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想 何得桂
《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明確指出,“深化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截至2020年8月底,全國共清查核實集體賬面資產6.5萬億元,資源性資產總面積65.5億畝,集體成員累計分紅超過3800億元。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主要是指在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基礎、統分結合雙層經營的制度背景下,村莊集體成員利用集體所有的資源要素并基于合作與聯合從而實現共同發展的經濟形態之一。作為實現新時代鄉村全面振興的重要助推器,近年來各地積極探索黨建引領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有效實現機制與運作進路,引起了學界的極大關注。
既有研究結合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討論,對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論述主要從三個層面展開:一是聚焦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邏輯起點。基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歷史和社會發展背景,探討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理論基礎、內涵特征等;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是在明晰集體所有產權制度權責邊界下,以村社成員自愿合作為基礎,通過勞動聯合或資本協作,收入實行按勞分配和按生產要素分配相結合,實現村社成員共同富裕的一種經濟組織新形態。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擁有經濟性和社會性的雙重屬性,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促進鄉村建設要處理好經濟發展和社會建設的平衡,以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內部治理結構的優化,推進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二是借助典型個案解讀挖掘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經驗機制。剖析不同地區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具體做法并分析其蘊涵的經驗邏輯,對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模式進行類型學考察,總結出政府扶持型、黨建引領型、市場激勵型等發展模式。三是解析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與鄉村治理的關系。作為村莊集體共有的農村集體經濟,有利于增強村級組織的組織力和凝聚力,有效調動農民參與集體行動和公共事務;黨建引領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權和鄉村治理權“合二為一”的組織同構模式,既降低鄉村治理成本,也提升治理效能。既有研究結合基層實踐對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形成了豐富的論述,有助于加深對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模式和經驗機制的認識,但是在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生存和發展的制度化機制方面亦有進一步提升的研究空間。發展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主導性原因不在于諸多宏闊性要求與操作化舉措,而在于驅動相關政策安排落實的力量,尤其是基層黨組織的推動力量。沒有強有力的基層黨組織,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所蘊含的共同富裕愿景難以落地。
中共中央組織部、財政部、農業農村部印發的《關于堅持和加強農村基層黨組織領導扶持壯大村級集體經濟的通知》(中組發〔2018〕18號)提出,要充分發揮農村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功能、組織優勢,把黨員、群眾組織起來,有效利用各類資源資產資金,因地制宜發展壯大農村集體經濟。對欠發達地區而言,農村發展資源分布不均、村莊空心化和老齡化嚴重,集體經濟基礎薄弱,黨建引領型集體經濟成為村莊在特定行政生態環境下的現實選擇。基于鄉村發展的現實需要與時俱進地創新基層黨建,福建、陜西、山西等地探索創新聯村黨建引領機制,即在不改變原有各村的行政區劃、土地及財產所有權的前提下,通過農村基層黨建的制度化同構,推動基層黨組織的組織聯建、干部流動,促使村莊發展資源要素優化配置,實現村域協同治理和規模發展。
關于農村基層黨建創新的研究受到學界廣泛關注,但其主要聚焦于農村基層黨建價值闡發、路徑探討及黨建創新的治理意涵,提出了不少建設性思路,如“服務型黨建”“黨建勢能”,以破解鄉村社會轉型背景下農村基層黨建困境。聯村黨建作為近年來農村基層黨建創新的一種模式,受到部分學者的關注,學界對聯村黨建創新實踐的研究主要是基于基層創新實踐的經驗闡發和模式總結,對于聯村黨建創新作為一項創新性的黨建引領機制缺乏細致系統的分析,聯村黨建制度創新緣何發生?結對黨建引領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內在機理和作用過程如何?聯村黨建創新如何轉換為鄉村發展的動力還需要更多的經驗研究來進行類型學建構和微觀分析。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試圖以陜西省安康市漢陰縣“三聯”(支部聯建、產業聯盟、資源聯享)促發展機制為例,解析鄉村振興語境下基層政府如何構建農村基層黨建與新型集體經濟發展的制度化機制,推動黨建引領制度優勢更好地轉化為鄉村經濟社會發展勢能。基于對組織同構理論與聯村黨建創新實踐的深入分析,本文構建了村級黨組織黨建模式革新促進新型集體經濟發展的分析框架;在梳理基層黨建制度創新的過程中,從村級黨組織黨建共建、黨建聯建組織實踐的科層體制同構壓力切入,探究形塑資源匱乏型地區聯村黨建創新的動力機制;在深入分析田野調查的個案基礎上,討論基層黨建創新引領脫貧地區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作用過程和內在機理。
1.組織同構理論
組織的環境常被劃分為技術環境和制度環境,前者要求組織注重追求效率,后者強調組織生存的合法性機制。組織同構作為社會學新制度主義的重要概念,對解釋組織趨同行為和制度變遷具有較強的解釋力。理性選擇機制與合法性機制構成影響組織行為趨同的兩大重要因素。理性選擇機制強調組織外部環境的差異性,每個組織需要建立確保效益最大化的組織結構以更好地實現組織目標。合法性機制則強調,組織會適當忽略效率而采納在外部環境中具有合法性或與社會觀念相符的組織結構或制度以提高組織的生存度。在中國單一制國家結構情勢下,合法性機制的約束力量就更為強大。有學者認為推動組織同構典型化的方式有三種:強制、模仿和規范。基于這一分析,我們同時提出組織同構變化的三個機制:強制性同構、模仿性同構和規范性同構。強制性同構是指國家法律法規等公共政策或制度安排對組織施加的壓力,迫使組織不得不接受制度環境的影響。模仿性同構是組織目標不清晰或環境不確定性時,組織或個體通過模仿他者以提高合法性。規范性同構主要是指通過長期的訓練,促使在組織中形成認知共同體,且成為某種社會規范,推動組織及個體在行動上保持一致。除了三種強意義上的同構機制之外,制度環境也與理性選擇機制相耦合,通過影響資源分配等激勵方式影響組織結構的變遷。組織同構理論目前被廣泛應用于競爭性市場中的組織趨同現象,其在中國科層組織中的解釋力也得到驗證。
2. 基層黨建創新促進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分析框架
基于上述分析和判斷,本文從新制度主義的組織同構理論出發,建構本研究分析框架(如圖1),基于個案解讀對所關注的研究問題進行探索和求證。
一方面,從組織同構的理論視角看,作為科層體制的末端組織,基層黨組織的行為實踐亦受到同構壓力的影響。聚焦農村基層黨建場景中的規則和制度環境,本文將組織同構的理性選擇機制與合法化機制相結合,轉化為強制性機制、競爭性機制和規范性機制,并檢驗這三者如何作用于基層黨組織及黨員干部,進而推動聯村黨建制度創新的生成和運行。具體而言,強制性機制是指在中國科層組織縱向關系中,處于治理結構弱勢地位的基層黨組織不得不仰賴于上級組織,組織行為選擇空間有限。競爭性機制是基層黨組織出于自身組織發展參與橫向府際競爭與理性選擇的產物。規范性機制源于制度環境與組織互動的力量,這種力量具有規范性、評價性和引導性,對組織及個體的行為產生約束性。在三種機制的交織作用之下,科層組織內部的同構壓力推動了基層黨組織形成具有普遍性的組織機制:聯村黨建。
另一方面,基于基層黨建創新激活的過程看,制度的價值和生命在于實踐。作為一項積極的制度安排,聯村黨建創新通過基層黨組織的支部同構和功能調適有效激發黨建引領的制度優勢和組織優勢,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過程轉化為基層黨組織建設的實踐載體,重塑了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力和嵌合力。基于黨建創新實踐與新型集體經濟發展過程的高度融合,促進了鄉村全面振興背景下村莊內外發展資源有效互動與政治整合、黨建與發展有效銜接。

圖1 基層黨建創新促進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分析框架
為了更好地契合研究問題,本文在選擇案例時采取以下標準:
其一,注重考慮制度環境的影響。漢陰縣“支部聯建、產業聯盟、資源聯享”(簡稱為“三聯”)工作實踐受到當地兩個創新型制度要素的結構性影響,即村級黨組織標準化建設以及脫貧攻堅“支部+X+貧困戶”工作機制裂變的深刻影響。一方面,陜西于2017年10月在全省開展“千村示范、萬村達標”村級黨組織標準化建設活動,試圖解決基層組織軟弱渙散、發展不能齊頭并進等問題;漢陰縣也探索構建“一對一”聯建機制,推進縣域內村級黨組織結對發展,以提升全縣農村基層黨組織工作水平;漢陰縣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9月,漢陰縣建成省級示范黨支部8個、市級示范黨支部16個、縣級標準化示范化黨支部46個。另一方面,作為曾經的國家扶貧開發重點縣和革命老區縣,漢陰縣在2020年取得脫貧攻堅全面勝利后,仍面臨著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艱巨任務。“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脫胎于當地脫貧攻堅期“黨建+扶貧”模式的探索。
其二,案例的普遍性意義。與福建、貴州、山西等地的聯村黨支部、跨村黨建比較,該個案在組織形式和結構性背景方面與其具有很強的相似性:從組織層面看,“支部聯建、產業聯盟、資源聯享”的制度架構,代表了農村基層黨建引領領域、組織方式和治理機制的一種創新做法。具體體現為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行政村設置跨村聯合黨支部或統籌它們共同開展黨建工作,從而強化農村基層黨組織在鄉村發展與基層治理中的整合動員能力。從結構性背景看,各地不同形式的聯村黨建創新,共享著普遍的客觀條件與發展矛盾。其一,資源匱乏地區農村老齡化、空心化現象突出,基層黨組織的治理與服務功能弱化,制約著鄉村經濟發展。其二,廣大農村地區,村與村之間資源分布不均、發展不平衡、資源利用細碎化,傳統行政村的治理單元與產業發展規模效應的經濟需求不匹配。其三,農村基層黨組織是國家和基層社會的關鍵接點。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過程中,黨和國家非常重視農村基層黨建工作與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這為探索黨建引領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實現機制奠定了政策導向。選擇漢陰縣“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進行考察,使本研究具有代表性,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聯村黨建”機制創新的制度運行機理及其過程。

表1 陜西、福建、山西三地“聯村黨建”模式簡要比較
其三,案例資料的可獲得性和多樣性。創新基層黨組織建設有多種形態的聯建方式。橫向上有村與村聯建、村莊與企業聯建、村莊與城鎮社區聯建等;縱向上有按照產業或行業不同跨地區的專業化經濟聯合型黨組織或某一產業聯盟黨組織。漢陰縣“三聯”促發展機制便包含了城鄉聯、村企聯、村村聯等各種基層黨組織聯建樣態;其在可推廣性方面也取得顯著成效,該模式2021年在安康市得到全域推廣,并入選“獻禮建黨百年”基層黨建與民生發展優秀案例。本文使用的數據資料主要來源于2021年7月課題組在漢陰縣4個鎮和3個政府部門開展的非結構性訪談與實地調研,安康市及漢陰縣發布的政策文件和媒體報道資料也作為實證依據。這為本文探討聯村黨建創新引領新型集體經濟發展的過程與機制提供了豐富的原始資料。
“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是黨建引領鄉村振興的創新探索。它的主要做法有:(1)創新支部聯建。按照“強聯弱、大聯小、近聯遠、川聯山”的思路,推行城鄉、村村(村包含行政村、易地搬遷社區、城鎮社區)、村企等基層黨組織聯建,以推動村級黨組織領導作用的充分發揮。(2)打造產業聯盟。縣級統籌以支部聯建主體為核心,推進集體經濟、龍頭企業、合作社等組建產業發展聯盟,采取聯合建設原料基地、加工車間等方式以改善產業分散經營狀況,推進產業的規模化、標準化和品牌化建設。(3)推進資源聯享。基于支部聯建主體簽訂聯建協議等方式,推動聯建支部的資本、信息、技術、人才等發展資源共同開發利用,以入股分紅、協作分成、勞務報酬等方式健全股份化、協作化、多元化的利益聯結機制,實現發展成果由基層群眾共享。
截至2021年7月,漢陰縣10個鎮、156個村(社區)黨支部結對發展,同時與118個機關黨組織、149家企業結對發展;黨建聯建引領機制驅動下,截至2021年8月,漢陰縣共培育村級后備力量411人、產業帶頭人141人,建立專家工作站5個,成立村級集體經濟組織142個,發展產業基地10.2萬畝,帶動9327戶農戶實現增收3000余萬元,實現聯建共贏、助農增收。
1.以強制機制推動“三聯”工作落實
在高度集中的黨政體制內,上下級組織之間存在著不對稱關系,處于治理結構弱勢地位的基層組織不得不依附于上級組織。推動政策和實踐創新擴散的重要因素是“自上而下”的垂直控制和政治規范。中國的壓力型科層制促使下級組織及官員為了獲取資源分配、行政任免和政治上的支持更樂于服從上級政府的指令和要求。
“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在漢陰縣及安康市的迅速發展,主要緣于黨政體制的正式壓力。為有效推進“三聯”促發展機制在組織場域的全面落實,漢陰縣出臺《中共漢陰縣委關于推行“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的意見》(漢發〔2020〕7號)、《中共漢陰縣委辦公室關于全面推行“三聯”工作機制實施方案的通知》(漢辦發〔2021〕4號)等一系列制度安排,并設置細致的工作任務與時間節點。除作為制度緣起的澗池鎮之外,其余各鎮的基層黨組織構建“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的主要動力是在縣委、縣政府出臺相關政策文件后,在各鎮黨委的指導下進行選擇與接受執行。
在科層體制下,上級政府制定的政策方案在下級政府執行過程中也有較高程度的趨同性。上級組織出臺文件明確規定了“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構建的具體內容,調研發現各村(社區)黨支部在開展組織建設和聯建(共建)實踐時也最大程度與政策要求保持一致。例如,中共漢陰縣委組織部印發的《關于開展六項活動深化支部聯建工作的通知》(漢組通字〔2021〕38號),要求聯建各支部簽訂年度聯建協議,年度內至少共辦1次主題黨日,各聯建對象培育1-2個特色產業協作項目。聯建村莊均依照“六項活動”要求簽訂了《“三聯”工作聯建協議書》,協議書內容也基本與縣委組織部關于“支部聯建、產業聯盟、資源聯享”文件要求相一致。
2.以競爭機制提升“三聯”工作質量
3.以規范機制推動聯村黨建升級
規范同構強調正式或非正式的規則一旦被引入并分享,社會規范機制就開始發生作用。經過專業化訓練的組織內部人員會形成一種共同的認知觀念和政策取向,并通過組織的日常實踐被制度化,從而使組織建設形成制度趨同的現象。“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推行的規范壓力主要體現在兩個不同但又互補的層面:組織層面和個人層面。
在“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的推行成為組織場域內“恰當且必要的行為”標準時,積極踐行“三聯”促發展工作的政府部門和基層黨支部往往更容易獲得更多的資源和政策優惠,以及上級政府部門對其績效的嘉獎。“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的構建在很大程度上已成為一種共享的觀念,村干部相信積極落實“三聯”促發展工作對于村莊獲得發展優勢起著重要作用。
在個體層面,隨著縣級黨委將“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的建構轉化為長期性中心工作,組織成員日益將它的踐行視為單位工作的重要部分,這一制度創新逐漸被常態化甚至制度化。當“三聯”促發展工作內嵌于基層黨建和鄉村發展、被黨員干部和群眾不斷內化時,這一實踐便成為組織制度規范并對組織內成員形成無形的規范性壓力。特定的行動者,如縣級政府各部門、鄉鎮的主要領導和村(社區)支部書記,可能在這一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因為他們出于政治晉升的考量往往會在“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的落實中有較大的做出業績的干勁和闖勁,從而對其他組織成員產生重要影響。例如,在“三聯”工作目標責任考核中獲評前列的村(社區)干部會被優先推薦評優樹模,其他村(社區)干部很可能認為在日常工作中積極踐行“三聯”工作機制能為他們所在的組織和自身帶來更多的資源和好處。
強制壓力、競爭壓力與規范壓力并非單獨對基層黨組織的聯建實踐產生影響,三者既獨立作用也相互加強,對基層黨組織踐行“三聯”促發展工作形成更大的影響力。在壓力型科層制的強壓力下,資源分配和政績競爭中的贏家和輸家很大程度由上級黨委政府的監督考核決定。作為一項政策要求,“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在漢陰縣及安康市得以全面推廣的動力主要來自上級及同級黨委政府開展改革創新并推動政策執行的強制性同構壓力。競爭壓力促使農村基層黨組織及黨員干部出于自身發展的需要相互競爭以獲得上級黨委政府的更好評價和更多的發展資源。隨著政策創新的擴散以及上級對先進典型的肯定,為了獲得政策優惠和良好的績效考評結果,農村基層黨組織都開始積極踐行“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規范壓力源于強制壓力和競爭壓力的持久互動,使“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成為值得接受的組織實踐活動。
激發制度活力不是目的,推動制度優勢轉化為發展效能以及基層黨組織領導作用的充分發揮才是關鍵。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政府試圖通過法定程序等制度規則的嵌入引導,在鄉村產業振興進程中實現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與基層黨建的共同發展。中共中央、國務院先后頒布《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農業進一步增強農村發展活力的若干意見》和《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等支持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政策,并多次強調加強基層黨組織對村級集體經濟組織的領導。在這一政策背景下,欠發達地區農村開啟了以“村兩委”班子帶頭組建運營的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模式。
聯村黨建作為黨建引領鄉村產業發展的有效探索,關鍵是“黨建創新+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其制度實踐過程包含三個不同但又相互關聯的維度。其一,支部同構與積極動員。這主要表現為在基層黨組織跨村、跨鎮支部同構的基礎上,運用意識形態資源和組織資源,實現對黨組織體系和基層群眾的雙重動員,促使雙方共同參與到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實踐中。其二,功能調適與要素集成。它主要體現為通過支部同構、積極動員的組織資源和行動基礎,基層黨組織為整合產業發展資源、搭建產業發展平臺、推進村莊協同發展發揮作用,并在推動農村產業發展要素集成的過程中進一步優化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功能和服務功能。其三,制度激勵與成果共享。這主要通過一定的激勵和約束機制,密切基層黨組織與基層群眾之間的利益聯結,鼓勵和支持基層群眾、能人大戶、涉農企業等參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積極性。基于上述認識,本部分將著重闡釋聯村黨建引領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微觀運作機制。
受社會發展的路徑依賴影響,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難免一定程度上嵌入政治的引領關系。作為“三聯”促發展實踐的最大特色,聯村黨建充分展現了基層黨建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耦合關系。“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一方面以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為實踐平臺創新農村基層黨建形式,通過跨村、跨鎮黨組織同構有效破解農村黨建形式主義、黨組織軟弱渙散的困境,強化農村基層黨組織的引領作用;另一方面以基層黨建創新推進村莊發展,通過發揮支部聯建的政治功能和組織優勢,推進農戶的再組織化和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要素聚合,提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效能。
在支部同構方面,漢陰縣運用黨政體制內的強制壓力、競爭壓力與規范壓力促使黨支部聯建和責任共擔成為農村基層黨建的共識。首先,在合法性機制的作用下推動全縣10個鎮、156個村(社區)黨支部結對子,實現村莊協同發展的責任包干。結對策略貫穿縣、鎮、村(社區)、企業等各級黨組織與黨建的全過程,包括黨組織建設環節結對黨支部定期共同開展黨日活動、黨史教育學習等組織建設行為,整頓軟弱渙散農村基層黨組織,提升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力和引領力;在黨員教育環節,通過結對黨支部的“黨員結對幫聯”、互派黨員干部到聯建支部掛職學習、吸納產業發展能人進入黨支部等方式 ,以村(社區)級黨員干部的橫向流動和考察學習加強村干部聯系服務群眾和帶領群眾致富能力建設;在村莊發展環節則強調聯建黨支部要通過聯席會議等方式共同商議、選定一定數量共同發展的產業項目,推動聯建村(社區)集體資產聯享聯用,提升村集體經濟發展效能。
在實現支部同構后,“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通過簽訂聯建協議、目標責任考核等政治動員方式自上而下強化聯建責任,同時在聯建黨支部的領導下,依托村級集體經濟合作社,發展“支部+X+農戶”的發展模式,建立跨村域的聯合發展的產業專業合作社或產業園區,并組織動員農民以土地、資金等方式加入產業專業合作社等,形成行政動員與群眾動員的有機結合,真正激活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形成聯村黨建引領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態勢。漢陰縣G鎮內G村、J村等6個村均以獼猴桃為主導產業,為解決獼猴桃產業種植水平、土地流轉價格、建園材料參差不齊等問題,2021年鎮黨委依據獼猴桃產業發展需要成立獼猴桃產業聯合社黨支部,由副鎮長擔任支部書記,下設6個產業黨小組,由6個村黨支部書記擔任小組長,聯合社黨支部動員全鎮600余戶群眾以土地、資金入股合作社,2021年G鎮X村、Z村兩個先行試點村共有170余畝獼猴桃掛果采摘9萬余斤、產值70萬余元。
黨的十八大報告作出“以服務群眾、做群眾工作為主要任務,加強基層服務型黨組織建設”的重要部署。政治功能、服務功能是新時期加強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的重要維度,主要體現在如下方面:一方面,通過基層黨建創新,使黨組織建設與農村社會發展實踐、治理需求深度耦合,充分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政治領導作用實現對農村社會的有效整合和組織化;另一方面,通過強化黨組織的服務功能,激發不同市場主體參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推動跨村域、鎮域的發展資源、要素集成,實現農村產業融合發展乃至高質量發展。在“三聯”促發展工作實踐中,政治功能和服務功能的實現主要體現在通過支部同構與積極動員的組織基礎,依托支部聯建主體與村集體經濟組織,為整合產業發展資源、搭建產業發展平臺、促進農業產業鏈升級發揮作用,并在推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相關要素集成的過程中進一步提升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功能和服務功能。
黨建的功能化是相對于傳統黨建形式而言的,是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功能與服務功能在農村治理實踐與產業發展中的具體化。在資源下鄉、村莊內生發展動力不足與村民自治制度有待完善的背景下,聯村黨建的組織機制在欠發達地區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中具有顯著優勢。聯村黨建推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以及要素集成主要體現在:其一,在整合發展資源方面,打破村(社區)、鄉鎮行政轄區屬地管理局限,實現土地資源、人力資源、項目資源等以產業設置為線索從碎片化走向整體性發展。G鎮在發展獼猴桃產業的過程中,為解決單個村集體合作社申報產業發展項目規模小、難度大的問題,獼猴桃產業聯合社黨支部組織村情和產業發展基礎相近的村莊“捆綁”聯合申報產業集群項目,2021年G鎮Y村、X村、J村、H村4村村集體合作社共同編報國際農業發展基金會項目259萬元投入獼猴桃產業發展;其二,在搭建產業發展平臺方面,拓展支部聯建的主體范圍,推動村(社區)集體經濟組織、龍頭企業、產業園區等多個市場主體的黨組織支部同構,組建產業聯盟。產業聯盟通過成立產業專業合作社,覆蓋農業產業生產、加工、銷售、物流等各個環節,凝聚起聯建各方的發展要素。G鎮獼猴桃產業聯合社黨支部在苗木品種管理、生產技術指導、產品銷售渠道建設等方面實施統一管理,在黨建引領的基礎上實現了小農戶的再組織化與村集體經濟的壯大發展。
在“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推行的各個環節,良好的制度保障是基層黨組織激勵市場主體和基層群眾積極參與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重要方法。一方面表現為各級黨組織通過目標責任考核以表彰先進、評獎評優、績效獎勵等方式鼓勵村(社區)黨支部、各類企事業單位踐行“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另一方面也表現為最大程度使農戶嵌入鄉村產業鏈的每一環節,完善“黨支部+村集體經濟組織+龍頭企業+農戶”等多種模式的利益聯結機制,以土地租金、集體股分紅、產業園勞動務工收入等多種方式助力農戶增收,實現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成果共享。
對于龍頭企業和產業園區而言,激勵制度也是其與村黨支部、村集體經濟組織合作的重要動力。龍頭企業和產業園區設置非公黨組織,積極參照政策要求與村(社區)黨支部開展支部聯建、協同發展農村產業,既與產業發展需要相關,也受政府激勵體系影響。聯村黨建引領下的村集體能夠統籌分散化的土地、人力等產業發展必要資源,充當小農戶和龍頭企業、產業園區之間的中介者,減少龍頭企業和產業園區發展過程中的合作風險與矛盾,壓縮企業組織籌備成本。同時,基于黨政一體的制度化關聯需要,對于漢陰縣龍頭企業和產業園區而言,踐行“三聯”促發展工作機制有助于增強政策資源傾斜的可能性,這能夠為企業帶來直接的收益。比如,J鎮X社區作為移民搬遷社區,對聯建結對的社區工廠提供一定期限的免租金廠房設施。
聯村黨建創新以“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這一中心工作為實踐載體,實現發展事項與黨建實踐的有機融合,既體現為傳統的將村莊產業發展事項引入到支部聯席會議中進行決議,也包括通過構建“支部+企業+合作社+農戶”等多種發展機制實現基層黨組織對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有效領導。在“三聯”促發展工作實踐中,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優勢、服務功能得到顯著體現,黨員和黨組織對村莊發展和治理事務的嵌入耦合也使其在社會矛盾化解、穩定社會秩序等方面推動基層社會更加有序和充滿活力。
發展壯大新型集體經濟是推進鄉村振興的有效實現方式之一。通過對漢陰縣“三聯”促發展工作實踐的案例分析發現,聯村黨建創新是鄉村振興背景下激活黨建引領制度優勢的關鍵節點,也是絕大多數脫貧地區或者資源相對匱乏的農村,構建“發展共同體與治理共同體”,賦能新型集體經濟高質量發展與鄉村善治的有效路徑。它的核心特質是村莊發展邏輯與協同化黨建邏輯的嵌入耦合。傳統的農村基層黨組織的設置是“一村一支部”、以縱向控制為特征,這種黨建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村莊之間的橫向交流合作有所不足,難以有效地實現協同聯動。黨建共建、黨建聯建的多元實踐模式,則通過黨建引領與組織聚合,使黨建資源有效轉化為發展資源和治理優勢,把黨的組織優勢轉化為產業發展優勢,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內涵的公共性與共同富裕目標進一步彰顯。
農村基層黨組織是鄉村高質量發展與治理現代化建設的領導性治理主體,其角色定位和治理優勢的發揮,將影響到新型集體經濟發展與基層治理的效能。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歷史情景與政策語境下,創新完善農村基層黨建,激活黨建引領的制度優勢,鍛造基層黨組織的制度執行力,推進基層黨組織的組織結構的制度化機制與治理情境、發展實際的有效對接,是“健全黨組織領導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城鄉基層治理體系”的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