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水墨人物畫中筆墨語言的傳統與創新

文_劉曉曉

山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內容提要：本文以馮遠水墨人物畫為研究對象，探究畫家在筆墨語言方面的繼承、變革與創新。本文分別對馮遠運用寫實技法繼承傳統筆墨、借鑒多種形式變革傳統筆墨，以及借用現實題材建構現代筆墨這三個方面進行綜合性的研究與分析，并以馮遠代表性的水墨人物畫作品為例，對他水墨作品中的筆墨語言進行探究，探索畫家在藝術創作與構思中的革新。

筆墨是中國畫的永恒話題，關于筆墨的研究時至今日仍然長盛不衰。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畫壇經歷了西方現代文化與藝術的強勢沖擊，逐漸形成了“多元”的繪畫氣氛。20世紀90年代，張仃與吳冠中將歷年來一直爭論不休的筆墨問題推向高潮：是在傳統筆墨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守住中國畫的底線，還是拋卻筆墨方法，用非筆墨的眼光與標準打造新式水墨畫？為了回應這種現代性的質疑，20世紀的藝術家們借助西方的藝術觀念與形式，進行了一系列實踐，意圖在現代化語境下對筆墨語言進行改造與變革。

一、運用寫實技法繼承傳統筆墨

筆墨作為水墨畫的抽象性表現手段，是水墨畫最為典型的技巧方式，是中國畫最鮮明的藝術特色和風格，更是水墨畫進行造型的根本方法。運筆的輕重、緩急，用筆的方圓、順澀，筆法的勾描、皴擦、點染，線條的粗細、長短，墨色的濃淡、虛實等變化，都對塑造人物形象、營造畫面氛圍，以及表達人物主觀情感有不一樣的效果。馮遠作為恢復高考制度后方增先的第一屆研究生，對傳統筆墨有所繼承。他延續了“浙派人物畫”體系筆墨的抽象性與趣味性，還繼承了傳統繪畫中先輩們對用筆和用墨的心得與體悟，并將個人的主觀情感運用于自己的水墨人物畫中。

馮遠的筆墨豐富多變，《近現代歷史人物肖像系列》就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該作表現了康有為、李大釗、蔡元培、魯迅等近現代歷史人物形象。從這件作品我們可以看出，馮遠在重視造型的同時，并沒有放棄筆墨，而是將造型與筆墨進行了結合。畫中人物造型豪放而寫實，水墨醇厚而勁健，用筆老辣而突出，筆墨蒼勁而有力，線條柔和而清勁。畫面整體以線條為主，但人物面部與肌肉都是用淡淡的墨色畫出陰影來表現體積與質感，可以看出馮遠在人物造型中對西方寫實技法的運用。不同于明清文人畫追求筆墨脫離形似，以獲得“不似而似”的趣味，馮遠追求的是造型寫實而準確，同時兼具濃郁的水墨韻味。

當然，馮遠對傳統筆墨的繼承不止于此，在以書入畫和皴擦技法上他也十分精通。他的《蒼生·藏人組畫系列》（圖1）塑造了一個個醇厚樸實的藏族牧民形象。在畫面中，馮遠用精悍蒼勁的用筆來刻畫人物面部結構和體面的轉折，以平染塑造人物形體。衣紋的線條采用奔放而自由的草書筆法來勾畫，既準確地表現出形體，又彰顯出人物個性。可以說這件作品是馮遠草書用筆與寫實造型結合的典范之作。藏民樸實、憨厚的面容以超大的尺寸出現在觀者的面前，給觀者以精神的震撼與視覺的沖擊。馮遠從現實中概括、提煉人物形象，將自己的情感融入作品，用筆墨直抒胸臆，將藏民的形象轉化為感人的精神象征。他從藏民的角度描繪他們的喜怒哀樂，用深沉的筆調揭示藏民的日常生活，用意象的造型來譜寫藏民質樸的眾生相。

圖1 馮遠 蒼生·藏人組畫系列之一220cm×71cm2001

馮遠的《逐日圖》，畫家用類似傳統山石皴擦的筆墨技法表現人物粗糙的皮膚和厚重的衣服，人物造型嚴謹，畫風淳樸，筆墨蒼勁。此外，他還有一批水墨寫意人物畫使用這種遒勁豪邁的線條來表現人物，筆墨與造型相適應，以筆法概括形體，用墨法描繪精神。

在線描技法上，馮遠亦是繼承良多。他曾認真臨摹吳道子、閻立本、張萱等人的經典作品，不僅學習他們頓挫微妙的律動感，吸收筆墨技法之所長，而且追求趣味性的線條表現，意圖用傳統筆墨語言表達現代意境。如《秦嬴政稱帝慶典圖》以鐵線描般的白描表現稱帝盛典的隆重與肅穆，展現筆墨韻味；《屈賦辭意》以高古游絲描和釘頭鼠尾描表現屈原不屈服于命運并以身殉道的悲劇；《屈原與楚辭》中線條飄逸舒展，幾種線描筆法融為一體，塑造了叩問蒼天的屈原形象。

二、借鑒多種形式變革傳統筆墨

20世紀80年代初，西方現代藝術觀念大量涌入中國，對傳統繪畫的沖擊非常大，藝術家們意識到藝術樣式的多樣性，開始借鑒西方現代流派的形式并自由發揮創作。21世紀以來，寫實水墨人物畫的一大特征便是在描繪中運用寫實手法，但在畫面結構和創作觀念上采用或結合了西方繪畫主義與流派，如構成主義、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等。馮遠也在他的創作中做出了開拓嘗試，對形式語言進行了多元探索。

馮遠的《世紀智者》（圖2）采取跨時空兼意識流的表現性手法，用水墨技法將20世紀上百個智者的形象重構在一幅作品中，筆墨表現淋漓盡致，畫面意境雄厚壯闊，人物形象經過渲染與塑造顯得生動而又傳神。畫面內容簡潔而豐富，具有強烈的時代性與史詩風格。這幅畫中，畫家試圖用“穿越時空和特殊的透視結構方式，將20世紀百多位世界杰出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學家、人文藝術家的人物肖像濃縮組織在一幅作品中”。這些各個行業的優秀人物聚集在這幅畫中，觀眾在仰視中無聲地與這些智者交流與溝通，感受他們思想的張力與歷史的厚重感。根據人種膚色的不同，畫家也做了不同的處理，畫面人物在統一中又有所區別。這幅畫中不僅在視覺上打破了時空的界限，而且在筆墨上有所變化，線條使畫面更加立體，人物仿佛浮雕一樣，既有辨識度，又有極強的表現力。

圖2 馮遠 世紀智者560cm×410cm2015

他的《中華人文圖》在表現手法上與《世紀智者》有異曲同工之妙。通過主觀的想象，畫家打破了時間、空間的束縛，在筆墨意蘊之下，中華文化的歷史被雜糅在一幅畫中。他的《圣山遠眺》則展現出強烈的象征主義意味，這幅作品以紀念碑式的造型來塑造藏民的形象，用仰視的角度強化崇高的形象。他將這種形象抽象為一種民族內涵，一種精神象征，有一種為民族立碑、為時代寫照的象征意味。

帶有表現主義意味的《星火》，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屈原與楚辭》……他的許多作品都借鑒了其他形式，對傳統筆墨進行了變革。此外，還有許多人物畫家在筆墨語言的探索中也向前走出一大步。他們突破傳統的固定模式，對中國畫的筆墨語言進行了變革，或是使用潑彩、積彩等特殊技法，或是采用巖彩等特殊材料，或是與版畫等形式相結合，抑或是將人物夸張與變形……他們對筆墨語言進行改造，試圖實現中國畫的現代性創新，使中國畫獲得一種新的現代形式，但他們的改造不是完全超出傳統筆墨范疇，而是對傳統筆墨加以認同，不僅繼承傳統筆墨，而且吸收多種元素變革傳統筆墨。

三、借用現實題材建構現代筆墨

現實題材是中國畫創作長盛不衰的題材之一。畫家在寫生中感悟人生、感受自然，在創作中還原現實生活的內容，以此來引發人們在情感和思想上的共鳴。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馮遠就創作了一系列都市題材作品，代表作有1998年的《都市百態系列》、2002年的《虛擬都市病癥》（圖3），2020年的《都市奏鳴曲系列》，等等。無論是都市生活的人間百態，還是都市代表性地標建筑，以現代都市為題材的水墨作品在各大畫展中屢見不鮮，越來越多的畫家開始用筆墨描繪都市現實生活，逐漸構建起具有現代性的、個性化的筆墨語言系統。

圖3 馮遠 虛擬都市病癥248cm×320cm2002

藝術來源于生活，馮遠的《都市百態系列》便來源于生活。他用紀錄片式的立場客觀地敘述生活，用筆墨記錄當代眾生相。生活中熟悉的形象躍然紙上，摩登女郎、外科大夫、吉他手、白領等形象的塑造揭示了當代人的精神面貌，表現了當代人內在的精神品質。然而，高速發展的都市生活不僅為人們提供了各種方便，也改變了人們的心理狀態。

《虛擬都市病癥》以16個人物特寫的形象講述了都市生活，展現了人間百態。16個光頭男性的形象既夸張又怪誕，表情卻逼真得仿若隨處可見。這4列4行的怪誕表情旁邊，畫家一一寫下了他們的“病癥”——貪婪、勢力、冷漠、焦慮，等等。這些不僅是都市人物的“病癥”，而且存在于每個人的身邊。它可能是生活中遇見過的，也可能是親身經歷過的。馮遠用質疑的眼光觀察都市人物，察覺他們的內心，批判人性的虛偽。

在《虛擬都市病癥》中大面積刷黑的背景里，遠超真人大小的人物頭像以動態夸張的表情吸引著觀者的注意力，也帶給觀者心理上的震撼與精神上的壓迫。線條厚重且艱澀，給人躁動不安的感覺，人物夸張的面部表情擠壓著筆墨，使之更加緊促，在黑與白的對抗中，畫面更加強烈地揭示出真實。“在這幅畫中，馮遠初步完成了水墨與古典形式向現代形式的轉換，以個人化的視角檢驗了水墨語言的現代性張力。”

“中國水墨人物畫經歷近代百年滄桑沉淪，隨著時代的發展，在當代思維意識進步和意識理論多元的相互轉化和滲透中，逐漸走向了具有自己獨特面貌的發展境界。”“筆墨當隨時代”，當下的藝術大家們意圖在前人的基礎上不斷地發展、創新，去創造出自己的風格，借用現實生活里隨處可見的題材，建構現代化的中國畫與筆墨語言，讓中國畫在現代更加生機勃勃，讓筆墨語言在現代更加貼近生活。

結語

隨著時代的變化，人們的審美也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那么，如何在繼承前人繪畫經驗和筆墨精髓的同時，將其在當代繪畫中演繹得淋漓盡致？如何在不斷探索各種繪畫技巧的同時，尋找能夠與自身情感相融合的技法？如何通過對色彩、造型、線條等不同形式的研究，使作品更加有趣味與意境？如何將材料的獨特性引入中國畫的創作中，展現其獨特的性質，同時又能恰到好處地把握好中國畫自身的界限？……這些都亟待當代藝術家們深入考慮。

當代的藝術家們在筆墨語言的探索方面經過不懈努力，取得了諸多成果，馮遠正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藝術家。他用西方的寫實主義對中國畫進行本土化改造；利用西方多種元素改革中國畫；拓展傳統筆墨的現代審美空間，挖掘傳統筆墨的現代意義……回顧歷史，展望未來，當下的藝術家們應該立足當下，與時代同行，在繼承中發展，在不斷的探索中豐富筆墨語言的表現形式，在持續的創作中豐富中國畫中的筆墨精神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