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 敏
阿涅斯·瓦爾達是世界電影史上獨具風格的女性導演之一。從1954年創作首部劇情片《短角情事》到2019年上映的紀錄片《阿涅斯論瓦爾達》,在60余年的影像創作中,阿涅斯·瓦爾達用強烈的現實主義創作意愿,不斷突破藝術想象的邊界,推動戲劇美學與紀實美學相融合,為觀眾創作出一批具有啟發意義與心靈想象的影視作品。本文擬從“身體空間”到“女性主義”的視角來辨析瓦爾達的影像風格。
阿涅斯·瓦爾達,1928年生于比利時布魯塞爾南郊的伊克塞爾市,1940年,為躲避戰爭,舉家搬遷至法國,她在法國對文學、心理學、藝術學等進行了系統化學習。作為法國著名導演、編劇、攝影師、演員、制片人,阿涅斯·瓦爾達一生共參與創作的影片多達數十部,其執導的首部劇情片《五至七時的克萊奧》(1962)榮獲第15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棕櫚獎提名;2018年,瓦爾達榮獲奧斯卡終身成就獎。作為業內公認的“新浪潮之母”,瓦爾達偏好用紀錄片的方式展開敘事,彰顯出獨特的藝術審美與人文情懷。
“身體”作為電影影像空間塑造的重要元素,為影片主體建構及身份認同提供了核心場景。阿涅斯·瓦爾達作為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人物,以獨特的影像風格關注個體生命價值,用“本體化”的影像視角觀察社會現象,用真實、自然的“身體空間”意識,實現了社會話題影視書寫。
空間敘事源于文學研究,文學空間屬于相對抽象的認知語言空間,而影視藝術則依賴視聽語言,形成了鏡頭空間、聲音空間與剪輯空間。20世紀50年代末至60年代,法國涌現出一批年輕人競相拍攝電影,被稱作“電影新浪潮”。“法國新浪潮電影以英國自由電影、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為基礎,將商業性與藝術性相融合,突出電影的照相功能,采用巴贊的攝影機本體論,以‘類新聞片’的制作風格,實現了電影攝影與剪輯手法的創新”。阿涅斯·瓦爾達開創了法國獨立制片的先河,并以非職業化、低成本的方式持續引領左岸新浪潮電影創作。
安德烈·巴贊認為電影再現事物原貌的本性是電影美學的基礎,電影發明的心理依據是對完整現實的再現幻想,并提出用“長鏡頭”來表達敘事對象、時間空間和敘事結構的真實性。與常規電影創作方式不同,瓦爾達強調敘事場景中其他事物對自身的影響,她擅于用不易察覺的視覺影像來塑造真實人物與重建現實,用介于虛構和現實的電影語言傳遞個性的敘事主旨,營造出在現實與虛構間不斷搖擺的敘事空間。由阿涅斯·瓦爾達、讓·熱內執導的紀錄片《臉龐,村莊》(2017)將鏡頭對準普通人,通過發揮影像表達的主動性優勢,采用“時敘并置”的敘事手段,將瓦爾達本人的故事、人生經歷、心靈感悟與平凡大眾一閃而過的表情、被遺忘的故事、巨幅肖像相融合,用詩意的方式展現普通勞動者的生活點滴。該片以現實生活為創作基礎,將文學、音樂和造型藝術等抽象語言與樸實的電影語言相融合,建構出充滿童真、感傷的“平行世界”,實現了影片的社會性、哲學性與藝術性的統一。
電影作品中的場景空間并非相對穩定的形態,而是在敘事情節的推動、敘事人物的影響下,形成差異化的空間秩序。瓦爾達在創作時,往往將社會話題及其自身對話題的理解、認知態度隱藏于影片的敘事立意與主旨呈現中,實現了社會問題的藝術表達。從《紀錄說謊家》(1981)、《家屋風景》(1984)、《千面珍寶金》(1988)到《101夜》(1995),到2017年的《臉龐,村莊》,瓦爾達對“平民情懷”的創作理解日益深刻。她塑造出不同風格類型的人物角色,結合多元的場景符號,用超現實主義的敘事語言重構現實空間,講述了浪費、貧富差距、女權主義等社會話題,書寫了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運變遷。
由于瓦爾達沒有接受過系統化的電影創作訓練,故其在創作、表達過程中,通常不受某一類型創作理念的束縛,她既關注微觀話題,又將宏觀事物作為影片敘事表達的重點。由阿涅斯·瓦爾達執導的紀錄片《拾穗者》(2000)以借節約糧食,杜絕浪費,探尋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為敘事主題。該片敘事立意鮮明,開篇從法國畫家讓·弗朗索瓦·米勒的名作《拾穗者》出發,以采訪現代“拾穗者”的方式,從生存訴求等視角探索“拾穗者”的心理動機,并邀請法律專家到田間、鬧市宣讀法律條文或《路得的故事》,歌頌、褒揚“拾穗者”的行為,使大眾感懷、追憶勤儉美德。影片講述當葡萄、土豆成熟后,種植園主允許“拾穗者”采摘剩余或無法出售的果實,“拾穗者”認為:“當我看到這些全被浪費,而一些人卻沒東西吃,這真是一種恥辱。”瓦爾達并沒有片面呈現“拾穗者”群體反映的現象,也沒有對“拾穗者”面臨的生存困境進行過多渲染,而是用獨特的鏡頭語言記錄真實人物,用“啟發式”的敘事來挖掘“拾穗者”的觀念,直觀講述“拾穗者”群體的故事,引發觀眾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拒絕浪費”等敘事內容的深刻反思。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第二次女權主義運動興起,女性提出擺脫作為“他者”的屈從和被動地位,改變傳統“以男性為中心”的權力關系、社會關注點等一系列訴求。作為女性導演的代表人物,阿涅斯·瓦爾達的影視作品多涉及“女性主義”主題,熱衷于塑造勇于掌握個人命運、積極追求自由的女性群體,并以濃厚的詩意審美為敘事基調,聚焦女性群體的心理變化,盡可能從多元視角來呈現女性百態。
瓦爾達慣常使用細致的目光來審視、挖掘女性生活,塑造、勾勒充滿象征意義的女性敘事空間。由瓦爾達執導、桑德里娜·博內爾主演的劇情電影《流浪女》(1985)采用紀實風格拍攝、創作,講述了女歌手莫娜·貝爾熱隆拒絕嬉皮士歌手的追求、哲學家夫婦的接納以及邊緣人群體的“同化”,最終孤獨逝去的故事。影片開篇,一天清晨,在某個村莊的溝壕里發現了已經故去的莫娜·貝爾熱隆,隨著警方調查的不斷深入,主人公的流浪故事一一鋪陳開來。莫娜渴望自由,背著大包四處流浪,她拒絕了放牧夫婦提供的土地和住所,也不愿與以研究樹木為職業的朗迪耶和剪葡萄樹枝的工人阿茲相處。莫娜的獨自流浪隱喻著導演瓦爾達內心對自由的追求與渴望。該片將莫娜對自由、對生存方式的自主選擇上升到存在主義哲學高度,借助不同人物的觀察視角,表達出莫娜對自由的迫切渴望。
阿涅斯·瓦爾達創作的活躍期恰好處于第二次女權主義運動興起階段,女性愛情婚姻倫理觀念以及女性群體的生存困境等社會話題深深影響了瓦爾達的創作理念與影像風格。例如,由瓦爾達執導,讓-克洛德·德魯奧主演的影片《幸福》(1965)反思了家庭生活中的夫妻關系。當已婚的主人公弗朗索瓦邂逅艾米麗時,竟妄想維持所謂的三人“幸福”關系,這一超越家庭倫理的愛情帶給他“畸形幸福”的同時,也引發了家庭矛盾。當弗朗索瓦的妻子自殺后,情人艾米麗“既高興又不高興地”接替了妻子的位置,但二人再也無法獲得以往的幸福體驗。在該片創作過程中,瓦爾達從個人體驗視角出發,注重體察社會百態,用“觀察式”創作視角,彰顯出極具個性的美學意蘊。
在阿涅斯·瓦爾達60余年影像創作實踐中,其延續了“電影書寫”的風格,注重關懷女性群體,將個人心理體驗、社會觀察融入作品,形成了別具一格的電影藝術風格。在影像內容創作方面,瓦爾達熱衷于使用風格鮮明的記錄敘事手法,將日常生活、普通人物作為敘事對象,對社會話題進行探索,真實再現了平凡女性的生存狀況與現實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