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致明
本文中討論的審美范疇理論是存在于設計領域的一種規律性概括,通常會被用于對設計產品的審美價值評估,將這一規律性的概括用于藝術作品,用來解釋藝術作品的審美形式,是具有一定現實意義的。因此本文希望通過采用這一設計領域的規律性范疇,對粉彩浮雕藝術形態進行解釋性研究。雖然例證的單一可能會使文章存在片面性,但對于拓展藝術研究的視角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審美范疇理論指出審美活動是對事物形象特征的把握,是對形式的觀照。所有的事物都具備形象性,但并不是所有的形象特征都具備審美價值,肯定或否定的審美價值造就了對事物“美”與“丑”的判斷。這并不意味著“丑”的事物就脫離了審美范疇,它們依舊可以是滑稽或詼諧的審美范疇成分。而審美判斷是具備主觀性地對事物或對象做出的一種審美評價,這些評價的結果是因人而異的,被個人的價值觀、審美經驗、情感偏好所影響,但同一社會文化或宗教信仰背景下的人群會具備總體評價方向上的趨同。在探求審美范疇的特性和規律性的過程中,我們無法離開邏輯性與歷史性的相統一,因為人們對事物的認識與總結總是隨著事物的發展而變化的。
因此,對于粉彩浮雕這一傳統陶瓷工藝我們也能從設計領域中的審美范疇理論中找尋一些新的審美認識。粉彩浮雕瓷是一種綜合裝飾型的陶瓷藝術,其裝飾工藝采用了釉上粉彩和素胎浮雕兩種的結合,因此在二維和三維角度分析粉彩浮雕瓷都具備一定的層次性,形成了多元獨特的藝術風格。多種工藝相結合的裝飾方法在我國陶瓷史上屢見不鮮,這是由于綜合裝飾手法的陶瓷在一般情況下能夠彌補單一工藝的裝飾局限,從而達到增加趣味性和豐富性的效果。粉彩瓷自清康熙年間創燒以來就常被用于綜合裝飾,就連它自身的創燒也是由于配合五彩燒成而面世的,其獨有的低飽和顏色從一開始就奠定了與姐妹藝術的融合優勢。粉彩浮雕瓷發展至今,受到了古今中外的熱忱追捧,這便是其審美價值優勢的最好體現。
那么對于粉彩浮雕瓷這一藝術類別來說,其審美價值是否可以被度量?這種隱性的內涵是否能夠通過審美范疇論的介入而被描述顯現?追尋這些問題的答案便是本文的研究意義。
粉彩浮雕瓷在審美范疇理論下可以從審美范疇中的形式美、技術美和藝術美三個方面具體表現,進行分析。
形式是和內容相對的概念,內容是事物的全部組成部分,包含事物的特性、內部矛盾、聯系及發展等。事物的內容是不直觀的,一眼看上去也許能夠獲得事物的一小部分內容,但不能了解到事物內容的全貌,一般情況下內容的發現是需要研究和分析的。而形式是事物內容的外部表現,包含事物的外在表現方式和表現結構等,是直觀的,一眼看上去就可以獲得大部分的形式信息,但它也是要通過感受和思考來進一步加深理解的。很多學者認為形式與內容在很多的視角下是不分你我的,有時候事物的某些特征既可以作為形式,又可以作為內容。但基本確定的是事物基本是由形式與內容兩部分構成的。
事物的形式結構所具備的審美價值就是形式美。形式美還具備一定的法則,多樣統一與和諧便是基礎性的形式美法則之一。粉彩浮雕瓷的多層次表現形式便符合這條基礎性法則,這種多層次的表現形式主要體現在其裝飾形式的多層次上。
粉彩浮雕瓷的裝飾形式有以繪畫形式出現的粉彩,還有以雕刻形式出現的浮雕。兩者裝飾相映成趣,粉彩裝飾為單一的浮雕增加色彩趣味,浮雕裝飾為單一的粉彩增加構成層次。實際上在粉彩工藝日趨成熟的乾隆朝時期就已經出現了以粉彩與“浮雕”效果結合的審美傾向了,這就是聲名赫奕的“粉彩軋道”工藝(如圖1所示)。粉彩軋道瓷就是粉彩工藝在多層次裝飾上一次非常成功的嘗試,其以粉彩瓷表面的玻璃白料為底,用刻畫的方法在錦地上軋出各樣紋飾,最終使畫面呈現出較強的立體感,因此該工藝又被稱為“雕地”工藝。粉彩軋道瓷也成了日后各種綜合裝飾形式創新的樣板,粉彩浮雕瓷就是其中之一,其進一步拉大了平面與立體表現關系,將多元的裝飾形式發揮的淋漓盡致。

圖1 民國仿乾隆胭脂紅地軋道粉彩開光人物圖碗
技術是人們在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物質力量,它是一種具有改變或調節人與自然關系的活動技能,使人們能夠對自然事物和規律加以把握。技術作為人的一種勞動形態,在不斷發展中也持續提供著豐富多樣的審美價值,而審美的發展是始終被技術所受制和影響的。因此,技術美是跟隨人類發展而衍生的,它是事物不可或缺的審美形態。而手工藝技術似乎相較于其他的技術來說,審美的特征更加突出。由于手工操作的關系,其技術美不僅體現在對技能的運用上,還包括了制作者的個人經驗與情感,在操作過程中顯露的個性痕跡,這些都具備審美的趨向性。
因此對于粉彩浮雕瓷來說,其作為手工藝技術的本身就具備了獨特的技術審美趨向,實際上也就是創作者個人技術經驗和精神情緒的表達。不同的粉彩浮雕瓷作品會根據創作者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藝術表現,一是技術有好壞,二是經驗有多少,三是藝術修養有高低,這些差異化的因素也正是粉彩浮雕瓷的技術美來源。筆者在進行粉彩浮雕瓷的創作時,一般不會固定使用某一個或某一類的或傳統或現代的圖式,而是“筆隨心動”,由個人的審美傾向與技藝經驗來控制作品的創作。比如在對白玉蘭這一題材進行粉彩浮雕瓷的創作時(如圖2),筆者會比較偏向于對植物本身的自然狀態加深描繪,遵循“道法自然”的審美邏輯,對描繪對象的姿態、構成、色彩等多個因素作出主觀性的想象與修改。
粉彩浮雕瓷的技術美特征還表現在綜合性的工藝形態上。粉彩浮雕瓷裝飾具備了粉彩和浮雕這兩種工藝形式,首先粉彩工藝為其帶來了色彩上的裝飾優勢,這得益于粉彩工藝的獨有釉料特征,也就是對玻璃白的運用。玻璃白是一種含氧化鉛、硅、砷的化合物,其在燒制后具有乳濁效果。粉彩工藝需要在畫好的紋飾上填玻璃白,然后再用筆按照所需要的色彩層次將玻璃白“洗”開,而后入窯燒制。經過這樣處理的色料在瓷胎上會顯現出粉潤柔和的質感,并且濃淡有致,形成粉彩瓷獨樹一幟的藝術效果。從圖2可以看出,瓷瓶中的玉蘭花與枝葉就呈現出一種濃淡相宜、淡雅溫和的審美表現。尤其是花瓣部分,得益于粉彩的暈染工藝,花的整體形象層次分明、色澤粉潤,將玉蘭花的氣質特征通過色彩的表現完美地呈現了出來。
同時,浮雕工藝為粉彩浮雕瓷帶來了構成和雕刻上的裝飾優勢,使這種綜合性工藝不再局限于二維平面上,而是進階到了三維的空間,致使整個作品呈現出多樣、多元的藝術風格。這一點在圖2的玉蘭粉彩浮雕瓷瓶中也得到了較好的體現。筆者主要在花瓣及枝葉的外形輪廓上面采用了浮雕工藝,這樣能夠分明地突出玉蘭花的主體形象,使得觀者一目了然地明晰其形體。這種凹凸有致的藝術效果也給整體的畫面帶來了多維的層次感,與粉彩裝飾的色彩層次相得益彰,同時給人以活潑、明快、多樣的觀感。

圖2 玉蘭粉彩浮雕瓷瓶 袁致明
當一件物品的審美價值和精神內涵成為主要聚焦點的時候,其實就可以被稱為藝術品。藝術是以物化的形象對人的審美經驗和感受而做出的一種精神生產,藝術的本質特征就是審美。而藝術美就體現在一件藝術品的審美價值上,但這并不是說一般的物品不具備藝術美,只是一般物品的審美價值并不是這件物品的主要涵義。與單純的“美”不同的是,藝術常常還包含著歷史文化和個人理念,藝術的審美價值已經超出了單一美的范疇,而是集中體現在社會文化和創作者的情感中。藝術美是存在于一件藝術作品中的能夠表現出人的社會生活和精神世界的美,其具有更深刻的文化涵義。
陶瓷藝術就是一種具備悠長歷史及深厚文化底蘊的藝術,基本上從人類文明的伊始就開始萌芽。而日新月異的陶瓷裝飾工藝也是隨著朝代變遷而快速發展,它們受到時代文化的影響,并且很大程度上是當時社會發展狀況的客觀反映。因此,粉彩浮雕瓷的藝術美可以體現在其豐富的文化內涵上。浮雕工藝屬于雕刻的一種,最早所呈現的形態是刻花與劃花,基本和陶瓷的發展亦步亦趨。發展至今,陶瓷雕刻藝術可以算得上是豐富多彩,各項支流技藝發展的都很完善,也創造出了無數的藝術瑰寶。粉彩工藝雖說歷史源流不及浮雕那么久遠,但其也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粉彩工藝和浮雕工藝的文化底蘊是其藝術美的豐富性來源,而其作為創作者的思想、情感結晶又為它的藝術美增加了精神性的審美價值。
和過去主流的傳統臨摹圖式不同,現代的粉彩浮雕瓷作品中,以主觀的寫生與聯想創作更為廣泛。這可能是由于現代人民在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下,對器物的使用及收藏已經不再滿足于一般的物質需求與審美需求,而是上升到了對于文化內涵以及人文精神的需求了。人們開始接受和欣賞創作者的內在思想,在欣賞藝術品的同時尋找共鳴與啟發,而不僅僅是為了觀賞高超技術的藝術品而消費。就像消費者和收藏者們關注并喜愛本人的作品,一定是由于他們對筆者個人審美與技藝的肯定,他們或許能從作品中感受到且認同于本人的情緒、觀念、技術、思想等內在因素。
除了對創作者的價值觀與審美觀的肯定,粉彩浮雕瓷的藝術美也離不開描繪題材的文化內涵與寓意。這種對題材本身的含義表達也是傳統中華民族一脈相承的藝術表現手法,這些含義千百年來的延續與拓展演化組成了中華文明的文化經絡。因此對一般物象中的文化性質的創作,由古至今都是藝術創作者們所熱衷的表現手法。就比如上文所提及的筆者創作的玉蘭花粉彩浮雕瓷瓶,對表現主題玉蘭花的選擇其實是筆者對玉蘭花所蘊含的“君子”“高潔”形象的選擇。筆者需要借由玉蘭花的形象來歌頌這一類美好品質,以傳達出個人的思想傾向及傳播積極的價值觀念。
通過全文的分析與論述,筆者初步認為采用設計領域的范疇理論對藝術作品進行賞析是可行的,這能夠開拓新的藝術作品賞析視角,具有相應的研究意義。雖說這種視角的分析存在一定的片面性質,但對于推動多思路的藝術作品創作,以及增加對藝術作品的條理性分析是具有較大價值的。
藝術作品源于現實世界,是社會生活的反映。卻又高于現實生活,因為其比現實更集中、更深刻,更具備表現力與感染力。因此,對一種藝術的審美價值評判不能單單停留于千萬個差異化的主觀感受,我們需要更加客觀概括性的解釋規則,以此為尺度來做出更加準確的分析,這便是本文的研究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