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有效價值與實踐向度

音像資料被稱作非書資料，是記錄原始聲音或圖像信息并能借助一定設備進行視聽的資料，可按存儲媒介技術及載體形式兩種方式進行劃分。①按存儲媒介技術，音像資料分為磁存儲、光存儲、膠質存儲三大類。其中，磁存儲和膠質存儲介質以模擬格式存儲，光存儲介質以數字格式存儲。②以磁存儲技術形式被典藏的主要是錄像帶、錄音帶；以光存儲技術形式被典藏的主要有CD、LD、MD、VCD、DVD和BD等；以膠質存儲技術形式被典藏的是密紋唱片、立體聲唱片。

一、技術迭代中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樣態解讀

聲音存儲媒介技術迭代自工業革命以來經歷了6個標志性階段：聲波振記器——留聲機與蠟筒式唱片——黑膠唱片——鋼絲錄音機、錄像機與磁帶——CD、VCD、DVD——互聯網時代的數字音樂。

廣西有12個世居民族，民間音樂豐富多彩，其音像資源在音像技術迭代中主要歷經了磁存儲、膠質存儲、光存儲和互聯網時期。

（一）政府主導出版發行

在各級政府的指導與支持下，以挖掘、整理、推廣優秀的民間文化、振興民族精神為己任，廣西已有文化藝術方面的音像制品千余種出版，突出體現在膠質存儲和光存儲兩個時期。

膠質存儲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伴隨中國唱片廠對各地代表性傳統音樂的傳播，廣西以劉三姐為代表的塑膠唱片、黑膠唱片相繼問世，現有《侗族姑娘會犁田》《廣西文場音樂——柳青娘、大八板》等廣西民間音樂唱片六十余張。

1995年以后，廣西民族音像出版社、廣西文化音像出版社與廣西金海灣電子音像出版社成為傳播廣西本土民間音樂音像的最重要平臺，一系列音像出版物獲國家和省級大獎，在廣西乃至全國享有很高的聲譽。從1999 年至今，共有309張廣西民間音樂音像制品，就目錄來分析，觀照廣西本土民間音樂出版還是在2005年以后，三家本地出版社各有側重：廣西民族音像出版社著重音樂晚會和民歌系列，出版了大地飛歌、國際民歌藝術節等系列專輯，成功宣傳了廣西本土民歌；廣西文化出版社和廣西金海灣電子音像出版社聚焦于戲曲，出版的VCD、DVD光碟在桂柳地區市場非常搶手，先后出版了一百六十多個彩調劇目、三十多個桂劇劇目。總體而言，戲曲是最多的一類，超過總數的一半，而曲藝音樂和民間器樂則占比較少。

（二）學術助力儲存保護

音像資料作為學術研究的參考資料，因學術活動而產生，不經意間成為一種歷史的印記。新中國成立以后，廣西民間音樂研究有三次集中式、重要的學術活動，極大地推進和豐富了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整理并進入到磁儲存時期。

1.早期的記憶——廣西民間音樂采風工作隊

“中國音協與中國音樂研究所，通過中國文聯與文化部，于1960年代初下達文件，通知各省（市、自治區）文聯與文化廳局，開展各地方各民族的民間音樂普查工作，準備出版《中國民間歌曲集成》，為全國‘民族民間文藝集成志書’系統工程進行試點。”③1963年，廣西壯族自治區文化局和文聯組織成立“廣西民間音樂采風工作隊”，由時任廣西藝術學院院長滿謙子先生任隊長，隊員主要為廣西藝術學院音樂系1963屆、1964屆的畢業生，兩批隊員共計一百余人。

采風工作隊音樂普查工作為期兩年，致力于廣西各地的民間音樂收集和整理工作。那時，錄音機已經嶄露頭角，根據文獻資料記載，當時的采風工作采錄了一百多盤錄音帶。④這是共和國成立后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料的一筆寶貴“財富”。

2.聲音的力量——“集成”時代

1979年，文化部、中國音樂家協會等部門聯合制定了《搜集整理我國民族音樂遺產的規劃》，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的《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基礎上，又增加了戲曲音樂、民間器樂曲、曲藝音樂、民間舞蹈等多項“集成”。在廣西壯族自治區黨委的大力組織下，“集成”的編寫調動了廣西各級文化局、民委、文聯、教育等部門和單位，組織各地的文藝工作者對各集成進行收集、記錄和整理等工作。“集成”編撰工作的開展，為廣西民間音樂的收集保護提供人才、設備、政策等各種豐富資源，也留下了珍貴的音像資料。

20世紀80年代，音像設備逐漸增多，錄音、錄像、攝像等技術已經成為研究者田野調查的必備技能。因此，在“集成”時代，廣西民間音樂存貯為錄音磁帶、錄像帶，如TDK-D-C60錄音磁帶、AMPEX錄像帶等。“集成”編撰結束后，音像磁帶隨集成資料匯編一起交由廣西壯族自治區文化廳保存。“集成”記錄了廣西民間音樂的時代聲音，也是存儲媒介技術運用到地方音樂學術研究中的有效見證。據不完全統計，當時集成錄制的廣西民歌、器樂、戲曲等音像資料有一千余小時。

3.里程碑的回響——中國少數民族多聲部民歌座談會

1982年4 月13日至22日，由文化部主辦的“全國部分省、自治區少數民族多聲部民歌座談會”在廣西南寧舉行。這是“專門介紹、研究少數民族多聲部民歌的盛會，是建國以來的第一次，在我國歷史上也是創舉。中國音協主席呂驥、副主席孫慎，文化部副部長吳雪，文化部顧問徐光霄等同志出席了會議”⑤。國內研究民族民間音樂的學者和來自福建、廣東、廣西、貴州、云南五省的少數民族歌手二百余人參加了會議。會上，歌手們演唱了76種多聲部民歌九十余首。在20世紀50年代初，中國大陸多聲部民歌首次被發現，此后多聲部民歌多以論文或曲集的形式出現在學者面前。直至1982年的座談會，國內諸多學者現場證實了中國多聲部民歌的存現，更令人振奮的是廣西還發現了壯族三聲部民歌。這次座談是中國音樂界里程碑式的會議，徹底打破了“中國民族民間音樂中沒有復音音樂”的論斷。會上，錄音機、錄像機爭相記錄會議的實況，民歌演唱和諧悅耳，專題討論清晰深刻。至今，廣西藝術學院仍保存著當時座談會的錄音磁帶和錄像帶，多聲部民歌演唱曲目約八十首、會議座談紀要四十余條，這是帶著學術記憶的音像資源，是學術研究碰撞的珍貴留存。

（三）民間自覺轉化記憶

進入21世紀，互聯網正在改變人們的交流方式與閱讀方式，將身處于不同物理空間的人或事物整合在同一虛擬空間并向在線轉變。廣西民間音樂在這樣的環境下，表演場域等方面發生重要的變化。互聯網作為新的媒介，為其搭建了以微信視頻號、抖音短視頻、快手、西瓜視頻、嗶哩嗶哩等為主的社交平臺進行表達和分享。伴隨著“互聯網+非遺”模式的指引，這些平臺起到了傳播信息的作用，且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充當“自媒體”的角色。相較于電視、報紙等傳統媒介，在人人可擁有一部手機的時代，其傳播速度與呈現方式趨于多樣化，傳播的成本也大大降低。民間藝人或“非遺”傳承人運用自媒體平臺，自發地傳播廣西民間音樂文化。據不完全統計，現有廣西山歌學會、獨弦琴趙霞、壯族天琴制作人秦華北等六十多個視頻號在各平臺傳播。此外，還有一些官方機構，如：新華社、廣西衛視、廣西文化和旅游廳、廣西戲劇院、瑞名中國音樂地圖等媒體單位涉及的廣西民間音樂文化音像資源受到各界關注與好評。

二、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有效價值辨析

何謂有效價值？即在整個價值中被使用或認可的那部分價值。就資源的屬性而言，主要蘊含了“保存與再生”兩個核心價值觀。我們在討論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有效價值時，立足資源的屬性，基于數字圖書館、檔案館、音樂博物館等機構場域，可從音像資源的檔案價值和再生價值兩個概念來說明。

檔案價值充分體現了文化資源的保存、保護問題，依照常年從事檔案管理研究的湖北大學覃兆劌教授提出的“檔案雙元價值觀概念”，音像檔案的有效價值是工具價值和信息價值在一定范圍和程度上為人所利用的總和。再生價值蘊含了文化資源復用、創新性發展的理念，參照當前國家科技戰略與文化戰略將民族傳統文化創新融合舉措，音像資源的再生價值具有藝術活態傳承的重要秉性，數字化開發與藝術化創新是實現其再生有效價值的外化標準。基于上述概念，從價值務實和實際占有層面探討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有效價值，呈現了三個主要現象：

1.有效價值缺失

廣西民間音樂豐富多彩，其音像資源也在不同樣態中形成了“小聚集”，具有分散性強之特點，體現為音像資源收藏的物理分散性和內容分散性兩方面。相似性的音像資源分散收藏在圖書館、檔案館、高校、研究機構、博物館、非遺中心，一些私人收藏家、記錄者、研究者等不同身份的個人手中也有保存。這種分散性導致音像檔案進行信息組織時，只基于個體或項目，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未開展專項性轉檔工作，音像檔案、數據庫的建設失缺。從音樂資源整合視域而言，其音像檔案的價值被淹沒。

2.有效價值失衡

目前，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再生價值只見樹木，未見森林。數字化和藝術化依托個體項目實施，僅僅解決了某一機構或某個項目的問題，甚至出現重復研究解決同類資源數字化建設中相似的技術問題。我們搶救和存儲音像資料的最終目的是對其進行更好的開發和利用。遺憾的是，廣西民間音樂研究中的寶貴學術音像資源，無論是在廣度還是深度上，都沒有達到充分利用的狀態。

3.有效價值失重

無論是公眾圖書館還是高校圖書館的音像檔案數據庫，長期以來均存在西化問題，西方音樂的數據庫建設比重較大。我國地方民間音樂音像檔案的失重，表現在被“他人的路燈”照亮的語境下，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運用需求與其檔案開發、數據庫建設沒有形成強烈的供求關系。各高校及企事業單位中留存的音像資源，由于人員、軟硬件設施、專業知識不足等原因，數字化備份工作亟待加強，大量富有廣西民族特色的音像資料仍被束之高閣。

三、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開發的實踐向度

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音像資料已經成為一種無形文化資產。它具有較高的檔案價值和社會價值以及歷史再現的特性，在社會生活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目前，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開發、利用中存在多點散存、轉檔滯后、創新性不強等共性問題。

（一）由誰轉檔？

地方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轉檔情況不樂觀，主要存在音像檔案分散性強、涉及面廣，數字化過程要求設備技術保障要求高，缺少統一部署和資金保障等問題。所以，基于全面性、系統性、規范性構建區域化民間音樂音像檔案，需要強調統一部署和集中投入，緊跟國家文化政策，以政府立項為依托，推動和拓展地方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收集渠道與動力。

首先，打通各部門的屏障，實現聯盟機制。建立以檔案行政管理部門為主導、各相關單位密切配合、檔案館集中統一管理的檔案資源管理架構，積極落實當地民間音樂資源的整合問題。建議廣西壯族自治區檔案局、區文化旅游廳非遺中心、區圖書館、區博物館、高校學術機構、音像出版機構多方合作，建立“廣西民間音樂特色音像檔案”智庫聯盟，聯合出臺《廣西民間音樂音像檔案工作實施細則》。

其次，籌措資金，強調可持續性發展。籌資可以通過區檔案館或文化旅游廳為主體申報單位，向政府申請。另外，通過基金會組織向社會募集資金也是必要之舉。

最后，從哲學對立統一的二元觀念，處理好“技術的替代與文化的存留”之關系。依托項目發展技術，在實踐中形成標準。在某些內容上主體風格有不同側重，融合敘事和展陳兩種類型的復合性質，以敘事為基礎，對音樂資源進行梳理與原樣呈現；以展陳為思路，對音樂資源進行專題研究、解讀和觀念表達。

（二）為誰保存與再生？

廣西民間音樂特色音像檔案庫的定位，必須考慮現有的音樂資源，并以此為基礎突出本土特色、民族文化特色、藝術特色和學科特色，使音像信息資源能夠具有縱向貫通史學價值和進行橫向比較研究的參考價值。從檔案是以“利己”為目的有意保存信息，并形成記憶備忘的工具屬性而言，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檔案保存是從廣西文化及中國傳統文化整體利益出發，為國家記憶、人類遺產而保存。由此，回溯1980年10月27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二十一屆大會通過的《關于保護和保存動態音像的建議書》，2005年又將每年該日定為世界音像遺產日之用意，不難發現，音像檔案承載著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之宏闊內涵。

實踐證明，音樂類專題性的音像檔案內容更多被音樂研究、創作與展演者利用，所以，其再生性目的是建設具有較高學術價值的音像檔案庫。例如：近期，由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與文獻館主持建設的“世界的記憶——中國傳統音樂錄音檔案”數字平臺，經過二十多年的努力，終于迎來了試運行之日。平臺通過“資源”“專題”“專欄”展現了學術第一手資料、資源信息的系統化與主題化、資源衍生的學術成果，蘊含著深刻的學術文脈與光芒，為學界提供了更為豐富的傳統音樂音響資源，惠及更多學人。該數字平臺的構建模式，為我們地方民間音樂音像檔案的建設提供了有益參考。

（三）如何創制？

“音像檔案表達”機制的提出，基于檔案建構社會記憶的行為和結果，是對區域民間音樂音像資源轉檔中所記錄的歷史音樂事項進行主觀性記述、思考、研究和傳播后的“重現”過程與結果。

其一，選擇機制。截至2022年5月，根據廣西壯族自治區文化和旅游廳編印的《廣西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應知應會手冊》統計，廣西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民間音樂代表性項目名錄有27項，占總名錄70項的37%；區級民間音樂代表性項目名錄有284項，占總名錄914項的32%。由此可見，地方民間音樂是各地非物質文化遺產重要的組成部分，所以，立足“非遺”檔案式保護的原理和方法，結合新時代要求開發地方民間音樂音像資源，是公共記憶選擇的歸屬。遺憾的是，當前廣西區內相關民間音樂數據庫建設基本是停滯狀態。

其二，創新機制。從專題性音樂檔案的特點而言，在保存原始資源的同時，如何利用科技手段實現“聲音系統進化+迭代優化”的交互，是當今創造性轉化音樂資源的內在超越向度。音像資源數字化轉型是多重邏輯共同作用的結果，但是從音樂交互功能而言關注音樂的聲音構造、音響的標準等因素，是向世界推廣中國聲音的有益探索。例如：中國音樂學院承擔的國家藝術基金傳播交流推廣資助項目《中國傳統樂器交互式數字博物館建設與推廣》，涉及到管弦樂器、少數民族樂器在內的308件民族樂器的圖片、音頻、視頻、文字、聲學分析等信息，視頻資料中還設有音色討論、音階自然衰減力度、演奏頻譜等內容。該項目彰顯了我國傳統藝術形式與現代科技手段相結合的魅力，為地方民間音樂音像檔案有效傳習提供了新的創建思路。創新性發展即在創造性轉化的基礎上進一步提煉優秀傳統文化的理論成果建設，培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民族精神。對于專題性音樂檔案實現外在超越向度，資源轉化形式更需要創新：一是展、演、研、教融于一體，產出實踐+理論成果；二是以音樂文化帶動發展，增進社會、文化與經濟效益，加強民族文化認同與自豪感。

結" 語

廣西民間音樂音像資源豐富，需搶救的歷史音像資料已展現出無可替代的歷史價值，這也是我國其他省份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現狀的一個縮影。在“新文科”背景下，數字化、網絡化發展的今天，以音樂資源的有效價值為導向，呼吁國家層面統籌部署，重視開發利用我國優秀傳統音樂音像遺產；用聲音的力量連接過去與未來已成為當務之急。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民間音樂集成”時代的思潮與成果令人矚目。值得振奮的是，2021年由浙江文藝音像出版社發行的《浙江民間歌曲和器樂曲集成》音頻電子出版物影響深遠，它是我國對“集成時代”民間音樂進行搶救性音頻電子保護工程的示例。期盼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期吹響“中國民間音樂音像檔案庫”的號角，籍此，地方民間音樂音像資源的開發必將迎來新契機。

① 司鐵英、李若濱《國家圖書館開展音像管理的思考》，《圖書情報論壇》2010年第1期，第21-23頁。

② 龔劍《淺談音像資料的長久保存》，《河南科技》2019年第26期，第11-13頁。

③ 馮明洋《廣西藝術學院音樂學學科建設早期記憶（1958—1988年）》，《藝術探索》2019年第4期，第104頁。

④ 《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廣西卷》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廣西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1995年版，第1077頁。

⑤ 中國文藝年鑒社編《中國文藝年鑒1984》總第3卷，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5年版，第532頁。

（本文為廣西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中國——東盟音樂文化交流與研究中心”2022年階段性成果）

楚卓 廣西藝術學院藝術研究院副院長、廣西民族音樂博物館館長，副教授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