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爽 梁 綏
(中國人民銀行白山市中心支行,吉林白山 134300;中國人民銀行長春中心支行,吉林長春 130051)
目前國際上最權威的洗錢規模測度方法是沃克模型,該模型由著名經濟學家John Walker提出,通過犯罪成本與犯罪收益之間的關系,基于標準的經濟學理論建立。Walker于1996年向FATF提交了澳大利亞的洗錢規模評估報告,受到FATF認可,認為該模型也適用于測度其他國家洗錢規模。此后,他測算出世界226個國家和地區的年度洗錢規模高達2.85萬億美元,并有研究結果表明,從2000年以來全球洗錢規模每年高達3萬億美元。
沃克模型的假定:
1.在世界各國,犯罪都會產生犯罪收益。
2.犯罪收益取決于不同犯罪的類別和每類犯罪的平均收益。
3.每類犯罪中,有經驗的組織犯罪比簡單的個人犯罪產生更多的犯罪收益。
4.一般來說,每類犯罪,富有的國家比貧窮的國家產生更多的犯罪收益。
5.即使在貧窮落后的國家,收入的不公平或者腐敗可能產生富有的犯罪階層。
6.不是所有的犯罪收益都需要清洗。
沃克模型對洗錢規模的測算公式為:

其中,At為在t年一國產生的洗錢規模,btj為在t年國家公安機關記錄在案的第j類案件數量,dtj為在t年國家公安機關記錄在案的第j類案件的單位洗錢規模。
根據沃克模型及相關假設,詐騙、毒品、夜盜、偷竊、搶劫、殺人、攻擊(包括性侵犯)等案件會產生洗錢規模。沃克在其研究中對上述七種犯罪的單位洗錢規模進行了測算,由于我國在公安機關記錄的案件中并未區分夜盜和偷竊,因此采用平均值方法得出我國盜竊案件的單位洗錢規模。根據我國公安機關每年立案的刑事案件和受理的治安案件數據,刑事案件主要涉及殺人、傷害、搶劫、強奸、盜竊、詐騙六類,治安案件主要涉及毆打他人、故意傷害、盜竊、損毀公共設施、搶奪、詐騙、毒品違法活動七類。沃克模型中的單位洗錢規模來源于1995年澳大利亞(表1),考慮到澳大利亞與其他國家的相關性,令1995年澳大利亞的人均GDP為1,并假定國家人均GDP與每類案件的犯罪收益成線性關系:

表1 1995年澳大利亞公安機關記錄在案的案件的單位洗錢規模 單位:美元

其中,dtj為在t年我國公安機關記錄在案的第j類案件產生的單位洗錢規模,dj為1995年澳大利亞公安機關記錄在案的第j類案件產生的單位洗錢規模,GDPt為t年我國人均GDP,[GDP]為1995年澳大利亞人均GDP,j=1,2,3....m
此外,沃克模型假定國家腐敗程度與詐騙洗錢規模成正比,將腐敗指數C引入詐騙單位洗錢規模進行調整。通過透明國際組織公布的清廉指數數據對腐敗指數賦值(表2),得出2009年-2018年我國腐敗指數均為4。

表2 國家腐敗指數取值方法
根據沃克模型的公式得出我國2009年-2019年各類案件的洗錢規模(表3)、歷年洗錢規模走勢圖(圖1)、洗錢規模占GDP比重走勢圖(圖2)。

表3 2009-2019年中國公安機關記錄在案的案件的洗錢規模 單位:億美元

圖1 我國歷年洗錢規模走勢圖 (單位:億美元)

圖2 我國歷年洗錢規模占GDP比重
以上基于沃克模型測度的洗錢規模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低估,造成低估的主要原因有:一是本文測度的僅為我國產生的洗錢規模,未包含他國流入我國的洗錢規模。二是因各國法律體系不同,沃克模型測度所涉及的犯罪類型歸類與我國定義的犯罪類型存在出入,該模型也未包含非法集資、稅務犯罪等新興經濟類犯罪類型;另外,我國官方數據未統計和披露各犯罪類型單位洗錢規模的具體數據,因此,無法將沃克模型調整為與我國當前情況完全吻合。值得說明的是,據《中國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評估報告(2017)》相關數據顯示,雖我國非法集資犯罪、其他金融犯罪、稅務犯罪洗錢收益較大,但相比其他犯罪類型其案件數量總數較低,因而低估影響有限。
從測度結果整體來看,我國洗錢規模呈曲折上升趨勢,這與我國近幾年反洗錢工作情況較為吻合。從圖1洗錢規模趨勢來看,2016年后洗錢規模增速逐步下降甚至出現負增長,這與2016年采取的一系列監管及打擊措施密切相關。2016—2017年,我國將反洗錢工作提升到國家戰略高度,人民銀行牽頭開展了國家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評估并發布了《中國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評估報告(2017)》,成為理解和防范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的重要基礎。隨后國務院辦公廳發布《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完善反洗錢、反恐怖融資、反逃稅監管體制機制的意見》,反洗錢工作部際聯席會議機制作用突出,各部門聯合打擊洗錢犯罪力度不斷加大。同時,根據人民銀行發布的《中國反洗錢報告》公布的監管情況(表4)來看,2016-2017年現場檢查、質詢、約談、走訪數量顯著增多且罰款金額增長率大幅提升。此外,2016年以來公安機關打擊腐敗、非法集資、販毒等各項專項行動取得積極成效,如“打擊利用離岸公司和地下錢莊向境外轉移贓款專項行動”破獲地下錢莊重大案件380余起;“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專項行動”破獲電信網絡詐騙案件7.7萬起。

表4 近年反洗錢監管情況表
表3可看出,2018年后詐騙洗錢犯罪規模增長較快,這與近年來詐騙犯罪手段層出不窮,電信網絡詐騙激增有關。但在詐騙等上游犯罪案件數不斷增長的情況下,2018年191條洗錢罪判決的案件數量依舊微乎其微,全國僅47起。其中原因主要有:一是《刑法修正案(十一)》出臺前,基于“事后行為”邏輯和禁止重復評價原則,上游犯罪行為人的“自洗錢”行為入罪較難。二是正如FATF互評估報告指出:我國執法部門存在“重上游犯罪,輕洗錢犯罪”“重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輕洗錢罪”的打擊思維,相比于數量巨大的上游犯罪,以洗錢犯罪偵辦的案件數量較少。三是對金融情報的使用多集中于對上游犯罪案件調查,運用金融情報驅動洗錢犯罪調查尚不充分。以人民銀行移送的情報為例,涉嫌的犯罪手法多為網絡渠道、異地分散操作,甚至許多IP地址顯示犯罪活動所在地為境外,偵查機關受所轄地域、偵辦資源和成本等限制,所需偵辦時間過長甚至難以查實或定罪,或者僅偵辦了上游犯罪,或因洗錢犯罪“主觀明知”的標準較高,難以定性洗錢犯罪。以上多種原因導致2018年后總體洗錢規模上升明顯。
一是建議持續開展國家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評估工作,探索研究建立適合我國洗錢犯罪形勢的洗錢規模測度模型,并從國家層面定期開展洗錢規模測度,作為量化指標納入國家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評估工作中,定期發布評估報告,以更好的理解我國存在的洗錢風險。此外,由于現有的沃克模型測度不能完全反映我國當前的洗錢犯罪形勢,建議基于沃克模型的邏輯原理進行逐步修正完善,提高模型的適用度,進一步完善反洗錢理論研究體系,將非法集資、電信詐騙、稅務犯罪等與經濟金融密切相關的犯罪種類納入測度范圍,提高模型的全面性和準確度,以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分析方法為我國合理制定反洗錢戰略政策和提升國家治理能力提供參考。
二是建議監管部門持續貫徹“風險為本”的監管理念,繼續深入對風險的理解,接軌國際監管趨勢,逐步從違規事項事后監管轉變成風險防控監管,即將監管重點從反洗錢義務履行合規性轉移為反洗錢機制體制建設和整體履職的有效性,從源頭防范洗錢風險。同時,加大行政處罰力度,提高金融機構違規成本和洗錢犯罪成本,強力遏制和打擊洗錢犯罪活動。
三是完善新興金融行業和重點領域的監管機制,轉變工作思維,加強協調合作。對互聯網金融等新興金融業態,應充分發揮反洗錢工作部際聯席會議的作用,不斷深化人民銀行、稅務、海關、工商、工信等部門監管合作機制。在打擊洗錢犯罪方面,各地區偵辦機關可考慮建立專門的聯絡協調網絡,緩解因溝通協調而導致偵查效率下降的情況,人民銀行、稅務等部門應突出體現自身金融情報資源匯聚的優勢,適當為偵查機關提供人力、物力支持,定期總結相關工作經驗并通報推廣,提高各地區信息共享程度。此外,逐步轉變“重上游犯罪,輕洗錢犯罪”的工作思維,借鑒國外打擊犯罪的手法和經驗,形成與國際標準接軌的工作機制和工作方法,持續加大洗錢犯罪的打擊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