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封侯與北宋的滅亡

◎文/湖南·易超波

在沒有工業機械的古代，即便是皇權，在大自然面前仍然是渺小的。

頤和園中有一塊叫作青芝岫的巨大北派太湖石。這塊石頭長8米，寬2米，高4米，重量大約為30噸，如同一座巨大的屏風擺在樂壽堂前的庭院里。當年，這塊石頭發現于距離北京城幾十公里外的良鄉。放在當今，一個中型吊車和一輛重卡，就可以輕輕松松地將它送進頤和園。

但在并不遙遠的清代，還只能利用人力、畜力和簡單機械，30噸的重量就成了巨大的負擔。最初發現石頭的人為了移動它而傾家蕩產，只好棄置道旁。乾隆皇帝也是動用了皇權的力量，才將石頭移入頤和園中。

但如果是一塊更大的石頭呢？

比如，大約在北宋徽宗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南方太湖中發現了一塊巨型太湖石，大約有15米高，需要近百人手牽手才能將其環繞。凡是見過這塊石頭的人都會被它巨大的規模驚到，不由自主產生崇拜之情。石頭也不是移往幾十公里外，而是要從太湖送到千里之外的北宋首都汴梁（現河南省開封市），當時的人們又該怎樣完成任務呢？

根據記載，中國古代行駛在內陸河湖中的船只最大載重量為2000石，而實際使用載重量只有四分之一，也就是500石，大約折合30噸，只能勉強載得動青芝岫規模的石頭，對于更大的則無能為力。那么要移動這塊石頭，就必須建造更大的專用船只才行。

船建造完畢，將石頭拖出水，只是運輸的第一步。

這么重的石頭陸路運輸是不可能的，只能走水路。船從太湖出發，進入京杭大運河的江南河段，從江南河北上進入長江，從長江岸邊的江都（現江蘇省揚州市）進入京杭運河的淮揚河段。從運河轉入淮河，再順著淮河的支流泗水北上，到達徐州附近水域。在徐州，石頭將開始它的最后一段、也是最艱難的旅程。

北宋時期，從徐州到達汴梁的河段是一條人工開鑿的運河——汴河。汴河不但水淺，運力不足，而且河上有很多傳統的平橋，橋洞非常低，更限制了通行船只的尺寸。除了平橋之外，汴河上也有不少橋洞比較高的拱橋。但即便是虹橋和拱橋，拱高最多也只有十幾米。因此汴河上的橋只能允許不大的漕船通過，裝載巨石的特殊船是一個龐然大物，能夠擠進小小的汴河已經不易，更別提通過這些橋了。

除了橋之外，汴河還經常從城市中通過。北宋時期的許多城市都有水道，讓河流穿城而過，在城墻上專門開有水門供船只通過，這樣做是為了便于運送城內的物資。但城市的水門也往往只有幾米高，依然無法通過巨石。

到底怎樣才能保證石頭的運輸呢？這事沒有難倒負責運石的官吏朱勔，因為他可以動用整個中央帝國的人力、物力來保證完成任務。

根據史料記載，由于船太重、汴河狹窄，朱勔動用了數千民夫在岸上拉纖。經過橋梁時將橋梁拆除，到了城市的水門，將水門上的城墻扒開，保證船通過。

幾個月后，這塊巨大的太湖石終于在“百折不撓”的精神下被運到了東京汴梁。

石頭進入京城時，恰逢城市建設高峰期。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宋徽宗上馬了他心儀已久的工程——艮岳。歷時五年建成，它立刻成了中國皇家園林的巔峰，即便后來的頤和園、圓明園等雖在規模上取勝，但艮岳表現出來的藝術特質和精雕細琢的用心，仍然是后來者無法超越的。

艮岳原名萬壽山，在內城的東北角。北宋汴梁人口稠密，但為了皇帝的喜好，硬是在內城的東北清理出一片周長十余里的區域。艮岳的中心是幾座人工小山，山上怪石林立、古樹參天，亭臺樓閣移步換景，珍禽異獸前所未聞，沒有一寸土地不是精心打造的，堆滿了從全國各地運送來的古樹奇石。

朱勔運送來的太湖石移入園區后，立刻成了艮岳的中心，它被放在山叢中的一片平地上，皇帝甚至專門下令給石頭修建了一座亭子。大石如同一個巨大的君王在睥睨著世界，周圍還有上百塊小一些的石頭，如同臣子一般圍繞著它。

園林之中除了石頭還有許多古樹。宋代人最喜愛的樹種之一是檜樹，園子里最著名的兩棵檜樹就在大石旁邊：一棵高聳，所以叫“朝日升龍”；另一棵橫臥，叫“臥云伏龍”。這也是朱勔幫助皇帝從外地運來的，其中一棵可能來自浙江。

現在浙江海寧著名的安國寺（宋時屬于鹽官縣）內，宋代時曾經有兩棵檜樹，是唐代出使西域的高僧悟空大師栽種的。朱勔打聽到這兩棵樹之后，經過察看制訂了移植方案，他決定那棵大一些的樹用海路運輸，小一點的走河運。不幸的是，走海運的大樹由于遭遇風浪，和船一起沉沒了，只有小一點的到了京城。

巨石旁的兩棵樹都掛了用玉做成的牌子，牌子上的字是用金填的。至于大石頭，待遇比兩棵樹更高，皇帝給它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昭功敷慶神運石”。就這還不滿意，又給它封了個爵位，號稱“盤固侯”。

石頭封了侯，皇帝當然要獎賞送石頭的人。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六月，皇帝正式給朱勔加官晉爵，被封為寧遠軍節度使、醴泉觀史。

宋代的節度使雖然已經不像唐代那樣是獨霸一方的諸侯，卻也是只給有功之人封賞的大吏。但是一個人僅僅因為運送石頭而被封節度使，總有些說不過去，皇帝便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女真人建立的金國剛剛滅掉了遼國，將燕云十六州中最重要的城市幽州（即燕山一帶，現在的北京）還給了北宋，皇帝借口朱勔參與了收復幽州的行動，所以封官。

不僅朱勔被封官，就連他的子孫也都有封賞。一家人大大小小全做了官，這在流行蔭庇制度的宋代也都屬于少有。巨石獲封盤固侯時，恰好是北宋疆域最大之時，在當時被鼓吹為盛世。與其他朝代不同，北宋的北方邊境上，由于被遼國（契丹）占去了燕云十六州，一直沒有穩固的邊境線，歷任皇帝對此都耿耿于懷，卻由于軍隊戰斗力不強而不敢發動戰爭。但這一年，宋徽宗卻通過外交和軍事手段收復了燕山以南的幽州，達到了王朝邊境的極致。

宣和五年的北宋果真是一片盛世，歌舞升平，人民生活在燈紅酒綠之中，軍隊和官僚沉浸在收復幽州的狂熱里，皇帝為自己的豐功偉績接受著恭維。

然而，這種盛世景象并沒有持續太久。給石頭封官加爵之年，已經是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此時，距離北宋滅亡的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已經不滿四年（實際上只有三年半）。

當帝國一百多年的敵人遼國消失時，北宋的君臣拍手相慶，在他們看來，敵人的消失也是盛世的標志之一。遼國消失后，剛剛興起的女真人占據了北方。這個民族與相對更文明的契丹人不在一個層次上，由于北方太貧窮，他們仰仗著北宋每年的“歲賜”，茍且活命。

但僅僅三年多過去，出乎所有人意料，正是這個微不足道的女真政權利用斬首行動攻陷了汴梁，一切戛然而止，北宋滅亡了。

宋徽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