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像愛著風花雪月那樣(組詩)

黃一晉

抵達的地方都有美酒

黃昏的風，吹過了山，

樹在風中搖晃，葉子似懷舊的記憶。

落日以暖色融入大地，

稀疏的陽光是可以描述的經歷。

即便是初寒晚秋，

大地也是豐饒的，

所有的稼穡，都與希望有關。

人間需要春華秋實，

天地從不吝嗇施予。

太陽是腰纏萬貫的財主，

月亮是負債累累的破落戶。

路途遙遠，再遠一些又何妨？

懷揣夢想的人，

把傷感留給了自己，

把期待，

留給山嶺、河流、田野、村莊。

腳步是溫暖的，

盡管星辰蕭瑟，盡管燈燭細微，

我只在意行走的力量和匍匐的姿勢。

抵達的地方就有美酒。

短暫的人間，漫長的夢想，

我不準備懷舊，

也不計劃傷感，

雪霜和風雨無法撼動什么，

我將成為一只鳥，奔向長霞流嵐，

海水冰封時也會看到，

那些涌動的烈火，

但是，波濤在手，何懼行船？

祖先的糧食堅韌，

后輩以風雨溫酒，

我以青春馭韁，

騎滄海戰馬，奔赴歸途。

在祁連山眺望青稞和酒神

手持粗大火把的人，

抓起最后一縷風。

頭頂火盆的仙，

挺直了一座山巒。

馬燈搖曳，仰天長嘯，

山嶺披金戴銀，太陽給榮耀加冕。

無邊無際的黃土，

無遮無擋的雪山，

慷慨大度，綻放所有的光芒。

把禮遇留給曠野，

等耕種時翻新，種下青稞，

種下酒神，

七月陽光炙肌膚，十月水寒傷馬骨，

十二月茫茫的火光，余燼仍然灼燒。

燃起的火和遲來的水，

懷舊的祁連，戀愛的稻田。

被阻擋了的馬匹走了哪條路？

給山巔開出一扇門，

從河流鑿出一面窗，

無論是勞碌的人，

還是揮霍時光的人，

我們都將相忘于江湖。

把草木歸還給戈壁吧，

把黃昏歸還給河流，

讓黑夜與清晨一樣明亮。

滋生的火，褪去的河，漫過的山，

風抹去時間，

青稞和酒神，讓城邦嘹亮，

醉與醒，皆是駿馬和鷹。

天地高貴錦繡，

大地滿盈杯盞。

條條大河哦，磊落得一滴不剩，

全都流向了遠方。

與時光周旋的人不想錯過花期

下雨了，終于熬過了嘈雜，

熬過了沉寂。

熬過了千秋萬代，為春天而活的人。

當融化時候，

厚重的冰雪變得單薄。

前路蒼茫，思念邈遠，

與時光周旋的人不想錯過花期。

拋下了天地的庇護，

我把自己全部交給了大地，

聽所有的僥幸，如燦爛花開。

沒有枷鎖的理想，

只有生銹的刀劍。

不流連尋常巷陌，

也不指望神祇的護佑。

有誰能站在麥芒之上，

聽大地馳騁，直至終老？

德令哈相信野馬和鷹，

相信青海湖曾經滄海桑田。

我且胸裝鼓聲、桅桿與帆，

無所畏懼地抵達。

風中囫圇的詞被誰吟詠呢？

上半闋豪放，

下半闋婉約。

全都是真性情的人生。

暮色如雨、如潮，

天光云影，似水流年。

似太原街和桂林路奔跑的男孩女孩。

所有的麥穗都閃爍光芒

祖輩筑起的房子已經斑駁欲傾，

營養不良的黑土生出了茁壯的稻谷。

鐵鉤銀畫書寫的招牌，

簇擁城邦的輝煌長卷。

薄霧挽起了無邊無際的大地，

月光可以四處游走，

并不感到蒼涼。

清澈的風，撫摸著碾過的車轍。

鐵道旁，

爐火正旺。

所有的麥穗都閃爍光芒，

今日和昨日，時間永不傷感。

紅墻與琉璃瓦，

碎裂了的水甕被柔紗遮擋。

古典的文獻，太陽的方言，

失落的圭臬，遺世的過往。

澆滅的火塘，

溯回的冰川。

長街有火焰移動，嵌入異地街景。

且看四壁白墻，扶正了的影像，

記憶可以南北交融，

人生經歷要有平行蒙太奇：

左手枯槁瘦骨，

右手鳥語花香。

在雙德鄉聽茂盛的古海

風吹開了林間的道路。

枝丫處，古海聚集。

呼嘯其實也是一種祈福。

遠遠地，那些失散的魚，

被迫往南，

或者向北，

或者被時間沖淡了的悲傷，

克扣掉了身上所有的盤纏。

往南。石頭與石頭，

更改典冊，將虛無的精神給我。

但我拒絕畫餅充饑，望梅止渴。

向北。積木重疊，尊卑揚棄，

筑起的階梯對準了空中樓閣。

愛人伐木，互通有無，

拋向最高處，深淺進入大海。

煮沸膨脹的語句，

模糊在呼吸的破綻中了。

霧里的燈盞，有序依偎。

聽昨夜琴弦扯斷裂谷。

海岸線封閉后，

雀躍的大地終于茂盛起來，

其實我與你一樣，

有一個小小理想，不想節外生枝。

或者像一小片古海，

脫掉了鹽漬，把生命晾曬。

你要像愛著風花雪月那樣

墜落了的一小滴青瓷，

朵朵驚心的碎裂。

我不想傾聽，卻反復響起，

迷惑觸痛。

鐫刻在指尖的葉子，

不再濃郁婆娑了。

——這是一小片兒盤盞，

應該沿著笛聲左閃右挪，

像在火中盈盈地燒，

像在風中款款地動。

像娓娓道來的一次次敘述，

淺水中突然盛開了的花瓣。

煙雨輕撫，花語生動，

光澤閃動，掃掉塵埃，

內心深處掀起了江流。

聯結目光中的一切，

隨酌以往，雕琢栩栩，

泥土以古典之姿迎迓再生。

重拾舊夢，歸去來辭，

曾記否，

那些年滄海一粟的故事，

丘陵崛起為峰，

稻海紛至，谷米豐盈，

大地花好月圓，人間富足。

遠山懸停余暉，

云朵來去彈奏和弦。

喚向星子，喚向潮汐，

喚向白晝，

喚向滋養，

喚向雨和雪。

與晴朗一起，

喚向春秋與冬夏。

直至燕子飛來，麥穗金黃。

盛起了的淺水瓣瓣，

將花期延后，

青瓷一樣的古老大地，

你要像愛著風花雪月那樣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