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遠村

陽光是商業大樓的玻璃借給我的
兩個美人,邊說邊笑,從我面前經過
一個偏瘦些,戴著醫用口罩
上了一輛黃色的校車
另一個,徐娘半老
掃碼進了位于大樓一層的商場
只有我,背光站著,等她們再次出現
我的手機沒電了,大樓的門不會向我打開
從二環邊的大樓里出來
剛剛戴好口罩,一陣涼風
就把一片金黃的銀杏葉,吹到我肩上
我在想,這些落葉,太不容易了
秋日無多,就爭著脫離樹枝
落在路邊,或草叢里
等待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把它們的小身子接住,捂暖
而我是這個人嗎
只有,挾持它們的風知道
在雁南,一條石子路,留下許多人
不太安生的欲火
在少陵原西側的斜坡上
毀于一次忙亂的擴張
她的老腔,依舊在公園的樹林間出沒
稍加留意,還能聽見
她躲在高閣遮掩的陰影里
怨婦一樣地哭訴
有人偷走了她三件寶:心上人,玉,稻子
坐在椅子上的人,是一些語言搬運工
謊話說得太久了
就以為自己的倉庫里,還有更多的存貨
等著另一些,內心簡單的人來取
他們,假裝不在場。潮水一樣,涌進來的炒房團
帶著各自的陷井
套牢這個城市里緊巴巴的資本
他們視而不見
坐在椅子上,成了名符其實的麻煩制造者
江湖宵小,兩面人
謊言遞給斧子的投名狀
一個虛偽的人,突然對我說
石頭是草木的花
它不在乎開,還是不開
這個色累眾生的人間
只有管住它貪婪的第三只手,才不至于
把空氣,陽光,自由都辜負了
但是,我的芳鄰,心有不甘
她說儂本布衣,左也浮塵,右也浮塵
中間的就叫它菩提好了
一陣風過,石頭自然開花
不必把它放在明火上煎熬,如果非要如此
花還沒開,石頭先涼了
被水泥拒絕的三個人中,有一個
來自偏遠的鄉下
他固執己見,認為塵世過于貧庸
不值得留戀。另一個,來自城鄉結合處
他家的老房子遭遇強拆
他說命若寒蟬,不該叫的時候,就別叫
還有一個,頭發外卷,在皇城根兒
有一間半單元房,隔三差五漏水
鄰居是個酒鬼,不停地往他門縫里塞情報
還偷偷地告訴他,城市是個絞肉機
不知不覺
幾代人的血汗就被榨干
作為旁觀者,我不敢茍同,他們的
一己之見有多少火柴,能把黑夜擦亮
又有多少鋼筋,能把日漸卑微的灰暗撐起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不能同時領養兩只無人心疼的流浪貓
更不能無視它們,在小區里竄來竄去
我會小心駕駛
并打開車燈,照著它們
在地下車庫的熱水管上安靜入睡
汽車引擎蓋上的梅花,在夜里盛開
我幾乎能叫出它們的芳名,還能赦免它們
所犯下的罪。我不是一個牙醫
專注于拔掉冷暖不適的智齒
對病人的尖叫聲,向來熟視無睹
在人間,我形單影只,面色難看,內心的月亮
升起來,不把社區里的花草照見
過了雁塔立交,兩條不同的路
各自散開
我要給它們重新命名,它們的方向無人不曉
一條豎起耳朵,聽著南來的鐘聲
靜若止水。另一條睜大眼睛,看著我的車
在暮色下的雪地里打滑
我像一個地下工作者,不斷更換自己的地址
早上寫字,下午畫畫
晚上把電腦打開,僥幸能看到
醫藥店里的口罩,又有了新的款式
整個冬天,寫詩,看花,大聲地唱歌
無非想證實自己的身體,百毒不侵
——那么多人停在廣場中央,在某個人的
敘事現場
我不束發,也不佩戴金銀
多年前的今天,那個貿然從事的人說
我像一截木頭,更像一個
沒有標號的稀有金屬礦
我想我是一支毛筆,是一張干凈的宣紙
是熬過春天和夏天,還沒有長出穗子的
一株高粱。即便如此,我更愿意是
一只不眠之夜里的螢火蟲
提著自己的小燈籠,給別人家的小女子照怕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