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都笑了，同樣淚光晶瑩

張燕峰

“我是，您一定也是。”這句話反復在我耳邊轟響，一遍，又一遍。我原本是出于一點小小的善意，不想讓她太過失落，沒有想到她卻給了我更大的回報。

大學畢業，我被分到一個距縣城100多公里的偏遠小鎮做教師。那里交通不便，一天只通一趟車，汽車在蜿蜒的盤山路上顛簸3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學校連個小圖書館都沒有，教師們全部的業余活動就是玩幾副卷了邊的撲克牌。失意、抱怨、詛咒幾乎占據了我生活的全部，反過來它們又成了粗礪的繩索，拘押著我，捆綁著我。

翌年教師節前夕，學校舉辦了“真情頌園丁”活動，孩子們以稚嫩的筆觸書寫著對老師們的感恩、贊美之情。

一天，我從教室外面經過，班上的幾個孩子正聚集在黑板前，紛紛贊美貼在黑板正中間的幾個尖子生的作品，確實，他們用的是紙質較好的稿紙，書寫工整，語言華美，在邊角之地還配上了小小的插圖。

猛一抬頭，我看見班里最內向的女孩正瑟縮著，獨自隱在一棵老槐樹身后，弓著腰，似乎要低到塵埃里去，那樣子分明是躲避別人的目光。我站在黑板前，終于在最不起眼的右下角，找到了她的作品。紙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無一點裝飾，典型的黑白作品。仔細讀去，文章寫的都是老師幫助她關心她的幾個具體事例，好幾個地方還涂涂改改，辭藻并不華麗，感情倒也真摯動人。

我轉身對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孩子說：“老師建議你們來讀讀這篇作品。它外表并不出眾，沒有斑斕的色彩，沒有華麗的詞句，但選取的都是真實的人和事，表達的感情真誠，發自內心。這不正是課本上所提倡的‘我手寫我心’嗎？好作文永遠是蘊含著真情實感之作。”

孩子們被吸引過來，一個個認真地讀著，不時發出幾聲由衷的贊美。我用眼角余光發現，她已從槐樹后閃了出來，腰身挺直了許多，小臉紅撲撲的，目光清澈如水。

第二天，我注意到她雖衣著簡樸，但好像從頭到腳換了個人似的。她一直高高抬著頭，目光始終追隨著老師。她發言特別踴躍，思維也非常敏捷，可語言表達并不順暢，漏洞很多。于是我不斷地糾正她的說法。一節課下來，我口干舌燥，她仍意猶未盡，興致勃勃。

后來不斷有老師們反映，說她好像是一株沖破千斤巨石破土而出的嫩芽，又像是沉睡多時突然被春風喚醒的小樹，貪婪而不知疲倦地汲取知識的營養。老師們都驚詫于她的變化，只有我含笑不語。我明白，丑陋的毛毛蟲，懷著破繭成蝶的美麗夢想，正在拼命積蓄力量。

一天，我在作業本里發現一張信箋，仍是從作業本上撕下的，字并不漂亮，但有力灑脫。“老師，我一直是自卑的丑小鴨，從來都是。但直到那一天，我才發現原本我也有可能變成美麗的白天鵝。我相信，只要我努力，沒有什么力量能阻擋我前進的步伐。我是，敬愛的老師，我想您一定也是。”

我呆住了。瞬間，心里卷起了萬丈狂瀾。“我是，您一定也是。”這句話反復在我耳邊轟響，一遍，又一遍。我原本是出于一點小小的善意，不想讓她太過失落，沒有想到她卻給了我更大的回報。

石破天驚一般，我驟然發現了這份平凡工作的神圣，于是振作起來，不再抱怨，不再蹉跎，稍有空閑便靜靜地讀書。

一年后，她以全縣中考第一名的成績，被市重點高中錄取，而我也考上了研究生。整個校園沸騰了。看著同學和老師投來的艷羨目光，她笑了，眼里噙著淚花;我也笑了，同樣地淚光晶瑩。

善，永遠是生命中最珍貴的甘霖，潤澤了別人，也澆灌了自己;愛，永遠是心靈中最圣潔的光輝，照耀了別人，也升華了自己。

盧松摘自“遼寧青年雜志”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