逃跑。接下來老張竟然像那群怪物一樣在墻壁上爬行追逐，陸遠則趁機來到了船長室門前輸入密碼。

隨著最后一個數字被輸入，船長室厚重的鐵門開始緩緩升起，陸遠立刻俯下身子鉆進去，焦急地等待陳茜回來。不一會兒，陳茜的身影出現在了另一條岔路口，但身后追逐的老張離得非常近，眼看就要追上她。

陳茜馬上在翻滾中掏出槍對著老張的腦袋連開兩槍，老張立刻哀嚎著放開了手，陳茜趁機重新找回平衡，最終逃進了船長室。

大門一關閉，陳茜就說：“我現在手還有點抖，你去主控臺的電腦上查查船體結構圖。”陸遠點頭，讓陳茜先休息一下，剩下的事交給他。

然而，當陸遠轉身看向船長室內部時，眼前的景象把他嚇得差點喊出聲來。

在探照燈的照射下，他看到好幾具焦黑的尸體在這狹小空間內漂浮，每具尸體都面容扭曲，顯然死亡時承受了極大的痛苦。陸遠咽了口唾沫，開啟噴射背包在尸體的縫隙間緩緩穿梭，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撞到尸體身上。最終，他順利到達主控臺，打開了電腦。

陸遠搜索了半天也沒找到結構圖，但一份航行日志卻率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點開圖標快速閱讀起來，發現上面的記錄與陳茜所說基本一致，但包含了更多細節，尤其是對立方體誕生原因的解釋，令陸遠瞠目結舌。

這份日志介紹了一個文明，它墜落進地獄，并化身魔鬼。

那是一個科技實力遠超人類的文明，卻因一場未知災難使得整個文明向著黑洞墜落。科技力量保護他們沒有被視界的引力潮汐撕碎，但進入到黑洞內部后，這個文明卻遭受到了永恒不盡的折磨。

黑洞內是一個物理定律混亂的混沌世界，知識、科技這種依賴規律總結的詞匯全無用處，甚至連物質這個概念都已經不存在，退化為了最原初的波函數。這個種族以一種波函數組成的“意識體”繼續生存，但波函數的混沌性不斷折磨他們的精神，種族內越來越多的人在混沌中慢慢消亡，只有一小部分族人還靠著僅存的信念保持自身意識的存續——那個立方體。

立方體是文明在黑洞外留下的唯一火種，由他們創造的一種新粒子“共軛子”構成，作用是建立宏觀物體之間的量子糾纏。量子糾纏是一種超脫物理定律的波函數內秉屬性，哪怕文明已墜落入黑洞，依然可以利用它與視界的外空間產生物理聯系。

在外界，只要有其他生命接觸到立方體，那個文明就可以用量子糾纏改造生命的遺傳序列和神經連接，使生命的體征發生變化并深陷幻覺。一旦這種改造達到臨界點，文明中的一個人就會與這具軀體實現“完全糾纏”，即在黑洞外重生。

然而，船長卻在改造初期時識破了幻覺，并且利用糾纏帶來的信息連接反過來掌握了那個文明的歷史，得知它們的最終目的是去地球獲取更多軀體，然后脫離黑洞地獄，在地球重建文明。

得知這一切后，船長一邊對抗對方制造的幻覺，一邊幫助剛接觸立方體的人穩定心智。經過一場場的戰斗，他們最終成功把所有被“同化”的人拋進宇宙深空。但由于罪魁禍首的立方體始終未被找到，船長決定炸毀飛船的躍遷引擎來確保地球安全。

然而，船長終究無法阻止自身基因進一步改變，他的皮膚已經開始角質化，意識也越來越不清晰，宿命已經注定。最終，這群人選擇了在船長室里集體自焚，徹底摧毀自己的軀體，避免淪為地獄魔鬼的爪牙。臨死前船長寫下了這份航行日記，記錄船上所發生的一切，記錄一個神級文明如何在地獄里掙扎，又怎樣變成試圖在其他文明灰燼中重生的魔鬼。

“找到飛船結構圖了嗎？”陸遠剛剛看完日志，陳茜緩緩飄了過來問道。陸遠搖搖頭，指了指顯示屏，讓她自己看。陳茜看完后露出震驚的表情，作為船上的唯一幸存者不禁感嘆道：“沒想到船長當年經歷了這般故事。”

就這樣，二人在電腦前沉默了，不過他們并未忘記此次來船長室的目的，因此很快便關掉日志繼續在電腦里尋找起來。不一會兒，陸遠終于找到了船體結構圖，他和陳茜細細研究一番后，發現通往宇宙空間的地方只剩下引擎室的噴射口了。

“你看，這里有個閘門通向引擎室。”陳茜指著結構圖說道。陸遠仔細看了看，發現那里離船長室很遠，想到外面有個模樣不人不鬼的老張，不禁皺起眉頭。陳茜似乎看出了陸遠的擔憂，又說道：“其實去那個閘門還有一條安全的路，就是從船長室的通風管道里爬過去。”說罷，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陸遠順著陳茜指的方向抬頭看，果然看到一個通風口。

不再耽擱，二人立刻卸下通風口的擋板，在失重環境下艱難地往管道里爬。爬行過程中，陸遠生怕會突然冒出個怪物堵住他們，好在這種狗血的情況并未發生，二人安全地從目標通風口爬了出來。

然而，就在陸遠覺得一切都很順利時，宇航服里突然傳出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為什么要殺我，為什么？”

遠處，老張像一具尸體似的向著這邊飄了過來。“不好，快走！”陳茜喊了一聲，快速到閘門前轉動上面的圓形開關，閘門慢慢打開了一條縫，二人順利鉆了進去。但當他們想要從里面關閉閘門時，卻發現開關銹死了怎么轉也轉不動，無奈之下只能倉皇向內部逃竄。

此刻，二人身處一條圓柱形隧道，噴射背包的功率開到最大，很快便進入最終目的地——引擎室。

4

引擎室是有著小半個足球場大小的巨大空間，無數零件和碎片在里面飄蕩著，顯然是船長當初炸毀曲速引擎的結果。在黑暗中，陸遠看到下方有一處設施散發著暗紅色的光芒，根據飛船結構圖的標注來看，應該就是為整艘船供電的聚變反應堆了。然而，當他仔細打量后，看到的情景卻令他不寒而栗——上面密密麻麻趴滿了怪物。

“小心點，別驚動他們。”陳茜見到下方的情景也嚇了一跳，趕緊提醒陸遠。二人小心翼翼地在漂浮的零件之間穿梭，尋找通往外面的路。但就在這時，電臺又響了：“為什么要殺我？”毫無疑問，老張追了過來，只見他以空間中飛散的零件作為跳板，跳躍著向二人逼近。

“我拖住他，你快去找路。”

陳茜對陸遠喊完，抬手向近在咫尺的老張開了一槍，老張中槍后失去平衡向后翻滾了一下，但很快又再次踩著零件撲向陳茜。趁著陳茜與老張糾纏之際，陸遠毫不猶豫地逃向另一個方向尋找出去的路，但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眼看陳茜已打空所有子彈快要被老張追上，陸遠突然看到漂浮的零件殘骸里有個眼熟的東西。

陸遠一把抓住它，發現竟然是個炸礦用的雷管，或許是船長當年炸引擎時遺留下來的。一個念頭在陸遠腦中升起——為什么非要找路呢？直接炸穿飛船外壁就好了。

想通這一點，陸遠立刻拿著雷管飛向引擎室的邊緣，拔掉引信后快速撤離。只見火光四起，雷管巨大的威力一下子把飛船外壁炸了個洞，陸遠甚至看到了黑洞引力透鏡上扭曲的星光。

然而，雷管的爆炸也把殘骸炸得四散飛舞，其中一個殘骸筆直飛向聚變反應堆，一下子撞毀了上面的冷卻塔。隨著冷卻塔損毀，聚變爐的紅光越來越盛，似乎處于一種即將爆炸的不穩定狀態。那群正在休眠的怪物也全都被驚醒，紛紛抬起頭，眼睛里冒著紅光。下一刻，怪物們一躍而起，踩著碎片不斷跳躍，向著陸遠和陳茜逼近。

“快來我這里！”面對如此緊急的狀況，陸遠立刻沖著陳茜喊道。但他卻看到此時陳茜已經被老張抓住，情況萬分危險。陸遠從身邊抓了一個鋒利的碎片，開啟噴射背包沖了過去，然后抬手把碎片戳進了老張的喉嚨里。只聽老張發出一聲慘叫，放開手中的陳茜，捂著脖子向后方退去。

生的希望就在前方，就在鋼鐵墻壁外的那片星空，二人幾乎是抱在一起把兩個噴射背包的方向調整一致，才趕在怪物堵住去路前到達了墻壁的破口。然而，就在他們剛剛飛出去時，陸遠卻突然感覺一股力量抓住了他的腿，低頭一看，老張正面目猙獰地看著他。

“陸遠，留下來！留在地獄！”

老張扒著陸遠的腿不放，而陸遠心里不是滋味，對他說：“老張，你現在大腦里都是幻覺，你已經不是人類了。”聽到這話，一臉兇相的老張似乎愣了一下。陳茜見狀趕緊提醒陸遠說：“別跟這東西廢話，快弄掉他！”陸遠聽后點點頭，抬起另一只腳，狠狠地踹在了老張身上。只見老張抓住陸遠的手一下子松開，直挺挺地飄向了宇宙空間。

陸遠清楚現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因此拉著陳茜一起向小艇的方向飛去。進入小艇后，陸遠迅速給發動機點火，小艇便緩緩升空，脫離了那艘可怕的礦船。二人剛飛出去不久，礦船冷卻塔被毀的聚變反應堆就發生了爆炸，巨大的爆炸力量把整艘礦船推離了原本的軌道，向著黑洞的方向墜落。

“都結束了……”陳茜透過舷窗看到礦船的結局，喃喃自語。

“是啊，都結束了。”陸遠也看向舷窗外，心想那個立方體終究是回歸了地獄。

5

“陸遠，你回地球后有什么打算？”

科研船里，陸遠和陳茜喝著咖啡聊天。科研船已在幾天前進入了前往地球的曲速躍遷，舷窗外流光溢彩的時空亂流有一種別樣的美感，令劫后余生的二人心曠神怡。陸遠喝了口咖啡，想了想，說：“我會把礦船的故事帶回地球，給所有死者一個交代。”他看向陳茜，“你呢？”

陳茜也扭頭看向陸遠，說：“跟你一樣，只不過除此之外還多帶了一件禮物。”

“禮物？什么意思？”陸遠不解。

陳茜笑了笑，說：“禮物在你宇航服的兜里，自己去看看吧。”

這話令陸遠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找出自己的宇航服，掏了掏兜。果然，里面多出一樣東西，但當他把那東西掏出來后，全身的汗毛頓時立了起來——是那個黑色的立方體。

“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陸遠一把扔掉立方體，驚恐地后退了兩步。

陳茜見陸遠這副模樣，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說：“你有沒有考慮過，船長的日志里說他勝利了，但礦船里為什么依然有那么多所謂的怪物？”

陸遠已經說不出話來，雙手抱著頭感到疼痛難忍，一幕幕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

“現在明白了吧，不過我們的基因改造已經完成，你沒有機會像船長那樣看破幻覺了。”舷窗前，陳茜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她似笑非笑地對陸遠說道，“很快，你就會成為我！”

下一刻，陳茜徹底消失，陸遠緩緩抬起頭。

舷窗里，映出了陸遠似笑非笑的臉，一張大部分皮膚已經角質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