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文化入侵與文化自衛
——以近代清華大學與燕京大學建筑形式為例

張真瑞

（國家林業和草原局產業發展規劃院，北京 100020）

0 引言

中國的大學發展已有百余年歷史，不同于今日國內大學普遍的現代建筑風格，在近代時期，國內大學的建筑形式呈現出風格各異的現象，近代清華大學與燕京大學這兩所由同一設計師規劃設計，選址于相鄰兩座“姊妹園”的大學，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建筑形式，分別采用了近代國內大學最普遍的西洋式和傳統復興式兩種風格，在近代大學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近現代中國建筑第一人”楊廷寶曾說：“建筑與雕刻具有時代性”。建筑形式是時代性最直觀的體現，無論哪種建筑形式，在不同的時代都具有其獨有的時代特征。近代時期集中建設的一批大學建筑，其建筑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近代中國建筑形式發展的縮影。筆者結合歷史背景及文化語境，對近代時期清華大學與燕京大學建筑形式的時代特征進行淺析。

1 大學建筑形式

1.1 大學建筑

國內大學的建設始于清朝末期，在民國時期逐漸成熟，當時大學的辦學性質主要分為公辦大學和私立教會大學。清華大學和燕京大學均為北京地區具有代表性的高等學府，清華大學是公辦大學的代表，燕京大學則是私立教會大學的代表。大學建筑包括大學中的教學建筑、行政建筑、圖書館、服務類建筑和宿舍等，其中教學建筑、行政建筑、圖書館等校園核心建筑承載了大學的教育、科研、管理等核心功能，在建筑設計方面也更注重造型表現。本文的研究對象主要為上述的校園核心建筑。

1.2 建筑形式

建筑形式是由空間、形態、輪廓、虛實、凹凸、色彩、質地、裝飾等多種要素集合而形成的復合概念[1]。建筑有表達信息的需求，而建筑形式就是具備表達情意和攜帶信息的語言[2]。建筑形式能夠展現包括歷史變遷和文化背景在內的多方面信息，隨時代的發展而演進，并最直觀地體現在建筑的立面造型上。

2 清華大學與燕京大學的建筑形式淺析

2.1 歷史溯源

1840 年后，西方建筑文化隨著西方的入侵一同進入中國，中國建筑的發展進入了近代建筑時期。在中西方建筑文化的交流與碰撞中，西方建筑文化的傳播與中國傳統建筑文化的延續成為中國近代建筑形式的兩種主要發展方向。而同樣在近代時期，我國的高等教育開始萌芽并迅速發展，政府設立的公辦大學與教會設立的私立教會大學分別開始在全國各地進行建設。

清華大學是北京地區公辦大學的代表，學校前身為清政府使用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所設立的游美學務處，所以西方文化從建校伊始便在校園建設理念中占有重要地位。1912—1920 年，美國設計師亨利·墨菲主持了校園新核心區的規劃設計。由于校園建設源于美國退還庚子賠款，傳言當時規定“新大學應該采用美式大學的規劃”[3]。此外，時任校長周詒春認為即將新建的禮堂、圖書館、體育館、科學館等西方大學中常見的建筑類型，是西方科學文化教育的象征，西式校園比中式校園更為適合。所以近代清華大學在建筑形式上選用西方建筑形式，設計師亨利·墨菲以美國弗吉尼亞大學為參考，采用美式折衷主義風格進行校園建筑設計。

與清華大學不同，燕京大學是由四所美國及英國基督教教會聯合創辦的私立教會大學，1916 年成立，創辦者為美國人司徒雷登，選址于西郊淑春園，同樣由亨利·墨菲進行規劃設計。自清末起，西方教會于全國各地興建教會建筑，起初建筑風格大多以西式為主，但在隨后的義和團等反洋教斗爭的沖擊中，包括教會學校在內的西式教會建筑成為斗爭的主要攻擊對象。為應對這一棘手情況，1916 年前后，教會派出包括燕京大學創辦者司徒雷登在內的代表團赴中國各地考察，并得出“教會學校必須盡快地去掉它的洋氣”“必須把基礎放在質量上”、教會學校必須“在性質上徹底地基督化，在氣氛上徹底地中國化，把效率提到一個新的高度”等結論[4]。這些結論基本決定了后期私立教會大學在中國的建設模式，以燕京大學為代表的新建教會大學均在建筑形式上更加“中國化”，建設以混凝土結構為主，但采用中國傳統建筑形式的校園建筑，這些建筑被統稱為“傳統復興式建筑”[5]。

2.2 屋頂形式

2.2.1 西洋式屋頂

近代清華大學建筑參考美國弗吉尼亞大學的美式折衷主義風格，屋頂形式多為西洋式坡屋頂。以科學館為例，其屋面采用折衷主義常見的歐式四坡石板瓦屋頂，坡度為30°左右，簡潔無裝飾。屋面設置一對老虎窗，檐口少量出挑。水利館、宏盟樓、第二教學樓及化學館等同時期建筑均采用此種屋面形式。大禮堂采用拱形銅皮屋頂，以簡潔的方式塑造出具有紀念性和幾何美感的校園核心建筑，作為校園軸線收束的端點，形成了視線焦點（圖1）。

圖1 清華大學科學館、大禮堂屋頂

2.2.2 中式傳統屋頂

近代燕京大學校園建筑的屋頂形式以中式傳統屋頂為主，形式眾多，包括廡殿、歇山、硬山、重檐、攢尖等形式。

廡殿頂在封建時期多用于宮殿、府邸等級別較高的建筑，四坡，造型優美挺拔。在燕京大學，廡殿頂也多應用于主要的教學、行政建筑中，如教學樓、男生宿舍樓、體育館等。

歇山頂在傳統建筑中的規格僅次于廡殿頂，在燕京大學中也有大量應用，如德、才、均、備、體、健、全齋及辦公樓等。其中，辦公樓更是將歇山與廡殿頂相結合，在歇山頂兩側延伸出廡殿頂，與兩翼的教學樓的廡殿頂形成區別，在燕京大學建筑中也獨樹一幟。

重檐和攢尖在樓、閣中應用較多，在燕京大學建筑中主要用于未名湖南側的姊妹閣。姊妹閣分為南、北兩閣，為兩座正方形布局的小型二層建筑，由于其獨特的平面形態，所以在造型設計上仿照傳統建筑中的“閣”，采用重檐四角攢尖屋頂，強化了建筑的體量，端正大氣（圖2）。

圖2 燕京大學辦公樓、姊妹閣屋頂

2.3 外墻裝飾形式

2.3.1 三段式立面構成

近代清華大學和燕京大學雖然采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建筑形式，但在建筑立面的構成形式上同樣采用了三段式立面構成。三段式立面構成是對點、線、面等立面構成要素的一種合理組織，造型規整、協調，常見于紀念性建筑、辦公建筑、教學建筑等嚴肅莊重的建筑類型中。

近代清華大學的建筑形式采用了美國校園建設中流行的美式折衷主義，這種風格的一大特點即為立面構成多以三段式進行劃分，上段為歐式屋頂，中段以磚墻搭配券型門窗、線腳，檐口及門窗邊緣轉角等部位增加仿古羅馬形式的石材裝飾，下段為基座或墻身勒腳。

近代燕京大學的建筑形式為傳統復興式風格，其立面構成形式同樣可以視為三段式立面構成，上層為中國傳統屋頂形式，中段采用白色飾面外墻，墻身上設置凸出墻面的立柱對立面進行分隔，中式門窗均勻分布在立柱之間，下段由窗下的勒腳和臺階構成，取代了中國傳統建筑下部的臺基部分。

2.3.2 清華大學：紅磚、白色大理石

紅磚在歐美大學的建筑立面設計中有廣泛的應用，如歐洲的伯明翰大學、謝菲爾德大學，及美國的弗吉尼亞大學等。紅磚在大學建筑立面中的大量應用，使紅磚成為大學建筑的代表性立面材質之一。

近代清華大學的建筑立面繼承了西方大學建筑的常用做法，大量采用紅磚材質。以圖書館、體育館、科學館、大禮堂、第二教學樓等為代表的近代清華建筑均采用了紅磚材質，使紅磚成為清華大學的代表性立面材質。此外，建筑的立面細部也借鑒了弗吉尼亞大學等西方大學的折衷主義建筑風格，在門窗邊緣和建筑層間交界處采用清水磚砌成線腳，在主入口處采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羅馬柱式作為立面裝飾，烘托莊嚴、高雅之感。以第二教學樓為例，建筑立面材質以紅磚為主，主入口處上下兩層以大理石材質塑造出羅馬柱式，打破單一的紅磚立面，強調了主入口，具有典型的折衷主義特點（圖3）。

圖3 清華大學第二教學樓外墻

2.3.3 燕京大學：白墻、紅柱、灰色石材

燕京大學的主要建筑均采用白色外墻搭配紅色立柱的立面造型，形成了燕京大學白墻紅柱的建筑意向。這一時期燕京大學主要的辦公與教學建筑采用混凝土柱作為主要支撐結構，并以混凝土柱模擬中國傳統建筑的木柱，柱子外涂紅色漆面，墻面則涂白色漆面。紅柱、白墻與中式屋頂渾然一體，搭配中式木門窗與外墻下部的灰色石材勒腳，形成了具有古典韻味的傳統風格立面造型，與西郊園林的中國古典建筑相得益彰（圖4）。

圖4 燕京大學教學樓外墻

3 近代清華大學與燕京大學建筑形式的時代特征

經過分析，近代清華大學與燕京大學的辦學性質及建筑形式如表1 所示。清華大學和燕京大學具有不同的辦學性質，雖由同一設計師主持規劃設計，但呈現出兩種風格截然不同的建筑形式。

表1 清華大學與燕京大學的建筑形式對比

建筑家梁思成曾提出“創造力產生的結果是什么，當然是‘建筑’，不只是建筑，我們換一句話，可以說是‘文化的記錄’——是歷史”。清華大學與燕京大學在建筑形式上的差異，體現了近代中西方文化在中國的碰撞與發展，正是這一特殊的文化語境造就了兩所學校建筑形式的差異。

3.1 文化入侵：近代清華大學建筑形式的時代特征

近代西方文化逐漸進入中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均呈現出文化入侵的特征。大學作為文化教育和宣傳的重要機構，具有一定的文化象征性，所以其建筑的形式風格也受到了較大影響，清華大學作為北京地區代表性的公辦大學，在多方面的文化入侵影響下，最終形成了西方建筑形式占主導的校園建筑風格，在建筑形式上具有文化入侵的特征。經過上文分析，清華大學建筑形式的文化入侵特征可大致概括為以下3 種。

（1）規劃思想的入侵：清華大學的建校資金源于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規劃設計受制于美國，是采用西方建筑形式的一大主要緣由。

（2）西方科學文化與生活方式輸入的影響：國內大學建設剛剛起步，禮堂、圖書館、體育館和實驗室等西方高等教育中的典型建筑，作為西方科學文化與生活方式輸入的載體，與教育文化一同進入國內大學，而這些建筑的西式建筑風格也作為西方科學文化和生活方式的象征被引入到國內大學建筑設計中。

（3）西方建筑形式要素的入侵：近代有大量外國建筑師參與國內大學建筑設計，他們在設計中更善于使用西方建筑形式要素，因此紅磚、西方古典柱式等西方建筑中的常見形式要素開始出現在國內大學建筑的形式中。

在設計思想、西方科學文化與生活方式、西方建筑形式要素等多層面的文化入侵下，最終，近代清華大學呈現出了完全的西方建筑風格，形成了文化入侵的建筑形式特征。

3.2 文化自衛：近代燕京大學建筑形式的時代特征

近代中國出現的所謂“反洋教斗爭”，不是單純地反對、排斥外來宗教，而是反對教會的侵略，維護中國傳統文化，在本質上是一種心理上的文化自衛機能。北京地區是近代反洋教斗爭較為集中的地區之一，燕京大學作為北京地區最大的教會大學之一，在建筑形式上巧妙采用傳統復興式風格，在建筑形式上入鄉隨俗，通過對中式園林和宮廷建筑的靈感汲取，在建筑形式的文化內涵上迎合了當時國內人民普遍希望維護自身文化的心理需求，以避免反洋教斗爭的矛頭對準自己。從本質上看，燕京大學的傳統復興式大學建筑，在建筑形式上具有文化自衛的特征。經過上文分析，燕京大學建筑形式的文化自衛特征可大致概括為以下3 種。

（1）建筑性質：教會大學建筑。傳統復興式是在教會推動下產生的建筑形式，起到促進教會學校融入中國社會的作用，所以采用這種建筑形式的學校在辦學性質上均屬于教會學校。燕京大學作為北京地區主要的教會大學之一，需要快速融入北京地區的社會生活，故在建筑形式上選用傳統復興式。

（2）形式特點：采用具有復古傾向的中國傳統建筑形式要素。近代中國的新式建筑主要以西洋風格建筑和現代主義建筑為主，傳統復興式則逆其道而行之，將中國傳統建筑形式與近代的建筑結構技術相結合，更易于被近代中國社會所接受。

（3）如何產生：外國建筑師的設計。傳統復興式建筑雖然是一場復興中國傳統建筑形式的潮流，但卻是由外國建筑師發端。燕京大學的設計師亨利·墨菲通過對傳統建筑的模仿，以傳統中式屋頂、白墻紅柱的建筑形式要素創造出了符合中國傳統建筑審美的近代教會大學建筑。

4 結語

建筑形式與歷史背景、文化語境息息相關。近代時期清華大學和燕京大學在同樣選址于皇家園林，由同一設計師進行規劃設計的前提下，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建筑形式風貌，體現了處于發展初期的中國大學在建筑設計方面受到中西方文化碰撞的影響而產生的文化入侵、文化自衛的時代特征，這兩種特征同時也是近代北京地區乃至全國大學建設的縮影，并與中國近代時期的建筑設計發展軌跡緊密相關。近代時期的大學建筑建設量較大，并具有較強的文化象征性，大學建筑形式的時代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近代中國建筑領域在建筑形式上適應時代需求的設計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