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官德建設及其現(xiàn)代啟示

王亞奇，王維先

（曲阜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曲阜273165）

官德是社會道德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管理國家、治理一方的官員，只有德才兼?zhèn)洹⒁缘聻橄龋拍芰钚兄温　Ｒ缘率救恕⒁缘路耍l(fā)揮官德的社會道德引領作用，才能建構起穩(wěn)定的德治政治秩序。這里的“官”是歷史傳承下來的概念，泛指掌握公權力的人。在社會政治生活中，由于官員掌握著國家運轉的各項權力，是社會政治生活秩序的建構者，不但能決定國家的整體發(fā)展規(guī)劃，還能以其自身言行舉措潛移默化地影響社會民眾的行為和價值取向，因而官員的道德是社會的引領性道德，關涉到社會秩序的治亂，社會風氣的清濁，因此在歷史上的各個時期都廣受重視。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社會生活的流變，不同歷史時期的官德既具有繼承性又呈現(xiàn)出各自的特色。俗語說，百行德為首，德為官之魂，官德是為政者的核心要素。作為一種正向、積極的牽引力，官德價值取向決定社會的導向，官員的道德行為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和決定整個社會的道德狀況，具有獨特的“官德效應”。官德具有廣義與狹義之分，這里涉及到的只是狹義的官德，即職業(yè)道德。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所謂官德也就是從政道德，是為官當政者從政德行的綜合反映，包括思想政治道德和品德作風等方面的素養(yǎng)。”①習近平.用權講官德交往有原則［J］.求是，2004（19）：36.這種從政道德在社會上發(fā)揮著當政者的人格魅力，發(fā)揮著帶頭模范和榜樣示范作用。在新時代，應當大力提倡官德的社會引領作用，保持政治定力，促進社會穩(wěn)定、和諧、快速發(fā)展。

一、傳統(tǒng)官德思想的歷史演進

古代對“官”的定義是“官者，為國治事者也。”《說文解字》將“官”解釋為“官，吏事君也”②許慎（撰），徐鉉（校訂）.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5：304.，即為君主做事的人。可見，官員就是指國家公共權力的行使者，是依據(jù)公共權力治理國家公共事務的主體。士有百行，以德為首，在任何時期，官德都極受重視。官德是職業(yè)道德的一種，即我們所說的行政道德，是官員在政治生活中運用公共權力時體現(xiàn)出來的道德品質，也是官員應當具有的思想作風、道德品行與政治操守。

官德思想的萌芽最早可以追溯到原始社會的氏族時期。原始氏族時期，堯、舜、禹等氏族首領通過禪讓制選舉品性優(yōu)秀、道德崇高、能為氏族奉獻和犧牲自己的人作為氏族首領，注重以首領的自身修養(yǎng)和道德情操來影響氏族成員的發(fā)展。雖然當時還沒有形成系統(tǒng)、完善的官德思想，但已經(jīng)具有了雛形。

自夏朝建立以后，國家形成，官員在社會中掌握各種權力，因而在國家政治中占有重要地位，統(tǒng)治者重視官吏的道德修養(yǎng)，官德思想逐漸形成。商湯滅夏后，汲取教訓，為防止官員腐化墮落，督促官員遵守法紀，由伊尹提出要禁止“三風十愆”，即由三種惡劣風氣所滋生的十種罪愆，“惟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①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尚書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233，481.王先慎（撰）.韓非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2013：128.歷史發(fā)展到西周時期，周武王汲取夏商滅亡的歷史教訓，提出德治、民本思想，提倡敬德保民，將德行看作是獲得天道支持的條件，認為“皇天無親，惟德是輔。”②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尚書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233，481.注重官員與統(tǒng)治者自身的德性，避免德不配位，并且以知、仁、圣、中、和、義六德以及孝、睦、恤、姻、友、任六行來進行官吏的選拔與任用。《周禮·天官》中提出“弊群吏之治”有“六計”，即“廉善，廉能，廉敬，廉正，廉法，廉辨。”③呂友仁，李正輝（譯注）.周禮［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40.

春秋戰(zhàn)國時期，諸侯爭霸，為了在競爭中獲得優(yōu)勢，各諸侯國極力爭奪人才，選賢任能，把官員的德行與國家的命運聯(lián)系起來，如臧哀伯的“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④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183.管子的“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⑤黎翔鳳（撰）.管子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6：13，11.評價官員的標準在于順應民心民意，評判官員的標準具有禮義廉恥四種維度，“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何為四維？一曰禮，二曰義，三曰廉，四曰恥。”⑥黎翔鳳（撰）.管子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6：13，11.關于從政的要求，孔子指出“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五美是指“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四惡是指“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⑦陳戍國（校注）.四書校注［M］.長沙：岳麓書社，2004：169.推行德政則眾人擁護：“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⑧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43，202.以德為先，起帶頭作用，比行政命令還有用：“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⑨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43，202.官德正，則帶動民風，進一步影響社會生活。荀子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⑩荀況（撰），廖名春、鄒新明（校點）.荀子［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33.強調官民一家的和諧共生。韓非子的“修身潔白，而行公行正，居官無私，人臣之公義也。”○1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尚書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233，481.王先慎（撰）.韓非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2013：128.強調官員自身的無私。老子的“夫物或行或隨，或墟或吹，或強或贏，或挫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12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8：76.，強調為政者要祛除私欲和驕狂、奢靡等不良作風，保持本心。墨子主張在選拔官員時要選賢舉能，“是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故古者圣王甚尊尚賢而任使能，不黨父兄，不偏富貴，不嬖顏色，賢者舉而上之，富而貴之，以為官長。”○13朱建利（校注）.墨子［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11.強調為政者的公正、公平。

秦漢至唐時期，尤其是在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之后，加強官吏的選拔，并出臺專門的政策來維系官員選拔的道德標準。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秦簡《為吏之道》，該竹簡對官德進行了專門的論述與劃分，從而使這一時期的官德思想系統(tǒng)化。“吏有五善，一曰忠信敬上，二曰清廉勿謗，三曰舉事審當，四曰喜為善行，五曰恭敬多讓。”○14陳偉.秦簡牘合集［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304.對官員應當具備的品行做了規(guī)定。到了漢代，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以后，儒家思想逐漸成為正統(tǒng)，該時期的官德思想也是以儒家道德思想為基礎。例如劉向對官德所做的六正、六邪說，“人臣之術，順從而復命，無所敢專，義不茍合，位不茍尊。”①劉向（撰），王锳，王天海（譯注）.說苑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61.要求為官者不因自己私利和地位榮寵而忽視道義的存在，不因利忘義。《大學》所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治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于格物。”②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1630.要求為官者必須先修身齊家，再治國平天下。魏晉南北朝時期玄學興起，佛教傳播開來，但儒家思想仍倍受推崇，例如諸葛亮的《便宜十六策》、高洋的《北齊書》都強調官德的重要性。隋唐時期，社會繁榮，科舉制的興起使得社會注重德才兼?zhèn)渲浚哺鼮樽⒅毓倮舻牡赖屡c品行，例如魏征的《諫太宗十思疏》、武則天的《臣軌》、唐太宗的《貞觀政要》都要求官員具備公正、誠信、廉潔等品行。

宋元至明清時期，官德思想進一步得到鞏固與發(fā)展。這一時期理學興起，并對傳統(tǒng)儒學進行了改造，科舉制的普及與實現(xiàn)促使官德思想具有了理論性與現(xiàn)實性的支撐，從而日益走向成熟。宋朝官員呂本中在《官箴》中指出：“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③呂本中.官箴［M］.北京：中華書局，1985：1.可見清正廉潔是官員的首要準則。元明清時期，官德思想走向成熟定型，元代的《三事忠告》、明代的《從政錄》等諸多著作都強調官員的道德修為，如薛瑄在《從政錄》中強調做官“七要”，即：“正以處心，廉以律己，忠以事君，恭以事長，信以接物，寬以待下，敬以處事”④薛瑄.薛文清公從政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2.，這是對官員的基本道德要求。清代鄭端的《政學錄》也對官德提出了詳細的要求。宋元至明清是我國封建社會的成熟期，也是我國官德思想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官德歸納起來就是廉、仁、正、勤、儉、慎和平易近民等方面，這些都是為政者品德修養(yǎng)的基本要求。

清朝末期，隨著國力的衰退，國家內憂外患逐漸加劇，特別是鴉片戰(zhàn)爭以來，政府腐敗，吏治混亂，使得傳統(tǒng)的官德體系崩潰，但仍有如曾國藩、張之洞等朝廷大員踐履清廉、公正等為官之道，成為官員中的一股清流。

二、傳統(tǒng)官德的內涵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形成并逐漸豐富起來的傳統(tǒng)官德具有豐富的內涵，在這些官德的涵養(yǎng)下，產(chǎn)生了許許多多愛民如子的好官，如唐代的魏征，宋代的包拯，明代的顧炎武、海瑞，清代的張柏行、曾國藩等，他們以身作則，受到民眾的愛戴，同時，他們的良好道德形象帶動了整個社會風氣的進步，成為社會成員效仿的對象。正如孔子所言：“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⑤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 9 9 9：2 0 1，7 0.官德良好的官員是社會成員效仿的榜樣。傳統(tǒng)官德的內涵主要表現(xiàn)為忠君愛國、勤政為民、公正廉潔、誠實守信等方面。

（一）忠君愛國

傳統(tǒng)官德以忠君愛國為最根本的從政道德規(guī)范。所謂忠，是指臣子要忠于國家和國君。孔子指出：“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⑥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 9 9 9：2 0 1，7 0.君臣上下，君對下使之以禮，臣對上事之以忠。當然，忠君不是愚忠，要事君有道，臣下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都要對君主有益。當君王有過錯時，要勇于直諫，糾正君王的錯誤，孟子說：“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⑦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孟子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409.秦相呂不韋指出：“忠臣廉士，內之則諫其君之過也。”①呂不韋（撰），王啟才（注譯）.呂氏春秋［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255.忠君與諫君是統(tǒng)一的，諫君之過是忠臣的責任，為此可以犧牲生命。傳統(tǒng)官德認為，忠君與愛國是一致的，愛國、愛民、報效國家就是忠，“不思報國，豈忠也哉。”②盧付林（注譯）.孝經(jīng)［M］.武漢：崇文書局，2016：130.忠君與忠于國家是一致的，忠于國家與愛民也是一致的，“夫民者，唯君者有之；為人臣者，助君理之。故夫為人臣者，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故君以知賢為明，吏以愛民為忠。”③賈誼.新書［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104.傳統(tǒng)官德的忠君愛國思想在維護君權統(tǒng)治、維護國家統(tǒng)一方面起了重要作用。

（二）勤政為民

傳統(tǒng)官德把勤政為民作為衡量官員的重要尺度，為官就是要為民興利除害，所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就是要為民實實在在做好事，就是要勤勉敬業(yè)，造福于民。元代徐元瑞說：“早入晏出，奉公忘私，雖休勿休，恪勤匪懈；呈押文字，發(fā)遣公事，務為敏速，恥犯稽遲；躬操筆硯，不仰小吏，手閱簿書，不辭勞役。”④徐元瑞.吏學指南［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135.為官就是要勤勉敬業(yè)，任勞任怨，恪盡職守，親歷親為，不懶惰，不懈怠。只有勤于政事，才能造福于民。勤于政務就是要專心致志，將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政事中。明朝政治家呂坤說：“仕途上只應酬，無益人事，功夫占了八分，更有甚精力時候修正經(jīng)職業(yè)？”⑤呂坤.呻吟語［M］.長沙：岳麓書社，2016：138.如果將時間和精力放在應酬上，就沒有精力處理政務了。勤政必須落實到行動上，曾國藩在《勸誡委員四條》中說：“勤之道有五：一曰身勤。險遠之境，屈身經(jīng)驗之；艱苦之境，身親嘗之。二曰眼勤。遇一人必詳細察看，接一文必反復審閱。三曰手勤。易棄之物，隨號收拾；易忘之事，隨筆記載。四曰口勤。待同僚，則互相規(guī)勸；待下屬，則再三訓導。五曰心勤。精誠所至，金石亦開；苦累所積，鬼神亦通。五者皆到，無不盡之職。”⑥曾國藩.曾國藩全集［M］.長沙：岳麓書社，1986：439.勤于政事是為民興利除害，勤政必須為民，才能使百姓安居樂業(yè)，不是為民的勤政必然會出現(xiàn)偏差。

（三）公正廉潔

公正廉潔是對官員道德品質的基本要求，因為官員掌握著公權力，如果不能公正廉潔地運用權力，就會產(chǎn)生腐敗，對上損害國家利益，對下?lián)p害民眾利益。如果整個國家出現(xiàn)大面積腐敗現(xiàn)象，則會動搖整個國家權力基礎，導致國家的衰亡。所以傳統(tǒng)官德十分重視公正廉潔，強調官員要秉公行政，只有秉公行政才能避免腐敗的滋生。秉公行政要做到公平公正地處理各種公務，還要做到選人用人公正無私，不偏不袒。“人臣之公者，理官事則不營私家，在公門則不言貨利，當公法則不阿親戚，奉公舉賢，則不避仇讎。”⑦武則天.臣軌［M］.北京：中華書局，1985：20.秉公行政就是不涉私利，不徇私情。公正和廉潔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傳統(tǒng)官德十分重視廉潔，認為只有廉潔才能奉公。傳統(tǒng)官德主張官員廉潔與否直接關系到王朝的盛衰、民族的命運，如漢代的班固說：“吏不廉平，則治道衰。”⑧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63.傳統(tǒng)官德認為廉是其他德政的基礎。如晏子說：“廉者，政之本也。”⑨晏嬰.晏子春秋［M］.北京：中華書局，1985：57.傳統(tǒng)官德對官員廉潔的要求非常高，不僅要求官員行為廉潔，而且強調官員要自覺奉守廉潔，做到廉潔自律。明代理學家薛瑄將為官清廉者劃分了三個層次，即：“世之廉者有三：有見理明而不妄取者；有尚名節(jié)而不茍取者；有畏法律保祿位而不敢取者。見理明而不妄取，無所為而然，上也；尚名節(jié)而不茍取，狷介之士，其次也；畏法律保祿位而不敢取，則勉強而然，斯又為次也。”⑩薛瑄.薛文清公從政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5：5.薛瑄認為，內在的廉潔自律即見利而心不動，是最高層次的廉潔，其次是為了保住名節(jié)而守住的廉潔，再次是害怕法律懲處而不敢腐，是最低層次的廉潔。

（四）誠實守信

誠實守信是傳統(tǒng)官德的重要內容，儒家特別強調誠信在國家治理中的作用。孔子說：“君子信而后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①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 9 9 9：2 6 8，1 9 5.只有統(tǒng)治者講信、守信，才能支使民眾，否則百姓就以為是在虐待他們。因此，治理國家要嚴謹認真地辦理國家大事，恪守信用，誠實無欺。孟子進一步發(fā)揚了孔子的思想，指出：“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②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孟子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 9 9 9：2 3 3.孟子把“誠”提到天道的高度，人只有誠實才能為人，對官員提出了更高要求，凸顯了執(zhí)政者必須具備“誠”“信”的基本道德素養(yǎng)。呂不韋在《呂氏春秋》中指出：“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誰人不親？”③呂不韋（撰），王啟才（注譯）.呂氏春秋［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 0 1 0：3 1 3，3 1 4.相反，“君臣不信，則百姓誹謗，社稷不寧。”④呂不韋（撰），王啟才（注譯）.呂氏春秋［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 0 1 0：3 1 3，3 1 4.社會有無誠信直接關系到國家社稷的安寧。朱熹也說：“無信則雖生而無以自立，不若死之為安。故寧死而不失信于民，使民亦寧死而不失信于我也。愚謂以人情而言，則兵食足而后吾之信可以孚于民。以民德而言，則信本人之所固有，非兵食所得而先也。是以為政者，當身率其民而以死守之，不以危急而可棄也。”⑤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 9 8 3：2 7 4.朱熹把誠信提到生死的高度，特別是在國家危難之時，作為官員應該以信義為上，帶領國民沖鋒陷陣。

傳統(tǒng)官德內涵十分豐富，在傳統(tǒng)社會治理中發(fā)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官德既是社會道德引領力，也是社會治理走向“善政”的驅動力。官員是社會公眾人物，官德是社會道德的風向標，社會公眾往往是從官員的行為舉止中感受道德規(guī)范和準則，因此這種引領作用不容小覷。而且，由于官員的特殊社會地位，其對道德的影響力和掌控力也是巨大的。《論語》中有言，“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⑥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 9 9 9：2 6 8，1 9 5.官員的德行影響左右著民眾的德行，官風影響民風。官員的失德行為也會導致民眾的道德缺失，影響整個社會生活，進而導致“惡政”。所以官員應當重視官德，做民眾的道德表率和榜樣，只有這樣才能以德率民，通過良好倫理秩序體現(xiàn)出“善政”，使社會長治久安。因此，官員的這種地位與職務的特殊性所產(chǎn)生的官德對社會具有一種正向的牽引力。當然，傳統(tǒng)官德中也有許多糟粕，需要對其進行現(xiàn)代轉換。

三、傳統(tǒng)官德建設的保障機制

中國古代社會為了長治久安，使“善政”不斷延續(xù)，建立了一套系統(tǒng)的官員選拔、任用、管理制度，將制度保障貫穿于官員入仕前后的全過程，用相應的制度來保障官員的德才兼?zhèn)洌瑥亩_到“善政”的目的。首先是在選拔官員時，強調要“以德為先”。“德”是評價和選拔人才的首要標準，是衡量官員合格與否的首要尺度。如果在選人、用人時忽略了“德”的重要性，那么將帶來危害。因此，中國古代選拔官員的基本原則是以德為先、選賢任能。在夏、商、西周時期，官員實行“世卿世祿制”。秦朝則以“辟田”和軍功為標準，這種制度極易形成世襲制。漢朝選拔官員實行察舉制，察舉是自下而上推選人才的制度。漢高祖劉邦首下求賢詔，要求郡國推薦具有治國才能的賢士大夫，開“察舉制”先河。惠帝以后察舉開始有了科目，要求舉薦者考察和推薦符合既定科目要求的賢能之士，察舉征召標準主要是“四科取士”和“光祿四行”，其中“四科取士”以“德行高妙，志節(jié)清白”為首要標準，“光祿四行”即“敦厚、質樸、遜讓、有德”。察舉制在選拔官員時堅持了“以德為先”的標準。隋唐以后盛行的科舉制度就是從察舉制演化而來的，科舉考試在內容上主要以儒家經(jīng)典為主，重在考察官員的道德品行，通過明經(jīng)而明德。雖然明清以降科舉考試己經(jīng)淪為形式化的“八股文”，但科舉制選拔人才的形式由于長期受儒家道德倫理思想的影響，以德為先是其選人用人的首要標準。

其次，官員選拔出來之后，如何防止其失德腐敗也需要一套考核、監(jiān)督、懲罰制度。中國古代的官員考核制度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也逐漸完善起來，形成了體系化、制度化的考核標準。從歷朝歷代的考核標準來看，官德始終是重要標準。最早的考績制度出自周朝，將“三有宅心”“三有俊心”作為考核官吏政績的標準，已大致相當于今日對公務員之德、能、勤、績、廉的考核。秦朝用“五善”“五失”考核官員。唐代的考核標準是“四善”，據(jù)《唐六典》卷二《吏部》記載，“四善”即“一曰德義有聞，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稱，四曰恪勤匪懈。”①李林甫，等（撰），陳仲夫（點校）.唐六典［M］.北京：中華書局，2014：42.這都是道德方面的要求。唐代以降，官員考核制度逐漸完善，形成與官員的道德品行、提拔晉升密切相關的考核體系。對考核優(yōu)異的官員，朝廷一般會提拔，或者給予一定的物質獎勵和榮譽；對考核不合格的官員，朝廷一般會通過降職、罷官等方式予以懲戒。

再次，中國古代還建立了較為完備而嚴格的監(jiān)察制度，對中央和地方各級官員實施監(jiān)察和管理，防止官員瀆職貪污、懶政怠政，督促官員奉公守法、認真履職。秦朝建立了封建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制度，并創(chuàng)建了相對獨立的監(jiān)察制度。在中央設立御史大夫，地方設監(jiān)御史，負責監(jiān)察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官員的工作。漢朝沿用秦代的御史大夫，地方設監(jiān)察區(qū)，刺史直接聽命于中央，逐漸形成了一套從中央到地方的單線垂直管理的監(jiān)察制度。監(jiān)察的職責主要是糾察彈劾官員的違法行為和失德、失職行為，對官員的失德、失職行為予以處罰。

嚴格的選拔、考核、監(jiān)察制度貫穿于官員入仕前后的全過程，形成了相對完備的制度體系，正是這套體系保障了“以德為先，選賢任能”得以執(zhí)行，能夠起到“激濁揚清”的鞭策激勵效果，有利于維護官場重德尚賢的政治生態(tài)，有利于實現(xiàn)“善政”。這些制度的設計折射出先賢杰出的政治智慧，時至今日仍有現(xiàn)實意義，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

四、傳統(tǒng)官德的現(xiàn)代啟示

中國傳統(tǒng)官德是一個較為完整和穩(wěn)定的系統(tǒng)，大致可以分為三個層次：一是倫理綱常的基礎性理論，以仁義禮智信為主要內容，強調“為官先為人”“治人先治己”，學會做人才能做官，這是官德的基本準則。二是為政以德的具體行為規(guī)范，主要有公、忠、勇、勤、廉、慎等，這是官德的具體體現(xiàn)。三是官員個人修養(yǎng)方面的規(guī)范，包括清心節(jié)欲、自察自省、悔過自新、自尊自愛、寧折不屈等。傳統(tǒng)官德是為了維護封建統(tǒng)治而逐漸發(fā)展起來的，其中不乏糟粕。特別是在官德紊亂、德治失靈時期，傳統(tǒng)官德特別是儒家官德思想顯得治世無力，由于夸大了德治的功能，使德治理想抽象化，德治理想與現(xiàn)實社會治理出現(xiàn)錯位，導致社會周期性的出現(xiàn)動亂和沖突，社會治理出現(xiàn)循環(huán)性治亂怪圈，這都與傳統(tǒng)官德重德輕法有著內在聯(lián)系。因此，在社會治理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傳統(tǒng)官德也必須進行現(xiàn)代化轉換，既要發(fā)揚傳統(tǒng)的德治理想，又要凸顯德治與法治的有機統(tǒng)一。

當代在提升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水平的進程中，應汲取傳統(tǒng)官德的積極因素。習近平把新時代的官德概括為“明大德、守公德、嚴私德”，為新時代黨員領導干部樹立起新的道德標桿。其中“明大德”是根本，明大德就是要鑄牢理想信念，在大是大非面前旗幟鮮明，在大風大浪面前經(jīng)得住考驗，始終站在人民群眾的立場上，始終捍衛(wèi)國家和人民群眾的利益。如何才能做到明大德呢？

首先，從傳統(tǒng)的“以民為本”到“以人民為中心”。傳統(tǒng)官德中的民本思想十分豐富，強調“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立君為民”和“政在養(yǎng)民”等，這些傳統(tǒng)民本思想在我國傳統(tǒng)社會治理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在某種程度上“以民為本”只是執(zhí)政者執(zhí)政過程中的自我警告，為了緩和階級矛盾和沖突，并不能真正做到“以民為本”。因此，傳統(tǒng)官德雖然強調“以民為本”，但往往維護的是統(tǒng)治者的利益而不是人民群眾的利益。

現(xiàn)代官德的價值指向是以人民為中心、以民族復興為目標，無論是黨員領導干部還是政府官員，必須把人民群眾作為至高無上的公共服務對象，把“以人民為中心”作為最高行政價值，真正踐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密切聯(lián)系群眾，做好人民公仆，多辦順民意、解民憂、惠民生的實事。特別是面臨人民群眾利益受到侵害時，能否公平公正地處理好利益糾紛，維護好群眾利益，不僅考驗著官員的智慧，也是檢驗官德的試金石。當人民利益與私利發(fā)生矛盾時，能否抵擋住私利的誘惑，能否沖破圍獵的大網(wǎng)，能否立的直、行的正，堅決捍衛(wèi)人民群眾的利益，是考驗官員的關鍵。有的官員正是在這一關鍵問題上突破了官德底線，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他們經(jīng)不住利益誘惑，動搖了清正廉潔的思想防線，用公權力攫取私利，出現(xiàn)了政治變節(jié)、道德墮落、生活腐化、人品變質，淪為權力的俘虜、貪腐的罪犯、人民的敵人。在“當官就不要發(fā)財”的嚴厲警告下，仍有不少官員不顧人民利益，以身試法，走向犯罪的深淵。從他們的腐敗原因來看，都是丟棄了“以人民為中心”的道德情懷，自私、貪婪、縱欲、為所欲為，沖破了道德的防線，從而走向犯罪的深淵。

在深化改革開放的新時代，作為掌握公權力的官員，應不斷提升官德修養(yǎng)，把住官德底線，始終把人民利益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以實際行動捍衛(wèi)和保障人民群眾的主體地位，改善人民生活，使人民得到真正的實惠。習近平同志指出：“必須堅持人民主體地位，堅持立黨為公、執(zhí)政為民，踐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把黨的群眾路線貫徹到治國理政全部活動之中，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依靠人民創(chuàng)造歷史偉業(yè)。”①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16-17.這是對“以人民為中心”的最好概括，也是對官德的至高要求。

其次，從傳統(tǒng)的愛國主義到新時代的愛國主義。在傳統(tǒng)官德中，愛國主義是重要內容，形成了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維護統(tǒng)一，反對分裂”“同仇敵愾，抗御外侮”等愛國主義傳統(tǒng)，岳飛、文天祥、林則徐等譜寫了可歌可泣的愛國主義篇章，他們把國家和民族利益看得至高無上，為此不惜犧牲生命。當然，古代官德的愛國往往與忠君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②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孟子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286.由于古代中國社會是家國一體的封建宗法關系，形成家國一體的政治關系與倫理關系的相互交融，君王代表國家，是國家的象征。在傳統(tǒng)官德中，忠君與愛國是統(tǒng)一的。因此，我們必須在發(fā)揚愛國主義傳統(tǒng)的同時，批判、剔除其忠君思想的糟粕。

當代官德必須以愛黨、愛國、愛人民為大德，始終把握愛國主義這條主線。習近平指出：“在中華民族幾千年綿延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愛國主義始終是激昂的主旋律，始終是激勵我國各族人民自強不息的強大力量。”③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一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 0 1 4：5 8，5 9.當代愛國主義的核心是實現(xiàn)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習近平指出，愛國就應該“始終把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作為努力志向，自覺使個人成功的果實結在愛國主義這棵長青樹上。”④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一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 0 1 4：5 8，5 9.我們的國家是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國家與人民的命運是一致的，國家的發(fā)展離不開人民群眾，愛國與愛人民是有機的統(tǒng)一。實現(xiàn)國家發(fā)展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人民群眾的福祉。因此，新時代官員必須發(fā)揚愛國主義精神，培養(yǎng)愛國情操，厚植愛國情懷，大力弘揚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自覺把個人的發(fā)展前途與祖國的繁榮昌盛聯(lián)系起來，懷報國之心，立報國之志，作報國之行，在為黨和人民的事業(yè)不懈奮斗中實現(xiàn)人生價值，這是新時代官德的必然要求。

再次，從傳統(tǒng)官德考核標準向現(xiàn)代考核標準轉變，在明大德問題上實行一票否決制。傳統(tǒng)官德考核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獎懲機制，保證官員的道德行為受到獎勵，不道德行為受到處罰，進而增進官員的道德信心和行德意愿，促使其自覺將道德意識轉化為道德行動。傳統(tǒng)官德考核對肅正朝綱、黜惡揚善、嚴明吏治、抑制腐敗等都發(fā)揮了積極作用。但傳統(tǒng)官德的考核也存在人為因素，標準相對模糊，官德作為軟性指標，往往難過人情關。

在新時代，應貫徹“德才兼?zhèn)洌缘聻橄取钡挠萌藱C制，堅持正確用人導向，努力做到選賢任能、用當其時、知人善任、人盡其才、以德為先。要完善選人用人機制，必須建立科學合理的官德評價體系，突出政治品德的重要性。習近平指出：“我們黨歷來強調德才兼?zhèn)洌娬{以德為先。德包括政治品德、職業(yè)道德、社會公德、家庭美德等，干部在這些方面都要過硬，最重要的是政治品德要過得硬。”①習近平.努力造就一支忠誠干凈擔當?shù)母咚刭|干部隊伍［J］.求是，2019，（2）：4.要圍繞政治品德構建統(tǒng)一的科學考核標準體系，把對職業(yè)道德、社會公德、家庭美德的考核作為官德考核的重要指標，把定性與定量結合起來，讓軟性指標硬起來。目前普遍采用的德、能、勤、績、廉的考核體系，在實際操作中還是偏重于能和績，如何體現(xiàn)官德考核的科學性、客觀性、全面性，如何通過優(yōu)化考評機制、晉升機制和獎懲機制，使有德官員能夠獲得物質或精神上的獎勵，失德官員得到相應的懲罰，這既是個理論問題，也是個實踐問題。

因此，我們要在吸收借鑒傳統(tǒng)官德考核經(jīng)驗的基礎上，建立適應現(xiàn)代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科學、規(guī)范、有效的官德考核機制，這是提升社會治理效率，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重要保證。官員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高度的道德自覺是社會治理的重要保障。高尚的官德成為鼓舞與引導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成為凝聚人心、動員社會、達成共識的德性基礎。官德決定黨風政風，影響著整個國家和民族的道德風尚。無論是古代還是今天，官德都是社會生活的重要影響力量。充分挖掘傳統(tǒng)官德的時代價值，完成傳統(tǒng)官德的現(xiàn)代轉型，發(fā)揮官德的“善政”功能，對于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