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無能為力

文/莫昌瑤 （華中科技大學）

即便在回到家時，我經常會看到布藝沙發邊角的窟窿，聞到貓砂盆散發出來的臭味，聽到桌上的小物件“咣當”摔在地上的聲音，我對它的喜歡也不減分毫。

可是有一段時間我發現，當我打開房門，它不會和往常一樣蹲在門邊迎接我，而是在窗臺上注視我；當我將蒸好的雞胸肉放在它的碗里時，它不會和往常一樣吃得津津有味，而是聞了聞便走開了。

這不對勁。我立馬將它裝進貓包，送到了最近的寵物醫院。醫生用針管扎進它的腹部，吸出了一些淡黃色的液體，又將針管扎進耳旁的靜脈，將血拿去生化化驗。診斷結果是“貓傳染性腹膜炎”，醫生告訴我，這種疾病的致死率非常高。

我一邊輕撫貓咪，一邊詢問，是不是因為我飼養不當，或者發現太晚，才會導致它病得這么重。醫生說，這和主人的飼養方式關系不大，貓終身攜帶冠狀病毒，體質降低時可能發病，發病初期的癥狀也不明顯?？粗∝執撊醯臉幼?，我感覺它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一種無力感襲來。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幾個月前隨媽媽去醫院復查。由于長年的體力勞動，她的舊疾復發，這一次被醫生告知，可能會影響日常走路。這恍若晴天霹靂。我曾說我一定會讓媽媽做最好的治療，但抬頭看看，我們正身處老舊的縣城醫院病房，墻上的電風扇搖搖晃晃，如垂暮老人在輕聲嗚咽。

我6歲時，父母就外出到江浙一帶打工。我在外公家長大，父母于我而言，就是最親密的陌生人。我會因為收到她們寄來的新衣服而歡欣雀躍，也會因為他們總是缺席我的家長會而沮喪不已。在我成長的很多時刻，我常常埋怨父母：為什么非要跑到千里之外去？父母從沒給過我明確的答案，依舊在外省打工，十幾年如一日。

我立志長大后要干一番大事業，至少要賺很多錢，讓父母回到自己的故鄉享清福。因此，我非常努力地學習。結果也沒有讓自己失望，小學時我就斬獲了無數的獎狀，中學時也一往無前。這所有的榮譽和優秀的成績支撐著我，讓我可以走幾十里泥濘的山路，度過無數個枯燥而平淡的日子。

在一個夕陽灑滿農村平房的傍晚，我收到了華中科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邁入大學，我看到，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是如此優秀耀眼。他們多才多藝且自信滿滿，而我唯一的優勢“成績好”在這里竟顯得黯淡無光。我只能嘗試在考試和實驗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當高數老師在臺上侃侃而談時，我的眼神卻是空洞的；當生理老師在實驗桌上演示解剖時，我卻因手法不當將兔子勒死；當英語老師讓每個同學做即興演講時，我因害怕而憋紅了臉；當體育老師在排球場上演示拋球時，我卻需要長時間的訓練才能完成第一個動作。

這些挫折讓我的自卑達到了頂點。我不愿承認自己是一個愚蠢笨拙的人，升入大二，我仍舊硬著頭皮去聯系導師，做著我并不擅長的實驗。宿舍、自習室、食堂三點一線，成了我生活的全部。但可能是我的性格還算和善，又或許是我與生俱來的熱心腸，在這期間我結識了一群志趣相投的朋友，在與他們的交談和嬉鬧中，我才能短暫地從壓力中逃脫。

畢業后我回到縣城成為了一名基層公務員。宿舍到單位10分鐘的車程，從柴米油鹽和工作的日?，嵥橹?，我也只是勉強養活自己，竟沒能給父母減輕一絲負擔。

我常常為此感到痛苦。今年母親節，我給媽媽買了一條項鏈，她在視頻那頭哭得稀里嘩啦。那晚，她對我說，她知道我對他們的出走有埋怨，但留在山村，他們根本沒辦法供養我們兄妹二人上大學。她說：“所有的辛苦和身體上的疼，忍一忍就都過去了。你對自己的學習和工作有很多不甘心，但我知道今后你肯定能更好。你現在有能力養活自己了，我和爸爸就已經覺得生活有無限期待?！?/p>

離開是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面對無能為力，努力奔赴，卻也同時坦然地接受所有的風險、痛苦和失去。相同地，他們也接受我的平凡，接受我的無能為力。

打完針后，貓咪在寵物醫生的安撫下逐漸變得平靜。醫生說，它恢復得很好，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了。那一刻，我的內心也平靜了下來。我為治愈我的貓感到喜悅，也為自己卸下了某些重擔感到輕松。

我總是在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感到痛苦和焦慮，這種痛苦或長期或短期，卻都給我的人生套上了無形的枷鎖。生活中，總有一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掌控，抑或者是無能為力的，旁人的指指點點已經夠了，不需要再加上自己的排斥與指責。努力向前，全力以赴了，或許結果依舊不盡如人意，但仍然要接受這種無能為力，冷靜下來，才能奔赴下一場生命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