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狗

○廣東省深圳市華僑城中學黃灝敏

花場的老母狗下了崽，六只。

是奶奶早上起床發現的，六個圓圓的小腦袋，互相擠著，爭著喝奶。一大早奶奶就買好了雞，準備燉湯給老母狗下奶。

我從溫暖的被窩里爬出來，看到六條毛茸茸的新生命與廚房砂鍋上飄出的蒸汽，給沉悶的暮冬添了些許生氣。

六只小家伙沒多久就睜眼了。在這之前，奶奶早已走親訪友，將五只小家伙預送了，留下來的那只，是為了給老母狗做伴。

它才睜開眼那會兒，就會瞪著兩個大眼睛望著我。無論我何時看向它，總會與它對上目光。有時它會在我腳邊趴著，我怕地板涼，就老將它拎進棉鞋里，奶奶說：“你個小子啊，那狗崽子身上臟，一只土種趴到地上就好了。”“涼嘛。”我偶爾拍拍它的頭，低頭看看它。

下了第一場春雨，外邊的樹上了新綠。這是它第一次看到雨。它沖著天空叫，歡快地甩著尾巴，我看見那小小的、灰色的身影好不快樂。

沐浴著春雨后的一抹余暉，它第一次踏出花場。我央求奶奶給它做個項圈，方便遛彎。奶奶說，一只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土狗，還學寵物狗去遛彎，算了吧。我說我給它取名，一連說了好幾個名字，都被奶奶否決了。“取得太復雜了，記不住，就叫它‘旺旺’吧。”“好土。”“不土怎能顯示它是土狗？”準備牽它出去遛彎的時候，我發現奶奶關了花場的門。“我就遛一下，一會兒就回來，鎖門干什么？”“我沒看過遛一只土狗的，跟去開開眼。”

我牽著旺旺遛了許久，走到了河邊。河邊的小草受到春雨的澆灌，綠得鮮嫩，旺旺這里走走，那里嗅嗅。這條河并不遠，就在花場后面。春天被鳥鳴叫醒了，蝴蝶在花叢中若隱若現，見路上沒有人，我便將項圈取下，任旺旺在草叢中跳躍。我叫旺旺別跑得太遠，它清亮地回應了我。

不知什么時候，奶奶來到了我身邊。不知誰先開了口，我和奶奶聊起了很多年前的事。那時我還小，記得的事情太模糊；那時奶奶還年輕，記得的事情也大都被時間沖淡了。那時我們一高一矮，在放學的路上看著夕陽慢慢落下，天空被浸潤得通紅，我一手指著夕陽，一手拉著她，說著帶有口音的普通話，給她講學校里發生的事。現在也是一高一矮，我們漫步在傍晚的河邊，清風緩緩吹過，輕撫著她的銀發。我再次牽起她那被時間親吻過的手，看著夕陽落下去，河里樹的倒影越來越模糊。

“旺旺，走，回家。”奶奶沖著草叢叫喚，一個灰色的小腦袋從草里躥出來，腦袋上全是草。我把項圈套在它的頭上，它跟在我后面，就像我小時候跟在奶奶后面一樣。

……

“滴答，滴答……”雨水打在花場的棚面上，原本明亮的天變得灰蒙蒙的。“光在這兒看著，也不曉得把衣服收一下，都淋濕了。”奶奶將濕了的衣服遞給我，我機械地接過了衣服，拿進房里將其晾起。奶奶知道，這雨過后不久，我便要回到那個車水馬龍的世界。奶奶拿起菜，轉身進了廚房，我和旺旺在廚房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小狗才出生不到一個月，就已經長得很壯了。土狗確實好養，每天吃著殘羹剩飯，一轉眼就長大了。我望著奶奶做飯的背影，在時間的輕撫下她的背微駝了，而我一轉眼也長大了。

坐在爸爸媽媽的車上，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我依然清楚地看見，花場門口的奶奶不停地沖我們招手，直到消失。

旺旺如今比它母親更強壯了吧？我想應該找個時間，去看看那只狗，還有我奶奶。

點評﹢

這是一篇十分生動的記敘文，描寫的是作者與奶奶相處的故事。文章的亮點有二：一是描寫細膩，文章能夠抓住生活中的細節去刻畫奶奶的形象，但又不顯得瑣碎；二是映襯手法，文章不直言奶奶的孤獨，而是通過陪伴奶奶的一只小狗以及由此延伸出來的事情呈現。文中奶奶的孤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代社會空巢老人缺乏陪伴的處境。（韋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