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仍保持原來的樣子

? 惠永臣

山坡上

山坡上，那么多的牛羊低頭吃草

那么多的石頭

都放棄了言說，它們卻都是見證者

草木綠了又黃

黃了又綠。牛羊一批批長大

又一批批被運到山外

牧人從來舍不得讓皮鞭

打在牛羊的身上

擠奶的女人，從來都會給羔犢子

留一口奶水

當你站在山坡上

甚至站在它們中間

你就會感動得流淚

——它們一抬頭

世界就會馬上溫柔起來

翻 挖

下午，如此安靜

驚蟄之后

沒有雷聲出現在天空

曠野，依舊按捺不動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蹲在污水溝邊

用小鏟，一下又一下，翻挖著泥土

然后，把一只只蚯蚓

扔進身邊的黑色罐子里

也許，只有他家魚缸里的魚

才知道蚯蚓的美味

也許，只有我注意到了

他和他的鏟子

在這個春天的午后

“如果他足夠強壯

鏟子足夠鋒利”

我想，他一定會翻挖出

一個更加安靜的黃昏

清晨，我們走在林子里

拐過一道彎，是一片林子

鳥聲特別的亮

月光是另一種鳥聲

從高處落下來，讓人心旌蕩漾

看得見的路，和看不見的路

是連接在一起的

高大的樹木

也不排擠低矮的灌木

它們彼此分享著

這里的寂靜

我們隨意坐下來

都能聽得見，鳥聲在周圍

流淌著

盛大的音樂會

有時候并不在富麗堂皇的音樂廳

鳥聲不會停下來，時間也一樣

美好的事物

有時候就在身邊

匆匆趕路的不是我們

是天邊的那一輪圓月

沉浸于幸福的不僅僅是我們

還有群鳥和朝露

在磁窯遺址

瓷窯的內里

我尚且未徹底看清楚

我知道，在今天

我怎么也跑不出煙熏火燎的生活

那么多的瓷

已經徹底碎了，但煙火色

依然沉浸在每一片上

山，就不用再攀爬了

像木葉一樣，附在一塊塊石頭上

傾聽，這些瓷慢慢碎裂的過程

閃閃發光的事物

都是溫暖的，盡管茬口

有著刀子的秉性

撿起一塊

扔掉另一塊，讓它繼續碎裂——

生死需要聲音

也需要光亮

不信你看

剛剛碎裂的那一塊

扔扣留著一枚太陽

火車剛剛經過

火車剛剛駛過

鐵路上不再有其他人

風一如既往地吹過

我不說話

我只是路過這里

作為一個路過的人

我不可能對沿途說些什么

想想明天的生活

一切還是值得珍惜。包括時光，春色

一縷扯向遠方的黑煙

我愿意被流放

去無人之境

種植青稞

和青稞上滾圓的日出

種植醫治世上所有病痛的草藥

糧食值得珍惜

草卉也值得

寫詩只不過是生活中

一個小小的插曲

火車經過后

大地仍保持原來的樣子

沉 思

水面寬闊

可以容納下周圍的一切事物

包括山川，樹木，幾只飛翔的水鳥

一個人的悵惘

低浮的水草，從不因為卑微而放棄生長

落單的白鶴，也不因為孤立而放棄飛翔

水邊獨自生長的一棵柳樹

用低垂的枝條

虛心向湖水學習寬容與接納

而我站在水邊長久地沉思

我所思的到底是什么

有時連自己不知道

卻常常陷入其中

其實這些生活中不由自主的部分

平常并不顯得多余

只有在獨處時

才覺得，人有時候有必要想一些

與己無關的事情

石匠老馬

粉塵罩著老馬和一堆石頭

手握鋼釬和錘子的老馬

一下一下鑿著石頭

像一下一下地鑿著自己

渾身上下全被粉塵包裹

皮膚很黑的老馬，在一下又一下的

敲鑿中

把自己徹底變成了一個白發人

有些石頭棱角分明

像個性生硬的老馬

有些石頭已經變得乖順，安靜

等待著老馬派遣

這些從石頭里請出來的屋脊獸

形態各異，栩栩如生

——一塊石頭已經不單純是一塊石頭了

一塊石頭里

藏著萬千氣象

而老馬這個人，卻簡單得

如一日三餐那樣

饅頭就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