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na Artenis
1969年,一本奇書橫空出世。
這本法語長篇小說名為《消失》,作者是喬治·佩雷克。這本書的奇怪之處在于,在長達300多頁的書里,從未出現過字母“e”。
在法語寫作中,字母“e”不可或缺。不使用“e”意味著整部小說中不能出現“我”“不”“男人”“女人”等一系列單詞。這種苛刻的限制,使佩雷克只能用剩下約八分之一的法語單詞寫作。
佩雷克為什么要在“e”上做文章?他其實是在故意“為難”自己。
佩雷克在《消失》中使用的這種無“e”寫作限制被稱為“避字”,即寫文章時不允許使用一個或幾個字母。而他選擇使用這種方式并不是突發奇想。
《消失》講述了一個偵探故事。故事里,一群朋友接連消失,警察對此卻束手無策。而不存在的“e”又讓這本書多了一些神秘:消失這件事既表現在故事的內容上,又隱藏在文字的處理技巧之中。全書無“e”也象征著角色走向毀滅的結局。
這種“限制創作”不僅為難了自己,也著實為難了翻譯家。
對翻譯家而言,如果翻譯時只考慮內容而忽略無“e”特點,全書將韻味全無。但若想保留這個特點進行翻譯,難度算得上是“翻譯完就拿獎”的等級了。
在《消失》出版26 年后,終于有人做到了這件事。
美國翻譯家吉爾伯特·阿代爾在不用“e”的前提下,將全書翻譯成了英文A Void(《空洞》)。吉爾伯特也因此獲得了第二年的斯科特·蒙克利夫翻譯獎。
此后,《消失》其他語種的翻譯也陸續出版:西語版翻譯沒有字母“a”,俄語版翻譯沒有字母“o”。
數據分析采用t檢驗方法, 顯著性水平為P<0.05。整個數據處理采用SPSS 9.0軟件,制圖采用OriginPro 7.5。
然而,消失的“e”只是開始。幾年后,佩雷克又在另一本書《重現》中讓“e”重現:在這本反向之作里,元音只用到了字母“e”。
佩雷克并沒有滿足于“避字”這件事,更加怪異的寫作限制出現在他后來的作品中。
1978 年,佩雷克出版了《人生拼圖版》。在這本書中,苛刻的限制從文學領域擴展到數學領域。
書中所有故事都在同一幢樓房中展開。在構思故事時,佩雷克畫出了樓房平面圖,所有的樓層與房間分布如棋盤一般,有10×10 個方格,房客名字被悉數填入其中。
他將故事的起點設置在4 樓樓道。而接下來,故事的順序便按照國際象棋中“騎士”的走法(類似中國象棋中的“走馬”)一步步展開。這種寫作限制暗含了一道“騎士之旅”數學題:如何在一個國際象棋棋盤上按照“走馬”規則,遍歷每一個方格而不重復?

除“騎士之旅”外,《人生拼圖版》中還用到了“希臘拉丁方陣”。方陣每一格由兩個字母配對組成,且每一行、每一列都不會重復。佩雷克用這種方法,將家具、器物、顏色、歷史事件等42 個項目編成“元素庫”。簡單點說,佩雷克對不同元素進行不重復的組合之后,組成了每一章不同的搭配與故事。
如果說“避字”還算是一種文字游戲,那國際象棋和數學方法顯然不屬于文學范疇。他為什么沉迷于這些“奇葩規則”?
“烏力波”是國際寫作團體“潛在文學工場”的縮寫。不過,組內成員更傾向于,這是一個“研究實驗性文學的組織”。這不僅因為團隊內有不少畫家、數學家、物理學家,還和他們如同理科實驗一般的寫作方法有關。
他們將音節、詞匯、句子乃至詩歌等,進行各種分析、運算和推演,發現或設計了多達149種文學結構、形式和限制。
除了前面提到的幾種限制,還有一些比較經典的案例:
1.相同字母異序詞
J.K.羅琳曾在小說《哈利·波特》中使用過一種文字游戲:如果將湯姆·馬沃羅·里德爾(Tom Marvolo Riddle)這個名字中的字母重新排列,就變成了“我是伏地魔”(I am Lord Voldemort)。
這便是相同字母異序詞的用法。寫一個單詞(或句子),然后將所有字母重新排列以形成下一個單詞(或句子)。
2.“文學定義”法
“文學定義”法有點類似于句子擴寫。即寫一句話,然后用定義替換掉每個實詞,并做適當修改以使句子保持連貫。
例如,我們寫:一只貓在喝牛奶。在進行“文學定義”限制后,這句話就變成了:一只面呈圓形、腳有利爪、行動敏捷、會捉老鼠的哺乳動物在飲用母牛的奶水。
3.“N+7”法
先寫一個句子或一首詩,然后將這段文本中的所有名詞替換為字典里其后第7個名詞。
比如,將培根的著名名言“知識就是力量”進行“N+7”替換后,意思就很奇怪:
原文:Knowledge is power.(知識就是力量。)
N+7:Laboratory is praise.(實驗室就是贊美。)
不同的規則還有很多,其中有一些讓人難以捉摸:這到底有什么意義?其實用各種方式“為難”自己,正是“烏力波人”的樂趣所在。
“烏力波人”致力于探索各種語言結構與形式,希望“為創造力提供輔助”,為文學找尋新出路。他們認為文學并不依賴于潛意識與靈感,而是依賴于理性與規則。
有批評家將“烏力波人”看成一群偏執的瘋子。他們集各種“矛盾”于一身,嚴謹而瘋狂,拘束卻自由,克制又放縱。
毫無疑問,烏力波作品極其標新立異。但我們不必“神化”這些實驗,過度吹捧它們的技巧;也不必因其古板或瘋狂而過度貶低它們的意義。正如共同發起人雷蒙·格諾所言,烏力波重在“有趣味”。或許,你可以把這樣的文本當作一場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