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娟 賈仲益
以漢族男娶女嫁的“討老婆”“娶媳婦”為代表的婚嫁習俗,以及與此相應的從夫居、隨父姓、夫主婦從、祭祀父系祖先的家庭制度較為人所熟知。這種婚姻與家庭形式往往以男性為中心,一方面使結親雙方處于不對等的地位,男重女輕,男尊女卑,男主女從,不利于雙方的和諧與合作,很多親家成了冤家;另一方面也帶來了男方成家負擔過重、女性不能養老送終、小家庭生養重男輕女、女性家庭和社會地位偏低等一系列社會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來,《婚姻法》規定了“男女平等”“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和禁止近親通婚、禁止包辦和買賣婚姻等婚姻基本原則。可是,舊習俗、舊觀念積重難返,時至今日,以男性為中心的男權主義婚姻觀、家庭觀依然盛行。農村和經濟欠發達地區、貧困家庭出現的大量婚齡男性無偶,大中城市越來越突出的婚齡女性過剩,越來越攀高的城鄉“娶媳婦兒”門檻,以及“一孩政策”時期全國總體生育的嚴重性別失衡,都是傳統、消極的婚姻觀家庭觀生育觀依然沒有根本消除的直接反映。
八步區位于廣西賀州市東部,地處湘桂粵三省(區)交界地帶的南嶺走廊萌渚嶺山脈南麓,亦是過山瑤聚居區。其中,賀街鎮的雙星村、聯東村、榕樹村和毗鄰的黃洞瑤族鄉是八步區過山瑤分布區域之一。雙星村隸屬賀街鎮,距離鄉鎮16公里,步行需三個半小時,轄雙沖、魚盤、七星、里溪、更古5個自然村,14個村民小組,共303戶1601人,主要有趙、鄧、盤、馮等姓氏,生計方式以林業為主。以村內通婚為主,不避同姓,同宗五代后可通婚。毗鄰的聯東村、榕樹村和黃洞瑤族鄉也是該村主要的通婚范圍。
男娶女嫁婚、招贅婚和兩邊走婚共存于雙星村。據筆者調查與統計,現有510 對夫妻,其中男娶女嫁婚有267 對,占比52%,招贅婚190 對,占比37%,兩邊走婚56 對,占比11%。男娶女嫁婚遵循從夫居原則,所育子女一般皆從父姓,但也有從母姓的現象,子女按照父親方計算血統和繼承財產。招贅婚是指女子招男子入贅成婚,婚后從妻居,女方稱“招郎”,男方稱“上門”。因此,招贅婚也稱“招郎上門”。當地稱女婿為“半邊女婿半邊仔”,在家中的地位、權利義務與親生子女一般,不受歧視,所育子女的姓氏平均分配,即首孩隨母姓,次孩隨父姓,以此類推。嚴格而言,子女都屬母親方,繼承母親方的財產。在雙星村,嫁女與男子上門是一樣的性質,女兒留家招郎的現象極為普遍,即使父母已有兒子在家娶妻,也讓女兒在家招郎。有的家庭,兒子上門而女兒在家招郎;兩邊走也稱兩頭頂、兩頭扯,指夫妻婚后輪流在各自父母家同住同勞動一段時間,若干年后選擇一邊定居。夫妻同享有雙方父母的土地、勞動工具等財產,共同贍養雙方父母和延續雙方家庭的香火。子女姓氏遵循平均分配原則,首孩隨母姓次孩隨父姓,或者首孩隨父姓次孩隨母姓,以此類推,具體順序由雙方商定。子女歸屬和財產繼承問題則取決于最后選擇從夫居還是從妻居。
筆者在賀州過山瑤村落調查時發現,許多青年男子偏向于在家娶,女子偏好在家招郎,畢竟在他們看來,“飯還是自己家的香”。但是,他們同時表示,這是一件可以商量的事情。那么,他們究竟是如何“商量”的呢?具體又商量些什么呢?這些協商的安排對于“過山瑤”社會而言,為什么是必須商量的?下文將圍繞上述問題展開論述。資料主要來源于筆者2020年7月至11月對廣西賀州市八步區賀街鎮雙星村過山瑤的田野調查。
過山瑤社會對于未婚青年男女的婚前正當交往,一直保持著開放、開明和鼓勵支持的心態。未婚青年男女利用趕圩、對山歌、串村走寨以及婚禮、還愿等場合,結識交往,自由戀愛。或經人介紹,相互了解同意后相處。婚姻所系非小,無論是通過自由戀愛還是經人介紹,婚姻締結都經過問親、講親、合八字、過日子、婚禮環節。
問親環節通過媒人轉達雙方結親意向以及孰嫁孰娶等相關意見。父母根據自家財產多寡、子女情況初步確定兒子是討老婆或上門,女兒是招郎或出嫁,再向外散播消息。當然,這種婚姻形式是靈活變通的。為避免家庭財產分割以及責任、權利方面的糾紛和困難,解決辦法是留一到兩個孩子在家結婚,通常要求第一個結婚者在家,其他孩子可在家也可上門或出嫁。雙星村、聯東村、榕樹村和黃洞瑤族鄉是一個基于熟人社會的通婚圈,媒人或父母根據多方打聽的信息尋找符合自家條件的對象,請媒人上門問親。當地有“有男州沒有女縣”一說,因此,無論何種婚姻形式,均由男方家長請媒人到女方家問親。媒人向女方轉達男方的結親和娶或上門意向,同時要了解女方及其父母的結親和嫁招意向。媒人作為媒介轉達雙方的意見,此外,雙方父母還通過媒人初步了解對方的房屋、家庭關系等。問親失敗原因多是不同意女兒出嫁或兒子上門、不滿意對方家庭條件。
問親后是講親,媒人、男方及其父母等親戚拿著一只公雞一只母雞、兩條魚、兩塊豬肉、豆腐和酒到女方家講親。先認親戚,即男女給雙方親戚遞茶,認識雙方的親戚。認親后就婚宴安排、彩禮多寡、子嗣隨姓、養老送終、受祭家先等直接關涉雙方共同關心的權利、義務等重大問題進行明確化、清晰化,婚宴上如確定多少“酒份”、多少送嫁客,以便嫁方父母知道婚期后預先邀請送嫁的“酒份”和送嫁客。彩禮是幾千元到幾萬元不等,具體金額依雙方協商確定。家先單是過山瑤社會普遍存在的祖先登入名冊,是過山瑤生命觀念和生存體驗的反映。婚禮當天,清水翁將嫁方帶來的三代家先名字登入娶方家的家先單。三代家先,指已過世的父母、祖父母或外祖父母、曾祖父母或曾外祖父母。帶父親方的家先(如祖父母、曾祖父母)還是母親方的家先(如外祖父母、曾外祖父母)取決于婚后居住模式,即,若嫁方的父母從妻居則帶外祖父母,若嫁方的父母從夫居則帶祖父母,以此類推。有的嫁方家庭只允許帶一或兩代家先,認為帶三代家先會削減自家福氣。有的娶方家庭會婉拒嫁方帶來因傳染病、遺傳病等而亡的家先,以免“傳染”后代。婚后子女隨姓方面,是從父姓還是從母姓,還是首孩從父姓次孩從母姓,或首孩從母姓次孩從父姓,都需要婚前商量好。講親后,男女的婚姻基本確定,可以同居。
問親、講親由男方家庭主動,后續的合“八字”和“過日子”由娶方家庭作主。合“八字”需要經過兩關,先是娶方父母將嫁方的“八字”放在祖先神龕上,娶方家庭三天內沒有發生意外(如生病、吵架),再請清水翁合“八字”。三天內發生意外或清水翁合“八字”失敗都是“八字”不合的表現,婚事作廢。不少男女因八字不合而未能成婚,使得合“八字”習俗已漸漸被棄用。合“八字”后是“過日子”,娶方父母根據孩子雙方的出生年月,請清水翁擇結婚良日,日子要避開和尚公日,以免無后,因為“嫁娶莫犯和尚公,男家破散女家窮,官符口舌臨門進,十個共床九個空。”娶方父母、媒人將寫好日子的紅簽和豬肉、酒等送到嫁方家庭,征求嫁方父母同意后,雙方準備喜事。
借助兼具世俗性和神圣性的婚禮,使得存在張力的男女締結為夫婦、兩個家庭成為一個親屬團體,消釋張力、化解沖突,達到群體團結。當然,也有不少家庭因未能達成共識而使得婚事化為泡沫。筆者以2020年11月參加雙星村馬腳小組趙cx的招贅婚為例來呈現締結婚姻的背景、張力過程。馬腳位于雙星村東部偏遠的深山中,交通較不便,道路至今未硬化,只有蜿蜒曲折的小山路。馬腳有13戶、82人,其中10戶家庭現存招贅婚。有的家庭,祖母、母親、女兒三代或兩代都招郎,或者爺爺、父親、兒子三代或兩代都上門。趙cx的父親陳wc娶白花小組的趙yl,婚后育有一子一女,首孩為兒子陳jr,隨父姓,次孩為女兒趙cx,隨母姓。新娘趙cx的母親趙yl因脾氣暴躁、虐待婆婆而風評不好,加上道路不通,使得許多家庭不愿意將女兒嫁到該家。趙yl夫婦自然擔心兒子成為“剩男”或迫于成家壓力而上門,因此要求小女兒趙cx在家招郎,并向外散播自家需要郎仔的消息。經人介紹,趙cx與榕樹村的龐yh相識。龐yh,男,28歲,有一位未婚的弟弟。在問親環節,雙方確定結婚意向后,就孰嫁孰娶展開協商。龐yh和其父母爭取男娶女嫁婚,男方父母擔心小兒子討不到老婆或上門導致無人坐家,龐yh也不愿意上門到陌生家。然而,榕樹村是比雙星村更偏遠更深山的一個過山瑤村寨,使得男方在爭取男娶女嫁婚中處于弱勢。最后,已28歲的龐yh迫于成家壓力而妥協上門到女方家。講親環節,達成女方給予男方家一筆禮金,婚后首孩隨母姓,次孩隨父姓,帶三代家先到女方家等方面的共識。“從問親到拜堂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矛盾的,大家商量好就好,擺完酒和拜完堂就是一家人了,矛盾就自然會沒有,”龐yh說道。可見,在當地人看來,過山瑤“拜大堂”婚禮對社會內部矛盾有著重要作用。婚禮并非化解沖突的唯一方法,卻是一個行之有效且極為關鍵的方法,對社會內部沖突和結構張力起到緩解的作用,充當一種“安全閥”的角色。“儀式并不只是一個意義模式,它也是一種社會互動的形式。”婚禮是過山瑤對社會生活和文化習俗的一種理解和實踐,也是人們進行社會交流和互動的場域。本文試圖以互動儀式鏈理論為基點,以瑤族支系過山瑤為例,探討作為互動儀式的婚禮的作用機制,分析過山瑤如何借助婚禮消除社會結構壓力和社會沖突,獲得群體團結和情感能量。
戈夫曼承襲涂爾干和拉德克利夫的觀點,提出“互動儀式”概念,將其解釋為一種表達意義性的程序化活動。柯林斯在戈夫曼的理論基礎上提出了“互動儀式鏈”理論,認為儀式是際遇者由資本和情感的交換而進行的日常程序化活動,鏈是互動儀式的宏觀擴展。人們的一切互動行為都發生在一定的情境中,而情境中的互動儀式是一個具有因果關聯與反饋循環的過程。儀式是通過多種要素的組合建構起來的,各要素之間彼此反饋,它們形成了不同的強度,并產生群體團結、符號體系和個體情感能量等儀式結果。
依據柯林斯的互動儀式鏈理論,過山瑤婚禮由四種要素構成:1.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場所。在婚禮中,以新郎新娘及各自親屬、清水翁、八音隊等群體聚集在娶方家,憑借各自的角色職責相互影響、相互配合,共同完成婚禮。婚禮儀式空間分為新房、廳堂、廚房和酒席區,各空間“各司其職”。廳堂既因設立有匯集家先、灶王等“太公堡”(家先神龕)而具有神圣性,又因是家庭日常生活和招待賓客的重要場所而具有世俗性。大門、房間門、“太公堡”的兩邊都貼有喜聯,洋溢著歡樂喜慶的氛圍;廳堂進門左側設有八音隊席,過山瑤稱嗩吶為番笛,因此八音隊席也叫番笛臺;房屋門前的空曠場所設有廚房和酒席區,可視為世俗空間。2.對局外人設定界限。雖不禁止外人參加婚禮,但是參與者主要以新郎新娘為中心所輻射到的近六代親屬,以及基于血緣和地緣的同村過山瑤同胞,這對族群外部人員無疑劃定了界限。3.相互關注的焦點。參與者將注意力集中在新郎新娘及婚禮各個環節,如賓客根據八音隊的指揮,或入座廳堂喝茶、抽煙,或入座酒席區就餐,或參加拜堂禮等,關注焦點分化為婚禮各環節上,但是最根本最重要的焦點是新人。4.人們分享共同的情緒和情感體驗。多元主體融入到婚禮過程中,共同分享情感與情緒。這些組成要素彼此形成反饋作用。
“通常一個儀式都會在一個基本的主題或一個基本主題之下的多個次生主題中進行轉達,而且這種轉達又經常借助象征符號來完成。”過山瑤婚禮由多個小儀式或次生主題按照一定程序組成,如告請家先、起臺奏樂、迎賓客、接親家客、合祖、解穢、拜堂等。儀式主體可分為新郎新娘、娶方家庭成員、親家客、清水翁、八音隊、幫工、賓客、家先等,不同主體在婚禮中有著不同的身份和角色職責。例如,清水翁由師公擔任,負責主持婚禮及相關宗教儀式,相關主體需要聽從清水翁的指令完成儀式行為,他們之間的互動媒介是經書、言語、手勢動作等。八音隊由6~8人組成,整個婚禮儀式都需要聽從八音隊奏樂來指揮,即每一個婚禮程序都有特定的曲子。八音隊與其他主體的互動媒介為樂器、曲調。幫工主要由家主的親屬與鄰居組成,分工合作,負責操辦酒席和接待客人,與其他主體的互動媒介主要是語言和身體動作。
角色各異的各主體在不同的儀式情境或次生主題中有不同的職責內容和互動行為,這些角色和互動行為有不同的社會文化意涵,并受一定的制度規范所約束。婚禮當天上午,清水翁在“太公堡”前舉行奏請家先和“收帥”儀式。與此同時,八音隊在廳堂入門左側角落起八仙臺,作為八音隊的席位,吹奏《聲枱》《安位》《排位》,象征著婚禮正式開始。當八音隊聽到前來道賀的賓客在家主大門前燒鞭炮的聲音,便吹起《大開門》以示迎接賓客,家主、幫工聽到鞭炮聲和曲聲,也到大門迎接,將賓客請至廳堂入座。八音隊待賓客入座完畢,吹奏《過山煙》,幫工為賓客遞上煙,吹奏《抽茶語》,幫工為賓客送上茶水。待酒席區的酒菜準備好,幫工通知賓客入席就餐。然而,幫工難以一一通知到位,而此時,八音隊吹奏《吹位》《安位》《排位》等曲,賓客們便知曉到酒席區落座。各主體以曲聲、鞭炮聲為媒介,開展告知賓客來臨、迎接賓客、通知入席等行動。
下午迎接新人與親家客。親家客也叫送嫁客,由嫁方的祖父母、父母、叔伯嬸、兄弟姐妹、外祖父母、舅父母、表兄弟姐妹等親屬組成。新人和親家客行至娶方家附近的路口等候。由娶方的親屬、清水翁等組成的迎親隊在八音隊帶領下,一路奏《大長筵》行至路口迎接親家客。若是男娶女嫁婚,在接親家客時,八音隊需要為新娘、媒人、親家客舉行串親家儀式。清水翁在一旁舉行吹“帥鬼”儀式。若是招贅婚,則沒有這類儀式。串親家儀式結束,八音隊奏樂在前面引路,迎接親家客進屋,新人由一位兒女雙全、家庭和睦的婦女用紅線牽引。待新人和親家客行至家主門前,八音隊吹《大開門》《安位》,親家客進入廳堂落座。八音隊吹奏《過山煙》時,幫工為親家客遞煙。八音隊吹奏《抽茶語》,幫工為親家客送茶水。八音隊吹《天鵝下海》《天鵝下壙》,年輕的女性幫工端上熱水,供親家客洗腳。如果是男娶女嫁婚,在親家客入座廳堂的同時,新娘需先到廚房拜灶神,再到廳堂的“太公堡”前拜家先,最后進入新房。如果是招贅婚,新郎不需要到廚房拜灶神,拜完家先后入座廳堂。八音隊吹《安位》《排位》,親家客入席就午餐。
晚上,娶方家在廳堂設“講親家”長桌宴席,也稱“親家會面”,雙方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父母、舅父母、伯叔嬸、哥哥等親屬以及媒人、清水翁入席,媒人在席間主持“講親家”,即重申雙方在講親、定親時所商定的條件讓大家知曉以作公證,雙方親人還教導新人婚后要和睦相處、孝敬老人。“親家會面”結束后,清水翁依次舉行合祖儀式、合婚儀式、添戶口儀式和吹“帥鬼”儀式。合祖儀式是指清水翁將嫁方帶來家先的名字(男家先寫法號,女家先寫名字)寫進娶方家的家先單。合祖儀式后,清水翁在“太公堡”前主持合婚儀式和添加戶口儀式,清水翁給新人喝兩杯具有讓新人恩愛和氣之效的合婚酒,為新郎取法號,將嫁方的名字告知家先,讓家先知曉家里添加新人口,并請其加以庇佑。
婚禮的高潮部分是晚上的拜大堂儀式,即新婚夫婦給雙方的家先、長輩行跪拜禮。晚上十點左右,八音隊吹奏《吹官上任》《紅花女》,眾人準備拜堂臺,在“太公堡”前擺數張方桌,連為長臺作為拜堂臺,有正席之稱,上面放置全新的9個酒杯、9個碗、9雙筷子、一對酒壺、一對盆以及雞肉、豬肉、豆腐等菜品,盆上覆蓋紅紙,供賓客放紅包。拜堂床鋪在廳堂的中央,先用稻草鋪地,再鋪上新的草席和被子,這過程需要一名女童在拜堂床上象征性地鋪被子,拜堂床的旁邊有一張長板凳。八音隊吹奏《排位》,陪郎和陪娘(伴郎和伴娘)分別將新郎、新娘牽至拜堂床旁的長板凳上,并排坐下。八音隊吹奏《掛紅曲》時,陪郎、陪娘和媒人等為新郎、新娘掛紅綢,將大紅婚袍、紅綢裹穿在他們身上。紅綢有九尺九長,意味著長長久久。清水翁先念誦《點祖宗燭》,后唱《點拜堂燭》,點亮立在拜堂臺兩頭的兩根大蠟燭。清水翁唱《十二拜·拜天地祖宗》、《新婚賀敬》兩段婚歌,新郎和新娘分別由身后站著的伴郎和伴娘引導,對著“太公堡”行12次拜堂禮,拜堂禮以兩句歌詞為單位,唱第一句歌詞時,新郎跪下拜兩次,新娘屈膝行禮兩次。唱第二句歌詞時,新郎作揖兩次,新娘不動。此為跪拜一次,如此循環跪拜12次,禮成。
繼拜堂禮后,是長輩分批入座正席接受新人的禮拜,批次按照與娶方和嫁方的親疏遠近之順序來,第一批入席是嫁方的祖父母、父母、外祖父母、舅父母等,第二批入席是娶方的長輩:祖父母、父母、外祖父母、叔伯嬸娘等,第三批是其他長輩,以此類推。八音隊吹奏《催官上馬》《排位》,第一批長輩入席,正式開席前,上席與下席(番笛臺)之間相互講笑、逗樂、勸酒,增加歡樂喜慶氣氛。拜堂全程,許多賓客在廳堂中圍觀和活躍氣氛。八音隊吹奏《又雙十二拜·拜雙親用》,新郎新娘對坐在前面拜堂臺上用餐的長輩行12 跪拜大禮,與上述12 次跪拜家先的程序一致。領(受)拜的長輩放一個紅包進拜堂臺的盤上作為答禮。約半個小時后,新人行完拜堂禮,長輩也用餐完畢,燃一串鞭炮,即告退席,幫工替換掉正席上的酒菜和餐具。八音隊吹奏《催官上馬》《排位》,第二批長輩入席,如此循環。以前由于路途遙遠,交通不便,賓客們留在主家通宵烤火、聊天、參與拜堂禮,使得拜堂禮往往持續到次日上午方能結束。如今,大部分賓客吃完酒便返程,只有部分至親留下,凌晨兩三點便可結束拜堂禮。次日上午,早飯后,娶方的父母、叔伯等親屬將親家客送至接親時的路口,八音隊全程吹奏《甘子游鄉調》,曲調盡顯依依不舍之情。送別親家客后,八音隊返回家主家,吹《曲頭》,幫工收拜堂臺。清水翁將裝滿紅包的盤交給新婚夫妻,同時囑咐和祝福他們以后孝順父母、相親相愛、白頭偕老。《收臺曲》響起,幫工收番笛臺,八音隊向家主道賀與道別。清水翁在“太公堡”前舉行送家先儀式。至此,婚禮正式落下帷幕。
通過婚禮展演,可以發現各主體在相應主體的指揮和儀式規則的引導下,借助器物、符號、語言、身體動作等方式進行無縫交替、互通有無的交流和互動,有條不紊地共同完成程序復雜的婚禮,表現出一種協調一致、互通有無的節奏感,從而形成互動儀式的節奏性連帶。
柯林斯認為互動儀式理論的核心機制是高度地相互關注和高度的情感連帶,并沒有深入討論高度地相互關注背后的主體間性和制度化的互動行為模式。在過山瑤婚禮中,各主體高度地互為主體性,主體間性——社會主體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一個主體怎樣與另一個主體相互作用——尤為重要,其背后是多元主體間的相互關注與互動。相互關注是一種在場的情境性關注,并伴隨著主體間互動,這種互動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主體共同配合完成的,在不同情境下有不同的儀式行為,這種儀式行為并非隨意發揮,而是遵守特定的婚禮習俗和規則。
新郎與新娘,在清水翁的指揮下完成合婚儀式,又在清水翁、八音隊、陪郎、陪娘等人的引導下,共同完成程序復雜的拜堂禮;新人按照清水翁的指令展開相關儀式行為,如行合婚儀式、拜堂禮,清水翁也依據新人的儀式行為的完成情況再進入下一個儀式環節;陪郎、陪娘也根據清水翁的指揮指導新郎新娘完成拜堂禮;八音隊依據不同的儀式環節吹相應的樂譜,相關主體也相應做回應行動,或迎賓接客,或入席就餐,或行拜堂禮,或送親家客;新人與雙方的親屬之間的互動,如在拜堂禮中,新人對長輩行跪拜禮,作為回應,長輩給予紅包作為見面禮;親家客將新娘(或贅婿)和嫁妝送至娶方家,作為回應,娶方家庭到路口迎接,婚禮結束后,又將親家客送至路口,并按照親家客的代表人數隨一份禮品,給嫁方的父母和舅舅每人回贈一個豬腿;生者與家先的“互動”,婚禮過程中貫穿著眾多生者與家先的“互動”,如清水翁奏請家先是婚禮伊始的標志之一,新娘或贅婿進入娶方家要拜灶王、家先,作為“回應”,家先等則“在場”“見證”婚禮全過程,保佑作為娶方家新成員的嫁方,并賦予婚禮權威性和神圣性;家先單上的家先包含本組家先和合祖家先,前者指娶方家的家先,也稱為宗祖家先,合祖家先是指嫁方帶來的家先。娶方的家先與嫁方的家先之間的“互動”主要體現在合祖儀式和拜堂禮,清水翁將嫁方的上三代家先的名字寫進娶方家的家先單上,合二為一,共同“居住”在娶方家的“太公堡”上,再一起“享受”新人的跪拜,“見證”新人的婚禮。合祖儀式、合婚儀式、拜堂禮是嫁方加入娶方家庭的結合儀式,新人正式被介紹給雙方的家先與長輩,進入新的社會關系,獲得新的社會身份,使得婚禮具有社會性和神圣性的特質。
一些婚禮主體遵循既有習俗規范引導相關主體完成相應的動作,并根據相關主體的完成情況而開始下一步的引導,如此反復,實現在相互關注中互動,在互動中行動,又在行動中相互關注,從而有條不紊地、不出差錯地完成婚禮。
互動儀式是一個具有因果關聯與反饋循環的過程,各要素彼此反饋、有效地綜合,并積累到高程度地相互關注與情感分享時,會產生群體團結、道德感和個體情感能量等儀式結果。群體團結指一種成員身份的感覺,道德感強調維護群體中的正義感。個體的情感能量指一種采取行動時自信、興高采烈、有力量、充滿熱忱與主動進取的感覺。
過山瑤婚禮是一種具有半世俗性半宗教性質的儀式活動,儀式主體不僅有生者,亦有家先等“鬼神”。婚禮所形成的群體團結是一種匯集多元“群體”的、錯綜復雜的群體團結,既包含了生者與生者的團結,又包含了生者與“鬼神”的團結。
1.從“污穢”到“潔凈”:營造多元群體團結的潔凈環境
清水翁為嫁方和親家客舉行吹“帥鬼”和解“煞”儀式。維克多·特納將儀式分為分離、閾限、聚合三個階段,并用交融一詞來描述閾限階段的反結構和模棱兩可的特征,認為閾限和閾限人的不清晰、不確定特征被多種的象征手段表現出來,并經過儀式化的處理。閾限和閾限人具有巫術-宗教的屬性,對于沒有被納入閾限場景的人員、物品來說,這些屬性被看作是有危險性、不吉利、污染性的。嫁方作為婚禮的閾限人,自離開本家行至娶方家的過程中,屬于閾限的關鍵時期,嫁方的身份既不屬于本家也不屬于娶方家,處于模棱兩可的、邊緣的、危險的狀態,既不受本家的家先也不受娶方家的家先的庇佑,從而容易受到各種“鬼”的侵擾,沾有“穢氣”,與之一起的親家客也處于危險之中。對于娶方家而言,嫁方與親家客因容易受到“鬼”的侵擾而具有污穢性,是屬于危險的“陌生人”。為此,清水翁圍繞嫁方和親家客舉行吹“帥鬼”和解“煞”儀式,旨在將他們身上可能會沾染的“鬼”和“煞”驅除,才能進入娶方家。
此外,若是男娶女嫁婚,八音隊在接新娘和親家客時要圍繞他們舉行一種名為串親家的繞行儀式。過山瑤認為作為女性的新娘更容易招引“帥鬼”等“鬼”而更具“污穢性”和“危險性”。八音隊一邊吹奏《大長筵》一邊圍者親家客隊伍外圍繞行3 圈,此為大捆;接著進入隊伍中,依次圍著新娘父母、媒人、新娘各繞行3 圈為小捆,再依次逆方向繞行3 周,此為小解;之后按照逆方向圍繞隊伍外圍繞行3 圈,此外為大解;最后從隊伍中間破行穿過,在媒人等長者前行鞠躬禮。串親家儀式中捆與解的次數要相等,遵循串單不串雙原則,串單象征著“竹子出筍”,象征夫妻早生貴子,串雙則象征著夫妻會不育。這種繞行儀式與韋斯特馬克筆下的新娘來到新郎所在村莊時由人帶領繞著村莊或新郎家進行先右后左地繞行三周或七周的儀式,有異曲同工之妙。“環繞行走本身也可視為一種驅邪措施。通過繞行,外來人在進入某地之前即可將身上的邪氣散發出去,這對該地居民就可起一種保護作用。同時,通過繞行還可以抵消進入陌生之地可能遇到的危險,這對外來人自己也是一種保護。”洗腳與上述儀式一樣具有潔凈功能,它既是娶方家庭待親家客為上賓的禮儀表現,也是一種潔凈儀式。通過洗腳,既可以為翻山越嶺方行至娶方家的親家客溫暖身體和緩解疲勞,也以干凈的熱水“洗去”送他們身上的“煞氣”和“污穢”。
上述儀式可以說是保護賓客、新娘、親家客與娶方家庭成員等主體的驅邪儀式和潔凈儀式,以達到驅除“污穢”、免受“鬼神”侵擾的目的,為婚禮的順利舉行、嫁方更好地融入娶方家庭、雙方的親屬聯結為親屬聯盟營造了潔凈的、安全的環境,進而為多元群體團結奠定了基礎。
2.群體團結的主體多元性與層次性
婚禮是一種有目的的儀式活動,旨在將獨立的兩個人聯結為夫妻一體,具有張力的兩個家庭聯結為親屬集團。嫁方嫁入娶方家庭,新娘身份轉變為媳婦、人妻,新郎身份轉變為贅婿或人夫,隨之而來的是母親轉變為婆婆或岳母,父親轉變為公公或岳父等等,他們對社會結構與社會身份的轉變及其帶來的權利義務差異,不免感到陌生、迷茫,甚至會影響正常。“借助儀式,人們能夠克服社會存在的差異,建構社會秩序和共同的歸屬感。儀式使人們有可能在共同的行動中邂逅、相知并相互融合。”對此,婚禮作為一種互動儀式為各主體提供一個克服差異、團結群體、提升情感能量的機會。相互關注的焦點和共享的情感體驗構成互動儀式的最重要的兩個要素,各儀式主體高度地互為主體性,通過借助各種符號和身體在場的協調一致、互動交流、共享情感,各主體間產生有節奏的合作和情感連帶,形成一種瞬間共有的現實和集體歡騰,從而使得個體獲得一種成員身份的感覺,即群體團結感。這種群體團結具有多元性、多層次的特征。第一,個體層面,新郎新娘二人合為夫妻一體,形成一種夫妻的成員身份感;第二,個體與群體,嫁方與娶方家庭成員形成一個新的“家庭共同體”,使得大家都有一種家庭成員的感覺;第三,群體與群體,嫁方親屬與娶方親屬形成基于姻親基礎上的親屬聯盟,這種聯盟借助合祖儀式及后續供奉,得以強化和維系。
上述個體間、個體與群體、群體與群體間的團結泛指生者間的群體團結,與之相對應的,還有一種較為特殊的群體團結,存在于生者與家先的之間。婚禮以告請家先為伊始標志,以送家先為落幕象征,中間還穿叉有合祖、“解關煞”、拜堂等儀式活動。可見,作為儀式主體之一的家先全程“參與”和“見證”婚禮。通過合祖儀式,雙方的家先聯結為一體,形成“家先聯盟”,同時,雙方家庭成員與雙方家庭的家先也形成聯結。如此,雙方的家先皆可得到新人與及其后代的供奉,雙方的家先也可以庇佑新人及其家庭,從而實現“共贏”。“家先聯盟”以及生者與家先的聯系是超越個人和精神層面的,不僅從神圣層面維系嫁方與原生家庭之間的關系,還從世俗層面緩解嫁方家庭因流失一名勞動力而導致其與娶方家庭之間的張力,從而利于多方的團結。
簡而言之,通過婚禮這一互動儀式,新娘與新郎之間,新人與娶方家庭之間,嫁方家庭與娶方家庭之間,嫁方的家先與娶方的家先之間,生者與家先之間,通過不同的互動方式、在不同層次進行調和與整合,實現從“分立”到“統一”的多元群體團結,形成人與家先合一的兼具世俗性和神圣性的統一體,這個統一體高于且超越秩序之間的沖突和群體間的矛盾。
1.維護道德感與遵循婚禮規范
各種行動和互動所構成的婚禮過程是社會結構延續的過程,為此,有明確的制度和禮儀規范來對婚禮過程中人與人的互動加以調節和控制。道德感則是強調維護婚禮中的制度規范和群體中的正義感,與此相伴隨的是由于違背制度規范、群體團結及其符號標志所帶來的道德罪惡或不得體的感覺。儀式可以說是一個社會特定的“公共空間”的濃縮,這個“公共空間”既指稱一個確認的時間、地點、器具、規章、程序等,還指稱由一個特定的人群所網絡起來的人際關系:誰在那個場合做什么,誰在那個場合該做什么,誰在那個場合能做什么……都事先被那個社會所規范和框定。婚禮過程中若言行違反禮儀規范、不得體或破壞群體符號,該人往往成為社會輿論和譴責的對象,使其產生得到罪惡感或不得體的感覺。如,年齡或輩分長于新郎和新娘,均可坐在拜堂臺領拜(接受新人的禮拜)。然而,當年喪父或母的人,不能上拜堂臺領拜,否則是對已過世親人的大不敬、大不孝;家主將賓客賀禮張榜貼在廳堂的墻壁上,作為公開式的禮單供所有人觀看、知曉。喜事賀禮金額從幾十元至幾百元不等,且金額不能為整數,要求有零頭,如51、101等,以表示多子多孫。白事只隨整數,不能有零頭。如果在婚禮的隨禮單上發現誰隨禮過低或金額為整數,該人會成為大家輿論的對象;婚禮結束后,娶方家庭按照親家客的代表人數隨一份豬肉,稱為“酒份”,給媒人、嫁方的父母和舅舅每人回贈一個重24斤的豬腿,按照行情給予八音隊、清水翁報酬,如果不按照習俗或規則隨“酒份”、豬腿和報酬,會落個不識禮數、吝嗇的名聲。由此可見,道德感的維護是以維護婚禮過程的制度規范為基礎,制度化的互動行為意味著道德感得以維護。同時,婚禮中貫穿著各方主體的各類人情交換行為,既是以實際行動來維護群體中的正義感和道德感,也化解社會結構的張力和群體間的沖突。
2.情感能量的提升
“互動儀式中成功建立起情感協調的結果就是產生了團結感,長期的情感,一種對此時聚集起來的群體的依戀感。儀式產生群體團結,其長期的結果是地位群體成員感。”柯林斯將這種長期的情感、長期的結果稱為“情感能量”,用來解釋人們互動行為的內驅力。情感能量是一種參與社會互動與獲得成員身份的渴望,可以分為高的情感能量和低的情感能量,前者包含喜悅、熱情、幸福等,是一種對社會互動充滿自信與熱情的感受;后者包含沮喪、消沉、無助、迷茫等。當悲傷或消沉是長期的情感狀態時,它們就成為一種動機力量,降低了活躍的程度,不僅使身體倦怠,而且使社會互動變得被動、拖沓和敷衍了事。婚事確定前,雙方家庭圍繞婚姻類型、婚后居住模式、孩子姓氏、彩禮等問題展開商討,不可避免產生嫌隙。確定婚事后,雙方家庭需要走完講親、定親、合八字、看日子、送日子以及婚禮準備工作等一系列繁雜瑣碎的程序,難免出現勞累、疲倦、張力等負面情緒。同時,新人面臨社會身份的轉變及其帶來的權利義務,這種未知、陌生的事情或環境難免令人感到緊張、迷茫。上述低的情感能量若不加以調整會影響婚后的家庭生活、生產活動、子女教育和社會關系等方方面面,從而造成社會結構的張力。
婚禮作為人的生命轉折的重要儀式,成為一個緩減張力、提升情感能量的有效途徑。“情感能量是由充滿了情感性情境的符號所傳遞的,它跨越了不同的情境,是人類利用符號進行談話和思考時符號喚起的核心部分。”婚禮既是一個存在著不同次主題或者不同環節的互動儀式,也是情感互動和情感能量聚集的儀式過程。它把人們聚集在一個共享的情感體驗環境中,他們在共同關注點和共享結婚喜悅之情的基礎上,通過身體在場的符號互動、語言交流、情感互動,有節奏地完成互動,產生共有的體驗、共有的行動,從而產生共有的情感。基于高度地相互關注的集體行動有助于提高共有情感的表達,共有情感又會進一步增強集體行動和互為主體性的感受,進而產生集體歡騰。短期的情緒情感在一定條件下,如互動儀式,可以轉化為情感能量。儀式主體將從婚禮中得到喜悅、熱情、集體歡騰等的短期情感轉化為新的情感能量,并產生更長久的影響,不僅可以緩解陌生與熟悉之間的緊張,還產生群體團結感和群體認同感,其長期的結果是地位群體成員感。儀式主體,尤其即將迎來身份轉變的新人及其父母,會將婚禮中獲得的情感能量作用于往后的日常生活和社會互動中,將陌生轉化為熟悉,使得他們回歸到日常生活,面對新的家庭生活和社會互動時,不會感到緊張、迷茫、恐懼,而是擁有一種自信、熱情、有力量、主動進取的狀態和情感力量,從而有助于緩解社會結構的張力和社會內部沖突。
過山瑤婚姻習俗的結親協商制度和議程安排構成儀式鏈環,儀式主持者作為媒介,將結親雙方和相關親屬召集在一起,進行務實性的坦誠協商,期間產生潛藏的或公開的沖突、矛盾,藉由象征性的婚禮得以緩解。“人們經常所面對和生活的社會原來就是一個不斷沖突、不斷化解沖突的過程,儀式正好充當了‘潤滑劑’的作用。”正如圖1所示,拜大堂婚禮充當了過山瑤婚姻制度背后隱藏的社會結構張力的“潤滑劑”,通過婚禮,各儀式主體聚集在一起,在差異和沖突之上強調著共同的焦點、行動、價值和情感,借助有節奏牽動的反饋強化,使得人與人之間的社會身份、權利義務和社會關系在互動儀式中得以確定和強化,形成多元群體團結,獲得道德感和新的情感能量。同時,婚禮中借助多種具有宗教性質的儀式,以超自然力量所產生的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力和話語,來平衡個體間、群體間,甚至生者與“鬼神”間的差異和沖突,形成多元主體的群體團結,從而有效緩解社會結構張力和社會內部沖突,使得社會生活、信仰體系和社會關系得到一種結構上平衡。在結親的儀式鏈環中,沒有務實性的結親協商制度,象征性的婚禮將流于形式;而沒有象征性婚禮的加持,雙方的協商約定亦將缺少莊重感、神圣性而可能面臨失約的挑戰。因而務實性和象征性相互滲透、彼此共存、相互為用的,使得過山瑤婚姻習俗在社會性別歧視、生育性別畸重、養老送終、家財分配等一系列常見社會問題上發揮積極作用。

圖1:過山瑤婚禮的調節機制
本文以過山瑤婚禮為個案,將“主體間性”納入互動儀式鏈理論中,強調互動儀式中各主體間的互動機制及其制度化的互動行為模式,以期作些許的補充。婚禮各方主體不自覺形成一種主體間關系,這種主體間關系是以新人、娶方親屬、親家客、八音隊、清水翁、賓客、幫工等所構成的兩兩之間或三者之間以及自身內部之間的主體間關系,他們通過符號互動、身體互動、情感互動融合為一體,獲得道德感和新的情感能量。值得一提的是,主體間的各種行動和互動并非個體的隨性發揮,而是被明確的婚姻禮儀和制度加以調節和控制的,并有一定的社會文化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