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補·銜接·融合
——低碳背景下新舊建筑的共存方式

王慶國，朱巍

關鍵字：織補縫合，有機銜接，融合延續，存量更新

0 引言

在適應城市發展從增量市場向存量市場的高質量發展基調下，城市更新和建筑升級改造需求在建筑行業中的重要性日益提高。城市改造運動是城市化進入后期階段采用的重要模式。如果把城市更新看作是城市“新陳代謝”的過程，其保護與發展的路徑應當遵循“有機更新”的模式[1]。我們從不斷涌現的諸多優秀城市更新項目中，發現在低碳背景下，城市更新工作者多以尊重城市歷史、順應城市肌理出發，采用適當的規模、合理的尺度，以新舊建筑協調共存的形式逐步改善城市環境為原則。

在城市更新的改造策略上，通過城市風貌協調保護與功能補充一體化，在完善原建筑功能互補的同時，創造新形象、新空間，與既有建筑混合共生。根據已有相關的項目案例，對新舊建筑的共存方式可以整理為并置、疊加、包裹、間隙和粘合5 類，其中并置語境下的更新項目，往往不是大面積地改造舊建筑，而是在保持舊建筑功能正常使用狀態下擴充或更新。因此，新舊建筑之間協調關系的處理顯得尤為重要。本論文將結合3 個具體案例，討論新建筑以何種姿態與舊建筑產生關聯，以何種方式新舊共存。

1 回應歷史信息，“新”織補縫合“舊”

1 基地內原有建筑

2 基地內的歷史建筑立面

3 天橋南大街街道立面

4 建筑形體生成過程

5 原始胡同肌理還原

6 多種豎向功能流線

老城區的城市更新，已經由大規模的“拆舊”更新逐步過渡到“有機更新”。西方建筑師與評論家拉萊斯曾提出“都市針灸術”理論，力圖使城市原有肌理延續與城市整體發展兼而有之，并行不悖:它主張通過選擇關鍵的“穴位”，進行小規模介入，從而改善城市的整體機能[2]。然而中國城市的老城區改造多是片區化的整體改造，邊界相對清晰，更新內容更具有目的性，與粗暴的大拆大建相比，以社區微更新，立面更新等為主要改造策略的“都市針灸術”成功案例越來越多。中醫式的“針灸術”強調的是小尺度的更新帶來大范圍的“外部影響效應”，是一種量的疊加，日積月累、細致入微的漸進式更新。在天橋文化傳承中心案例中，“針灸術”并不能立竿見影，我們希望在更新中因地制宜，集約化利用土地，在保留有價值的老建筑，還原歷史、追溯文脈的同時，通過織補縫合，創造出能夠激發城市活力、營造有魅力的公共空間，充分挖掘地下空間，形成融入城市風景，新舊共存的文化綜合體。

追溯文脈，作為貫穿北京發展歷史的中軸線，在宏觀、文化層面對北京的城市發展有著深遠的影響。隨著天橋片區演藝空間的逐步改造，在自然博物館的對面已經形成了一組有品質的演藝劇場。然而，基地內的德云社社團總部、中國人壽的發祥地、萬勝劇場、101 公交場站等，單體雜亂無章，在功能、形式、結構和消防等方面都不能滿足片區的使用需求，私搭亂建現象嚴重，與中軸線沿線的整體城市風貌不協調（圖1）。新的藝術中心應當巧妙順應中軸線的城市氛圍，既莊嚴、有儀式感，又具有天橋文化的獨特氣質。

民國初年時期，天橋地區形成繁榮的平民市場，被視為老北京平民社會的典型區域。這里可以買到日用百貨，也可以看到各種民間藝術，還可以品嘗到天橋的吃食攤上物美價廉的風味食品。因此，重現原有場所感是對這片土地基本的尊重。基地內現存的一些具有一定時代特征和歷史意義的建筑立面，在新的設計中將重現風采，讓歷史記憶延續。比如萬勝劇場牌坊式的立面、中國人壽的圓拱立面（圖2），都將整合到新的功能空間中。

1.1 織補——集約整合，以小見大

簡·雅各布斯提出，城市活力街道的兩個必要條件，即街道的安全性和多樣性[3]，而街道的界面往往是決定街道活力的重要元素。我們注意到，天橋南大街兩側的建筑立面相對完整，均為18m 左右，5～6 層體量的建筑。基地正好處于天橋廣場北側，現狀內建筑風格、建筑樣式及空間尺度，與廣場南側的天橋演藝中心極不協調，出現了一種城市空間的缺失與失衡的狀態（圖3）。按照中軸線空間序列上對建筑體量、色彩等方面的控制要求，基地內新建建筑應嚴格按照要求，補齊街道立面，其比例、尺度、立面元素等都應與周邊相鄰建筑呼應，沿街人行道尺度統一處理。

除此之外，基地周邊建筑類型對方案的產生也形成了極大制約。為滿足基地西北角住宅樓的日照要求，我們得到了南高北低的形體，再將日照反推形體進行擬合，形成了完整的坡向界面（圖4）。通過疊加老天橋區的原始胡同肌理（圖5），將基地內的建筑體量重新劃分，在地面層創造復合傳統空間的小尺度建筑聚落，而不是簡單的功能塊拼貼。剖面上采取集約化的處理方式，首層空間放置商業和展覽空間，大的劇場空間都放在了地下區域，在豎向空間上形成多種功能流線的組合（圖6）。依據原始胡同肌理脈絡，地上體量切分后形成了交織的街巷，為行人提供了更多的游覽路徑，也增加了更多的展示界面。

1.2 縫合——協調立面，精煉語言

如果說胡同肌理的填充是對歷史信息的織補，立面語言的協調和區域整體視覺的連續則是對文脈缺失的縫合[4]。北側中華影院和天橋藝術大廈的比例基本為三段式，屋頂、主體和柱廊（入口），兩組建筑立面又不盡相同，所以在新建建筑的立面設計中可求同存異。戲折子，是開列戲曲目錄的折子，是曲藝文化的經典印記。我們把這種翻折的動感提煉出來，演變為豎向的板式語言，像折扇又似門扇，有迎賓之意（圖7）。屋檐下是古銅色高反射的金屬格柵，取義古建筑屋頂下的椽子，用簡約的手法回應歷史（圖8）。

7 建筑立面語言

8 建筑立面語言

9 垂直城市斷面

歷史性區域的保護與發展，新舊建筑交融共存，是一個和諧生長過程，既要尊重歷史，又要有時代精神[5]。以還原天橋地區歷史信息為本底的城市更新，保護和利用并重、修補和創新并舉是創造地域文化精神的綠色新美學的重要措施。整組建筑小中見大，像一個微縮版的垂直城市，復合化的山體（圖9）。人們可以在游覽胡同，享受現代生活、找尋記憶的同時，不經意間在磚墻間櫥窗里，瞥見下方舞臺中正在表演的雜技，駐足觀賞，在胡同的盡頭隱約聽見觀眾的一陣哄笑與叫好聲。

2 整合空間秩序，“新”有機銜接“舊”

舊建筑的功能空間需要擴容時，往往不會停止舊建筑的使用。如高鐵站等特殊項目，需在保持運營的同時進行擴建改造，盡量少地影響既有車站的流線組織和運轉，建立起有效的功能聯系。此外，新舊空間之間也需產生對話，不能各自為政，所以新舊空間的銜接，變成了這類項目成功與否的關鍵[6]。在濟南火車站北廣場擴建項目中，我們將舊有空間秩序的整合作為設計的根本，提煉重要的空間接口，為新建筑的有機銜接提供有效通路，從功能使用、歷史文脈和空間體驗3個方面的銜接關系處理中尋找設計切入點，來提升新舊建筑整體的使用效率和空間品質。

濟南站進出站口設在南側的地面廣場，給周邊城市交通造成巨大的壓力，常年的交通擁堵既不利于旅客的疏散，也嚴重影響市民的正常生活。而已經投入使用的北廣場地下區域建設了公交車站、出租車停靠站、私家車停車場等交通設施，新建北廣場及濟南站北側鐵路軌道之間留下一段狹長地帶作為設計用地，預示著這是一次在“夾縫”中的創造過程（圖10）。

國內大多數高鐵站多趨于雷同化處理，與高鐵站高速膨脹式的發展不無關聯。高鐵站仿佛被梳理出來某種空間模式后，以驚人的速度被復制，與城市特色的聯系與呼應大多停留在外立面的設計和設計理念的文字表達中。我們希望新建的濟南北站房可以真正為使用者帶來更加舒適、便捷的體驗，同時又是一座時代性與文化性兼具的火車站。

2.1 流線的銜接

10 濟南北站房周邊城市環境

11 德國建筑師赫爾曼·弗舍爾修建的德國日耳曼風格的濟南老火車站

12 崔愷院士方案草圖

設計之初，首先要解決新老車站功能動線上的串聯。鑒于與城市銜接的地鐵、公交、出租車、私家車等交通設施均設在北廣場地下區域，我們將主要的進站大廳和售票廳設在地下一層的東西兩側，出站廳與原有的出站通道相連接設在地下一層的中部，旅客可以在地下一層與城市公共交通實現換乘。除在首層設置部分候車室可直接線側乘車外，主要的候車室設在二層，與既有的高架候車室連為一體，旅客可從地下一層的進站大廳乘坐扶梯電梯方便到達。

2.2 歷史的對話

1912 年，德國建筑師赫爾曼·弗舍爾修建的德國日耳曼風格火車站，曾是亞洲最大的火車站，被戰后西德出版的《遠東旅行》列為遠東第一站（圖11）。可惜的是，濟南老火車站于20 世紀末因故拆除。與其完全照搬老車站的風貌，不如去創造一個彰顯時代特色、保留歷史記憶的火車站（圖12）[7]。所以我們結合車站大空間的需求，采用了結構最合理的拱形結構。單元化的結構體系既可以進行裝配式生產施工，起到節能節材的效果，同時可以強化建筑構件形式中鋼結構自身的復雜性和裝飾感，使身在其中的旅客聯想到百年前在同一時期建成的米蘭中央車站等歐洲火車站的空間特色，與已經消逝的老車站形成時空對話（圖13）。從結構邏輯解析中生發的建筑內在美，創造出一種富有地域綠色特點的空間表達。

2.3 承前啟后

濟南既有站房雖然經過幾次加建，但受制于體量，候車廳尺度過小，所以在新建站房中，一方面利用新建候車大廳的拱形層高優勢，在首層和二層候車廳的上部各設夾層空間，設置餐飲、商店等服務設施，各層候車空間和大廳的旅客均可方便到達。整個大廳與延伸到地下一層的通高中庭貫通，為乘客提供開敞明亮、一覽無余的流動空間和可將北側綠化廣場盡收眼底的休憩場所（圖14）。

13 拱結構的設計推演

15 室內中庭的空間分析

16 濟南新建北站房透視

另一方面，主要的進出站人流在地下一層，北廣場的地面層成為了市民和旅客都可享用的休閑廣場，而不是嘈雜的集散廣場。北站房沿廣場的一側還增設了部分商業服務設施，同時通過室內的中庭空間的設置，使對外的商業設施與車站內部形成天然的隔離，避免了對車站日常運營的干擾（圖15）。錯落的拱形屋面使得新建站房的站廳空間獲得了充足的自然采光和通風條件，為地下候車區提供了明亮的空間。新建站房作為一個承前啟后的媒介空間，串聯起北側廣場與南側老站的功能需求，也承接了從慢的休閑空間到快的樞紐空間的過渡作用，在“夾縫”中完成了各個層面的有機銜接（圖16）。

3 梳理空間格局，“新”融合延續“舊”

在新城區中，一些既有建筑的改造出發點來自于原有功能的擴容，如青島市博物館改擴建項目，原博物館建筑規模在15 個副省級城市中列第12 位，展陳區域、綜合服務區域、文物庫房等場所嚴重不足，缺乏大型展廳與藝術類展品展廳，影響了博物館宣傳教育功能的發揮和社會文化服務質量的提高。

不同時代會受到不同思想與現實因素的影響，博物館的新舊關系處理呈現出不同的時代特征。如1960 年代耶魯大學美術館第一次改擴建還僅停留在立面統一的框架下，而21 世紀中阿克倫美術館、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改擴建項目中，統一與對比、廣義與多元都融入其中[8]。而在低碳背景下，少拆除、多利用，通過改造保護舊建筑，延長其使用壽命并且創造新舊延續、與城市環境融為一體的新興建筑綜合體，或許是一種最大限度的節能環保，也是創造地域文化精神綠色美學的基礎之一。

與前文中濟南北站擴建項目不同，既有建筑本身價值需要著重體現時，其建構邏輯通常是改擴建項目的重要設計線索，其中常蘊含著幾何美學、空間構成、建造材料等內容。在具體的新建筑創作中，還需要充分了解既有建筑的城市環境，分析場地要素，挖掘舊建筑中的文化元素和形式語言，加以提煉、吸收和優化，讓舊建筑不只是“舊貌換新顏”，新建筑亦不止是“新人新氣象”，新舊建筑元素之間的對立統一，用適當的視覺沖突、空間戲劇性激發不同的空間體驗，強化舊有空間的時間感，在統一中求變化，形成可讀的時空邏輯[9]。

3.1 協調既有建筑

空間格局不僅僅指的建筑自身，也包括其所在的城市環境。新館用地北側的老博物館為方形體量，體型嚴整，中軸對稱，有內向型的圍合院落；而南側的大劇院自由奔放、體量分散，有幾條室外通廊穿過，兩者形態各異，很難協調。同時，老博物館限于自身的對稱布局，主廣場設在南側，與西側的中軸廣場缺乏聯系（圖17）。老博物館與大劇院之間在構成元素上也存在許多共同點：一是兩組建筑的主要功能體量都是由幾組相似的多邊形體量組合而成；二是兩組建筑都覆蓋有金屬屋面系統，只是形態不同（圖18）。

17 青島博物館老館總圖布局分析

18 青島博物館老館建筑單體解析

19 空間設計元素的延伸

20 文化意象—浪涌石開、時空留痕

21 空間的外部滲透

22 青島博物館新館剖面示意

23 青島博物館改擴建室內外空間效果

老館的空間架構從剖面上看，疊錯的曲面屋頂形成了室內退臺的游覽空間，也在主入口處展示出相對形式化的斷面。為了使擴建后的博物館和青島大劇院形成呼應，在兩者之間建立起有機的聯系，我們將新館的主要功能體切分成幾組體量，嵌入大劇院和老館之間，與兩組建筑的體量共同組成一組聚落空間，幾組狀如“嶗山石”的建筑體量如一塊塊巨石拔地而起，簡潔而富有沖擊力（圖19）。以老館的屋頂斷面為起點，向前延伸形成新館3 組弧形屋頂。屋頂動態變化，延伸至南側時逐漸變形為水平屋頂，與大劇院的水平屋面取得協調。此外，在新館設計中也強調了視覺觀感的統一性。為繼續保持老館的原真性，新館用相近的石材和少量玻璃幕墻與老館及對面的大劇院形成呼應（圖20）。

3.2 融合城市環境

巨石間的縫隙自然形成了外向的城市公共空間及內在的博物館空間視廊，進而形成輻射狀的空間導向，中軸廣場的人流可以通過縫隙產生的內街，便捷地進入博物館區域，此舉加強了博物館內部廣場空間、建筑出入口等公共空間與外界的對話，使空間逐漸開放化（圖21）。流線型的金屬屋面像海浪拍打礁石，在室內和半室外空間形成斑駁的光影，落于雕刻化的石材界面上、地面上，置身其中，仿佛移步于山林，也再現了青島本土山水特色（圖22）。此外，南側的巨石頂部切開一處可以統攬城市美景的城市陽臺，屋頂錯落的平臺也將提供極佳視野和觀賞體驗。整組建筑形成浪涌石開的宏大場景，城市的自然與人文特色凝結于此，新老館和諧共生，融為一體（圖23）。

4 結語

在存量建筑的城市更新背景下，新舊建筑的碰撞越來越多，其共存方式往往是更新設計的策略之重。與大拆大建相反，改造或者擴建項目，在老城區的保護更新中可以通過新與舊的織補縫合來回應歷史信息，通過適度開發地下空間，有效減少土地資源的消耗；在城市密集區的機能更新中，可以在新與舊的有機銜接中提供更多彈性空間，來提升空間延展性；在新城區的改造提升更新中，可以通過新與舊的融合延續創造新的空間格局。正如崔愷院士倡導的綠色建筑新美學中提到，創造有地域文化精神的綠色美學來破解千城一面的難題，以既有建筑為依托的城市更新設計，應當充分反映“舊”的本真性和地域性，用“新”的生態性和一體化手段，達到建筑與環境的融合[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