綻放在拖拉機上的鏗鏘玫瑰
——追憶新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梁軍

□ 朱寶輝 蘭 欣

1962年，中國人民銀行發行了第三套人民幣，其中一元紙幣上的人物原型正是新中國的第一位女拖拉機手——梁軍。圖案上的梁軍坐在我國生產的第一批拖拉機上，英姿颯爽，神采四溢。她，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深深熱愛的農機事業，巾幗不讓須眉，為我國農機事業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她，極富挑戰精神，帶頭組建了新中國第一個女子拖拉機隊并擔任隊長；她，醉心農機專業研究，編輯出版了《國外農業機械化》一書，并成功從日本引進豐田汽車維修檢測線，助力我國農業機械現代化再上層樓；她，眾多榮譽加身，是建國后第一批全國勞動模范，前三屆全國人大代表，在新中國成立50周年時，當選為“50年來最具影響力的百名先進人物”……她還曾先后受到毛主席、周總理、朱德、江澤民、溫家寶、習近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是人們心中永遠敬佩的杰出女性。

坎坷生涯書為伴 農機結緣青春夢

1930年，梁軍出生在黑龍江省明水縣一個貧苦家庭，幼年時先后經歷了父親去世、母親改嫁、繼父肺癌病逝的多重打擊。懂事的她很早就學會了洗衣、做飯、織布、挑水以及干零活賺錢來貼補家用。正是小時候這種異常艱苦的生活環境培養了她艱苦奮斗、自強不息、永不服輸的堅毅品格，成為她今后實現理想抱負的源動力。

博學而篤志，梁軍從小就懂得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的道理。為生活所迫，她被母親安排做了表哥的童養媳。作為同意這門婚事的交換條件，她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要繼續讀書，最終她如愿以償。后來，梁軍的家鄉解放了，借著這股春風，十五歲的她在讀完初小后得以繼續走進學堂。1947年3月，黑龍江省德都縣創辦了一所半耕半讀的鄉村師范學校，渴望知識的梁軍在十七歲時輾轉來到這所學校。在瑯瑯書聲中，她開始接受革命思想教育，明白了共產黨是一個怎樣的存在，開始積極參加解放區組織的各種活動。同時，她也開始深入地思考自己今后應該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一次偶然機會，梁軍看到了一部前蘇聯電影《巾幗英雄》，這部充滿了革命英雄主義的片子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電影里女主人公“芭莎”的原型是蘇聯的第一位女拖拉機手、第一支女子拖拉機隊的隊長帕莎·安格林娜，她曾多次受到斯大林接見，是蘇聯家喻戶曉的女英雄。看完電影，安格林娜駕駛著拖拉機開墾田地、駕駛著坦克保家衛國的英姿深深刻印在了梁軍的腦海中，使她心中孕育出了一個火熱的夢想——自己也要成為一名女拖拉機手！

機遇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為了盡快讓老百姓擺脫窮苦日子，黨中央決定盡快恢復生產活動，尤其重視農業發展。1948年，黨中央決定從蘇聯進口拖拉機在北大荒墾荒種田。黑龍江省委在北安舉辦拖拉機手培訓班，鄉村師范學校分到了三個學員名額。這無疑是讓梁軍極其興奮的事情，她第一個報名，希望能夠得到批準。

然而到了報到那天，老師望著七十多名學員里唯一的女孩子梁軍說：“回去吧，你不能開這個，這都是男孩子干的活，女孩子怎么干得了？”聽了老師的話，梁軍沒有乖乖地回去，“安格林娜”無所畏懼的精神激發了她心中對于夢想的渴望，她堅定地對老師說：“蘇聯女孩子能干的，我也能干！”梁軍的堅持引起了校長的注意，在校長的支持下，她順利報名成功，成為當時唯一的女拖拉機學員。

一波三折獲得的學習機會讓梁軍不敢有絲毫懈怠，她每天干勁十足地認真訓練，和男生們學習一樣的內容，做一樣勞動強度的事情，從不怕苦喊累。白天忙忙碌碌，到了夜里，她還要擠出時間繼續學習理論知識，搖曳的燈光一亮就是大半夜。天道酬勤！經過兩個多月超出常人的付出，梁軍以優異的成績成功畢業。她和另外兩位男同學駕駛著三臺蘇式拖拉機回到學校，終于實現了自己的拖拉機手夢。

執著墾荒千萬畝 一機馳騁黑土情

那個年代，女性能開拖拉機是一件十分新鮮的事情，許多人都爭先恐后地趕過來一睹梁軍的風采，讓她感覺風光無限。然而在感受榮耀的同時，梁軍也面臨著嚴峻的挑戰，拖拉機手工作的艱辛程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當時學校需要開荒的規模很大，經過短暫籌劃準備，三臺拖拉機匆匆馳入荒原。為了提高作業效率，三個人只能一人一臺車，梁軍要和男同志一樣晝夜連續作業，一天開車十二個小時以上。為了節省時間，他們吃住在荒野上的草窩棚里，睡在潮濕的草甸上，梁軍的身上經常起疹子，皮膚一破就是一大片。伙食更是簡單，缺少干凈的飲用水，就直接從荒地的水溝里取；沒有灶臺，就在地上挖個坑，架上鍋；沒有副食，就吃咸菜、野菜。在田地里作業，“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整日兩手油”成為常態。地里的蚊子又多又大，圍著拖拉機手狂叮猛咬，幾個小時過去，駕駛員們滿身都是被蚊子叮的大包。不到兩天，梁軍的臉就被蚊子叮腫了，腳上的膿包也感染了。對于這些極端的苦難，梁軍一直默默咬牙堅持著，從不抱怨一句。幾十天下來，她開荒量大，深淺一致，贏得了男機車手們的一致佩服和敬重，被領導視為標桿。

隨著拖拉機的普及，開荒的隊伍更加壯大。梁軍絲毫不吝嗇自己駕駛和維修拖拉機的技術，和男拖拉機手一樣帶起了徒弟，將自己掌握的知識傾囊相授，大大提高了團隊的工作效率和綜合素質。看著荒蕪的土地逐漸被肥沃良田取代，展現出黑土地蘊含的勃勃生機，梁軍和所有的拓荒者們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多年后，回憶起當年的墾荒戰斗，梁軍一臉驕傲地說：“那時我們以苦為樂，以苦為榮，也沒想過要什么名和利。我們最大的光榮是用自己的勞動成果支援了祖國經濟建設和抗美援朝戰爭。”

榮耀總是和成績接踵而來。1949年12月，梁軍光榮地出席在北京召開的亞洲婦女代表大會，第一次見到毛主席。同年6月3日，在梁軍倡導下，成立了新中國第一個女子拖拉機隊，被命名為“梁軍女子拖拉機隊”。梁軍和她帶領的女子拖拉機隊同十萬轉業官兵一起參加北大荒的開發建設。同年9月26日，梁軍光榮地出席全國第一屆工農兵戰斗英雄勞動模范代表大會。在大會上，梁軍作為農業代表受到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和朱德總司令的親切接見。毛主席為她所在的學校親筆題詞“萌芽學校”。同年9月27日，《人民日報》刊登了女子拖拉機隊的消息，幾乎一夜之間全國人都知道中國有了第一位女拖拉機手，北大荒有一支女子拖拉機隊。梁軍和她的女子拖拉機隊艱苦創業的事跡在全國婦女心中樹起一面旗幟，引起強烈反響。

守正出新。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女拖拉機手們創新思維，研究出了多種切實可行的工作方法。那時的她們也不過只是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卻挑起了戰天斗地的墾荒重擔。吃的是水煮土豆，飲的是地溝污水，荒郊野外的夜里還要想盡辦法對付野狼出沒。有時被嚇得不敢睡覺的女孩子們只能背靠背坐在一起，互相加油打氣。面對異常艱苦的生活環境，梁軍和隊員們沒有絲毫退縮和懈怠的想法，充分發揮出了吃苦耐勞、堅韌不拔、無私奉獻的北大荒精神，充分展示出了鐵娘子巾幗不讓須眉的豪情壯志。

兩年的時間里，梁軍和她的隊員們與男子一樣日夜辛勤勞作，在北大荒這片荒地上開墾出了22500畝土地，讓當初那些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荒山野嶺真正變成了如今家喻戶曉的“天下糧倉”。梁軍說，她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坐在拖拉機上看著自己開墾出來的土地長出莊稼，打出糧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著自己種出來的稻米。樸實的話語道出了她最真摯的心聲。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梁軍事跡的感召下，通北機械農場成立了“第二女子拖拉機隊”，承包了914坰耕地，打下了1000余噸糧食。梁軍的英雄事跡被廣泛宣傳。1950年7月，《人民畫報》創刊，第二期的封面就是梁軍和助手駕駛拖拉機的彩像。梁軍的故事還被編進小學教材中，當時很多年輕姑娘都把成為一名拖拉機手視為自己的最高理想。

挑戰時代寫傳奇 一幀倩影耀人生

學無止境，行以致遠。1951年，梁軍被保送到北京農業機械專科學校學習。1952年，我國成立了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農機專科學校的學生通過考試合格者可升入本科學習。經考試，梁軍以優異成績實現了自己的“大學夢”。

在大學里，梁軍意識到了自身存在的不足，她依舊保持著勤奮好學的習慣，不斷用新知識、新見識充實著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她在學校里認識了自己的愛人，徹底告別了童年時定下的封建“童養媳”婚姻，成為了一個真正獨立的新時代知識女性。在校期間，梁軍還被指派隨王震將軍前往密山擔任開荒技術指導，為墾荒事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她的生活越來越精彩。

梁軍從1948年就開始從事農機工作，積累了豐富的機務工作經驗。大學學習又為她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逐漸完成了由一個拖拉機手向農機專家的轉變。梁軍在去北京上學時說過一句承諾：“我決不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學成后一定回來，把所學的知識貢獻給祖國的農機事業。”1957年大學畢業后，梁軍帶著丈夫和兒子一起回到了北大荒。第二年調任黑龍江省農機研究所研究員。“文革”開始后，梁軍被誣陷為特務受到了迫害，下放到基層企業“接受改造”。她把個人委屈置之度外，仍然全心全意地鉆研農機科技。1970年，正在潛心研究水田機械的梁軍突然接到命令，被調到哈爾濱市農機局擔任副局長。從此，她成為哈爾濱市農機戰線的領軍人物之一。

從一個專家的視角，梁軍洞察到農業機械化是個開放性大的系統工程，要提高農業機械化的水平與效益，必須建設一個完善的農業機械化體系，必須改變此前零打碎敲、分散作戰的局面。她依據新時期農機事業發展的要求，以現代管理科學為指導，經過數年努力，在哈爾濱市基本建成了管、供、修、造、科研、學校的農機體系。80年代中期，梁軍兩次考察了日本的汽車板簧生產及汽車檢測與維修生產的工藝與設備，深受啟發。經過多方努力后，她成功從日本引進了豐田汽車維修檢測線。

在梁軍29歲那年，我國開始自主生產拖拉機。當國產東方紅拖拉機引進到梁軍家鄉時，她迫不及待地跳上去，熟練駕駛著它奔馳在廣袤的黑土地上。一位路過的攝影師被梁軍駕駛拖拉機的颯爽英姿所吸引，舉起相機定格下了這美好的一幕。

1962年，我國發行第三版人民幣，在當時那版人民幣的一元紙幣上面是一位女拖拉機手的圖案。黑龍江當地熟悉梁軍的人仔細看過后，認出來這個女拖拉機手就是他們的老鄉梁軍。但是當時梁軍自己并沒有能確認這個人就是自己，雖然女拖拉機手的形象與她有點像，但是她想可能是國家想要宣傳像她這樣的女性拖拉機手，才將這個圖案印在人民幣上面的。直到她晚年退休之后，偶然一次在閱讀報紙時才驚喜地發現，人民幣一元紙幣上面的女拖拉機手形象，就是她自己，心里瞬間感覺無比地自豪。

從舊社會的“童養媳”，到新中國的“第一位女拖拉機手”，梁軍的一生都在與農機事業打交道，奔走在促進我國農機發展的道路上，取得了許多輝煌的成績。有人問她如何評價自己，她坦然地說：“回顧自己的一生，無怨無悔，年輕時把自己的青春獻給了北大荒建設，后來，又把后半生獻給了農機事業。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人生，我還會做一名拖拉機手，為祖國耕耘、拓荒。”2020年1月14日，梁軍在哈爾濱逝世，享年90歲。一個時代的楷模走完了她光輝燦爛的一生。幾十年如一日，她像一朵綻放在拖拉機上的鏗鏘玫瑰，怒放著耀眼的芬芳。一代女中豪杰梁軍雖然離我們而去了，但是在她身上凸顯出來的執著農機的信仰力量和戰天斗地的墾荒精神永遠值得后人崇敬與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