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禮堂
隴西民族走廊(以下簡稱“隴西走廊”)既是青藏茶馬古道沿線最重要的多民族聚居地,也是該線路上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的主要地理空間,同時,它還是中國民族史上的一個關鍵區域。從童恩正先生的“邊地半月形文化傳播帶”概念來看,隴西走廊恰好位于這一文化傳播帶的轉向之處;從費孝通先生的民族走廊理論來看,隴西走廊連通河西走廊和藏彝走廊,是一個“對民族研究工作者具有吸引力的地區”。盡管在現代地理學中被劃入了西北地區,隴西走廊卻在民族淵源、族群遷徙、文化互動等方面與西南地區有著更深入的聯系,因此這一區域雖被費孝通視為“西北民族走廊”的組成部分,實際上卻是介于西北、西南之間的過渡地帶,是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民族走廊。歷史上,隴西走廊的民族關系曾長期處于緊張狀態。但隨著青藏茶馬古道的開通,這一地區的民族關系發生了重大轉變,為元代以后隴西走廊納入多民族統一國家體系奠定了基礎。在青藏茶馬古道視域下,通過梳理隴西走廊自先秦至宋代的民族關系發展過程,本文試圖凸顯這一重大轉變的歷史內涵。
對于隴西走廊的具體范圍,這里需要略作說明。費孝通作為概念提出者曾有過一些界定:“緊接青藏高原的這一線黃土地區出現了一條成分復雜、犬牙交錯的民族地帶,不妨稱之為隴西走廊。在現有的分省地圖上,這條走廊正是甘、青兩省接壤地區,往南延伸便到云貴高原的六江流域。”“這條走廊沿著甘青兩省邊界,北起祁連山,南下四川,接上橫斷山脈的六江流域。民族成分頗為復雜?!钡牵@些闡述只論及走廊的南北界,卻沒有關于東西邊界的描述,遂留下了一些爭議空間。馬寧闡發了隴西走廊的概念,將其地理范圍限定在今天的甘肅境內,這種界定更接近歷史上的“隴西郡”和今天地理學上“隴西高原”的范圍,但忽略地理上和民族分布上都具有相似性的青海東部地區,未免偏頗,并且也違背了費孝通強調的做民族研究要打破“行政上的界線”的原則。秦永章認為隴西走廊由“河湟走廊”“洮岷走廊”兩段構成,其地理范圍大致就是歷史上的“河湟”“洮岷”地區。這一說法較為符合民族史實際,因此本文大致采用秦永章的界定,用隴西走廊來指代東起隴山、西至青海日月山、北接祁連山南麓、南到橫斷山北界的民族地理單元。
青藏茶馬古道從陜西出發,經隴西走廊進入藏區,到達邏些(拉薩)后繼續向西、向南,最后翻越喜馬拉雅山脈通往南亞地區。在學界的描述中,這條漢藏溝通、中外交流的大動脈被不同的時空節點分割為較小的道路單元:從長安到邏些的道路因為在7到9世紀之間連通了唐朝和吐蕃兩大政權的首都,被稱為“唐蕃古道”;從邏些到南亞的道路因為連接了吐蕃和尼泊爾(當時又稱“泥婆羅”“泥波羅”等)而被稱為“蕃尼古道”;吐蕃、唐朝相繼滅亡后,“唐蕃古道”的名稱已經不再符合歷史實際,恰好此時宋朝與唃廝啰政權展開了茶馬貿易并留下確切記載,因此學界又將宋代及以后連接內地與隴西走廊的這一小段交通道路稱為“茶馬古道”,為與早先提出的川藏茶馬古道、滇藏茶馬古道等概念區分開來,而冠以“陜甘茶馬古道”“陜隴西茶馬古道”“北茶馬古道”等名稱。以上這些概念均為現代學界所創造,并非自古而然,且它們所指的對象實際上是同一歷史概念的不同組成部分,這就難免對學術研究的開展造成不必要的干擾。本文立足于“西南茶馬古道”的整體概念框架,將從隋唐時期至清代途經隴西走廊入藏的這條道路統稱為“青藏茶馬古道”,使其無論是在時間上還是在空間上都具有了全局性,有助于進一步討論的展開。
青藏茶馬古道的開通,得益于隋唐時期隴西走廊及其周邊地區的數次互市活動。目前所見最早的互市活動起于隋代,當時中原王朝與吐谷渾政權之間開設了承風戍互市,據《隋書》相關記載,吐谷渾在夸呂統治時期與隋朝多有攻戰,因此互市當在開皇四年雙方有交往之后、大業五年隋攻滅吐谷渾之前,延續時間并不算長。隋末吐谷渾復國,又經歷隋唐易代之后,“唐高祖武德八年,吐谷渾款承風戍,各請互市,并許之”,承風戍互市得以恢復。囿于“唐蕃古道”的概念,以往學界多以唐太宗時文成公主入藏或玄宗時唐蕃赤嶺互市為道路開通的標志性事件,實際上就更具整體性的“青藏茶馬古道”而言,其源頭應當追溯到隋代的承風戍互市。承風戍、赤嶺均在隴西走廊內,而到了唐中后期,吐蕃在軍事上向東推進,互市地點也東移到了隴州。此后的互市應當均在隴山東側,因而至五代時仍有“(后周太祖廣順元年)十月,涇州言招到蕃部野龍十九族,有馬赴市私貨賣”的記載。
承風戍互市的具體交易物,由于史料缺乏,今已不可考,但考慮到馬匹是吐谷渾最重要的物產,以及吐谷渾人“以肉酪為糧”的飲食結構,承風戍互市中應當存在茶馬交易的可能性。赤嶺互市中有馬匹交易則是確鑿無疑的,《新唐書》:“吐蕃又請交馬于赤嶺,互市于甘松嶺。宰相裴光庭曰:‘甘松中國阻,不如許赤嶺?!寺犚猿鄮X為界,表以大碑,刻約其上”。可見馬匹交易是赤嶺互市的重要內容。至于赤嶺互市是否涉及茶葉,目前的資料沒有直接證據,不過唐時吐蕃上層已經能夠通過青藏茶馬古道獲取中原茶葉。《西藏政教史鑒·附錄》中說:“茶葉亦自文成公主入藏土也”,而文成公主入藏所走的正是青藏茶馬古道?!短茋费a》載:
常魯公使西蕃,烹茶帳中,贊普問曰:“此為何物?”魯公曰:“滌煩療渴,所謂茶也。”贊普曰:“我此亦有?!彼烀鲋?,以指曰:“此壽州者,此舒州者,此顧渚者,此蘄門者,此昌明者,此浥湖者?!?/p>
吐蕃贊普所藏皆為中原名茶,且均在《唐國史補·敘諸茶品目》及《茶經·八之出》中,說明中原地區的茶葉品鑒文化已經對吐蕃上層社會產生了較深的影響,這應當是以多次茶葉交換為基礎的??紤]到當時青藏茶馬古道是唐蕃之間唯一的常用通道,這些茶葉以及相關文化極有可能是以邊境互市或朝貢貿易的方式,經由青藏茶馬古道進入吐蕃的。不過,當時唐蕃之間的茶馬貿易規模應當不大,從《唐國史補》的記載來看,茶葉的流傳還僅限于吐蕃上層社會;從馬匹的角度來說,唐時最重要的是與回紇的絲馬貿易,見于史籍的絹、馬交易數量動以萬計,這就注定了唐朝對于吐谷渾馬和吐蕃馬的需求不會太大。正因如此,隋唐五代時期青藏茶馬古道上的互市并不穩定,從承風戍到赤嶺再到隴州、涇州,呈現出時斷時續的狀態。
大規模的茶馬貿易始自宋代,對于這種茶馬貿易的具體狀況,以往的學者已經作了較為詳細的考證,這里不再贅述。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盡管當時已經形成“川茶藏馬”的貿易格局,但主要的貿易地點仍在青藏茶馬古道上。北宋的茶馬貿易場所最初設在距內地較近的秦州,熙河開邊后沿青藏茶馬古道向西推進,“詔徙秦州茶場于熙州”,“遣三司干當公事李杞入蜀經畫買茶,于秦鳳、熙河博馬”,并且為了讓轉運至陜甘的川茶獲得壟斷地位,“禁南茶毋入陜西,以利蜀貨”。南宋時期,熙河、秦鳳等地陷落,但宋廷仍未放棄青藏茶馬古道,將管理該線路的秦州茶馬司南移至興元府(今陜西漢中),貿易地點則設在西和州宕昌寨、階州峰貼峽以及文州等地。至于熙河、秦鳳一帶傳統的青藏茶馬古道,則由金朝與吐蕃部族繼續維系,盡管此處的茶葉貿易已不復存在,但其他商品仍在這條道路上流通。
元、明、清三代,青藏茶馬古道作為連接藏區與內地的通道之一,繼續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元朝的蒙古族統治者對吐蕃馬匹的需求較低,但出于穩定邊疆的考慮,仍繼續維系這條商貿線路?!笆雷嬷猎迥辏眠\使白賡言,榷成都茶,于京兆、鞏昌置局發賣”。京兆即今西安,鞏昌在今甘肅隴西,從地點上來看,顯然延續了宋代將蜀茶轉運至陜西后沿青藏茶馬古道銷往吐蕃腹地的政策。此外,元朝還在青藏茶馬古道沿線建立了驛站系統,據考證,該系統即以隴西走廊內的臨洮為起點。明代在隴西走廊先后設置了秦州、河州、洮州、西寧、甘肅、甘州、莊浪、岷州等多個茶馬司,“其通道有二,一出河州,一出碉門”,形成了青藏茶馬古道與川藏茶馬古道并用的格局。清初仍然沿用了明代的茶馬貿易管理體制,并迅速恢復了因戰爭而中斷的隴西走廊五茶馬司。之后茶馬貿易的重心逐漸轉移到川藏茶馬古道及其上的貿易重鎮打箭爐,但青藏茶馬古道依然是清廷與藏區聯系的重要通道。康熙四十五年,六世達賴倉央嘉措被拉藏汗解送北京,途中“行至西寧口外病故”,可見其路線仍是由青藏茶馬古道進入內地。
從上述梳理中可以看出,隴西走廊始終是青藏茶馬古道上的關鍵區域,古道的開通、茶馬貿易的開展以及歷代王朝對古道的管理都與這一區域密切相關。隴西走廊是農牧業的分界地帶,歷史上一直并存著多種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雜居著文明水平和文化面貌各不相同的眾多族群,這決定了它在青藏茶馬古道體系中的重要地位,也形成了該地區民族關系的自然地理背景。
從目前的史料來看,最早居住在隴西走廊的民族是古羌族,這一民族與華夏族淵源頗深,華夏族上古傳說中的炎帝、禹等人都被認為出自羌族;考古學的證據也支持部分華夏族先民尤其是姜姓先民來源于隴西走廊羌族的說法。如徐中舒認為“姜族就是羌”,“西羌有辛店和寺洼兩個文化”,“寺洼文化是以甘肅臨洮寺山首先發現而得名的,主要分布在洮河流域的臨洮縣、岷縣和漳河流域的武山縣?!恋晡幕且愿拭C臨洮縣辛店首先發現而得名的,主要分布在甘肅黃河附近的洮河、大夏河和湟水下游,西及青海。……辛店寺洼就是羌族的文化”。進入信史時代,古羌族與華夏族又經歷了幾次融合,如武王伐紂時羌人曾加入他的聯軍。又如漢景帝時,“研種留何率種人求守隴西塞,于是徙留何等于狄道、安故,至臨洮、氐道、羌道縣”。類似這樣的羌人內附活動在兩漢時期發生過很多次,并且內附的羌人有些轉向了定居和農耕生活,至晚到東漢末年,已經有了成規模的“羌屯”,即羌人參與的屯田區域。羌人的一次次融入,伴隨著他們的定居和農業化,為漢民族的最終形成作出了貢獻。正因為如此,費孝通先生總結說:“羌人在中華民族形成過程中起的作用似乎和漢人剛相反。漢族是以接納為主而日益壯大的,羌族卻以供應為主,壯大了別的民族。很多民族包括漢族在內從羌人中得到血液?!?/p>
不過,不同民族交往融合的過程絕非一帆風順,當一部分農業化的羌人以姜姓的形式融入華夏族后,其他羌人的游牧特征卻變得更加“純粹”,他們與華夏族之間的聯系反而被減弱,兩族之間因生產生活方式不同而形成的民族差異也就更為突出。隴西走廊作為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過渡地帶,集中反映了這種民族差異及其帶來的后果。從有文獻記載的商代起,古羌族與以華夏族為主體的中原王朝之間便發生了難以計數的戰爭。殷墟卜辭中“伐羌”“獲羌”“用羌”的說法很多,反映了民族戰爭的頻繁和激烈;至于《詩經》中的“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描述的則是商王朝強盛時期羌人因被武力震懾而臣服的局面。此后,中原王朝多次向西進占隴西走廊,羌族部落也屢屢東出襲擾王朝邊境。如秦獻公時向西擴張,導致“忍季父卬畏秦之威,將其種人附落而南,出賜支河曲西數千里,與眾羌絕遠,不復交通。其后子孫分別,各自為種,任隨所之。或為牦牛種,越巂羌是也;或為白馬種,廣漢羌是也;或為參狼種,武都羌是也。”羌人的民族大遷徙不僅改變了隴西走廊的歷史走向,也成為日后藏彝走廊地區多民族格局的濫觴。東漢時期,發生在隴西走廊及其周邊地區的邊境戰爭更為頻繁、酷烈,如建武十一年夏“先零種復寇臨洮,隴西太守馬援破降之”;建武中元二年“秋九月,燒當羌寇隴西,敗郡兵于允街”;“永初元年,涼州先零種羌反畔,遣車騎將軍鄧騭討之”,“四年,羌寇轉盛,兵費日廣,且連年不登,谷石萬余”;陽嘉三年“秋七月庚戌,鐘羌寇隴西、漢陽。冬十月,護羌校尉馬續擊破之”。連年征戰消耗軍力,帶來了巨大的財政負擔,所謂“中興以后,邊難漸大”,“馳騁東西,奔救首尾,搖動數州之境,日耗千金之資”,對羌戰爭甚至成為東漢王朝覆滅的原因之一,“惜哉寇敵略定矣,而漢祚亦衰焉”。
需要指出的是,古羌族與華夏族(古漢族)之間的戰爭與融合不是截然分離的,二者有時會呈現出交織的局面。如神爵元年“西羌反,發三輔、中都官徒弛刑,及應募……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騎士、羌騎,詣金城”,次年“羌虜降服,斬其首惡大豪楊玉、酋非首,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神爵元年至二年的這場軍事行動,起于原本接受羈縻的西羌部落反叛,以更多羌人內附而告終,甚至進攻反叛羌部的軍隊里還包括已經融入的“羌騎”,類似的過程在兩漢400年里不斷重復。我們很難用簡單的民族矛盾或民族融合模式來描述這種漢羌交錯的歷史圖景,雙方的紛爭乃至戰爭更多地基于生產方式的差異而非抽象的民族概念,當生產方式發生根本變化時,漢人與漢人之間、羌人與羌人之間也同樣會產生分離和對立。正因如此,當漢宣帝時期的先零羌首領提出“愿得度湟水,逐人所不田處以為畜牧”時,深諳邊疆治理的趙充國“以為不可聽”;宣帝下詔催促趙充國進攻從事農耕的罕羌時,趙充國又堅決拒絕;在戰爭取得階段性勝利后,他又多次上書請求在邊地屯田,作為解決漢羌紛爭的手段。

東晉十六國時期,伴隨著漢人政權勢力在隴西走廊的衰退,漢羌關系已經不再是這一地區主導性的民族關系,族群互動主要發生在羌族、鮮卑族、氐族以及其他民族之間。西晉滅亡后,匈奴建立的前趙政權、漢族建立的前涼政權、氐族建立的前秦和后涼政權等相繼或同時統治了隴西走廊地區,但每一個政權的統治時間都比較短,使這一地區呈現出軍閥混戰的局面。由于各政權在時間上的頻繁興替和地理上的割據分立,政治史的梳理相對困難,意義也極為有限;但從民族史的視角來看,從東晉十六國到南北朝時期的多數時間里,隴西走廊的歷史脈絡是非常清晰的,最重要的族群只有兩個:一是從東北遷徙而來、作為統治者的鮮卑族,二是作為本土民族的羌族。









從唐太宗時期的這場軍事行動可以看出,唐廷仍與隋朝一樣,將隴西走廊視為一個可以進行掠奪的牧業經濟區,而未像吐蕃那樣投入大量資源去經略這一地區。


中國的茶葉在國際茶葉銷售市場上的認可度普遍偏低,西方發達國家對我國出口的茶葉標準尤為嚴苛。江西出口茶葉缺乏自有知名品牌,這不僅影響出口貿易的收益,也不利于出口茶葉的國際競爭力的提高,更不利于對外貿易的持續發展。


這里的“曩昔舊路”即指青藏茶馬古道,盟約對雙方邊民權益、驛路系統維護、馬匹互市場所、沿途物資供應等方面都作了詳細的規定,顯示出青藏茶馬古道問題在長慶會盟中的突出地位。青藏茶馬古道的這種突出地位貫穿整個唐蕃時期,使隴西走廊不再僅是中原王朝視角中的邊緣地帶,而是成為連接東西的樞紐,這里的民族關系也呈現出迥異于以往的形態,即民族間的交流互通開始成為戰爭與和平之外的另一個主題。
時常發生戰爭的唐蕃雙方為何如此重視彼此交流交往、如此重視青藏茶馬古道,我們今天已經很難找到一個十分確切的答案。不過,有幾重原因是可以通過分析得出的。






綜上所述,隴西走廊的民族關系發展歷程顯示,這一地區在先秦至南北朝時期的主要矛盾是游牧族群與農耕族群之間的矛盾,其根源在于生產生活方式的差異。并且,由于隴西走廊處于農牧交界地帶這一自然地理因素,這種差異無法轉移和消滅,只能短暫地被掩蓋,歷史上試圖將這里徹底變為牧場或農田的努力最終都以失敗告終。青藏茶馬古道的開通,為解決這一矛盾創造了條件。唐與吐蕃兩大政權確立了古道的政治溝通和宗教交往功能,宋與唃廝啰等吐蕃部族政權又為古道增添了經貿交流功能,這些功能共同推動了民族融合的發展,使該地區的民族關系在唐宋時期發生了明顯的轉變。當時生活在隴西走廊地區的漢、藏等眾多民族從屬于不同的政權,有著迥異的文化特征,卻通過青藏茶馬古道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使漢地和藏區能夠在元代以瓜熟蒂落的形式迅速走向統一。隴西走廊民族關系在青藏茶馬古道影響下的歷史轉變,既反映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在形成過程中的微觀面貌,也揭示了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發展大勢,是漢、羌、藏等眾多民族交流交往交融留下的深刻的歷史烙印,也是西南茶馬古道對中國民族史作出偉大貢獻的重要見證。
①童恩正:《試論我國從東北至西南的邊地半月形文化傳播帶》,《文物與考古論集》,文物出版社1986年版,第17—43頁。對于“邊地半月形文化傳播帶”的位置,童恩正的描述是“大致東起大興安嶺南段,北以長城為界,西抵河湟地區再折向南方,沿青藏高原東部直達云南西北部”,從中可以看出河湟地區在整個文化傳播帶中居于重要地位。
②④費孝通:《甘南篇》,《費孝通文集》第10卷,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第177、176—177頁。
③關于隴西走廊與西北走廊之間的關系,費孝通并未明言,但從其“西北地區還有一條走廊,從甘肅沿‘絲綢之路’到新疆。在這條走廊里,分布著土族、撒拉族、東鄉族、保安族、裕固族等等,他們是夾在漢族、藏族、蒙古族、回族中間”的描述來看,隴西走廊是西北走廊的一部分,這也成為了當今學界的共識。參見費孝通:《談深入開展民族調查問題》,《中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3期;秦永章:《費孝通與西北民族走廊》,《青海民族研究》2011年第3期。
⑤費孝通:《臨夏行》,《費孝通文集》第11卷,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第113頁。
⑥馬寧:《論“隴西走廊”的概念及其內涵》,《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
⑦費孝通:《支持六江流域民族的綜合調查》,《費孝通文集》第8卷,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第273頁。
⑧秦永章:《試議“西北民族走廊”的范圍和地理特點》,《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期。
⑨關于“西南茶馬古道”整體概念框架的闡釋,見劉禮堂、陳韜:《西南茶馬古道:中外交流的橋梁與紐帶》,《光明日報》2021年10月4日。
⑩ 《釋迦方志·遺跡篇》說“又西南減百里至承風戍,是隋互市地也”。參見范祥雍點校:《釋迦方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0頁。

???王欽若等:《冊府元龜》,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1726頁下、11727頁上、11728頁下。
?林梅村:《試論唐蕃古道》,《藏學學刊——吐蕃與絲綢之路研究專輯》,四川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33—151+239頁;張弘毅:《唐代河湟谷地的道路交通》,《江西社會科學》2020年第8期。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6085頁。
?轉引自趙和濤、汪春元:《略談西藏地區茶葉的傳入與種植》,《中國藏學》1990年第3期。
?聶清風校注:《唐國史補校注》,中華書局2021年版,第309頁。
?如唐肅宗時回紇“歲來市,以馬一匹易絹四十疋,動至數萬馬”。參見王欽若等:《冊府元龜》,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1727頁上。
?詳見賈大泉:《宋代西川同吐蕃等族的茶馬貿易》,《西藏研究》1982年第1期;馮永林:《宋代的茶馬貿易》,《中國史研究》1986年第2期;賈大泉:《漢藏茶馬貿易》,《中國藏學》1988年第4期;王曉燕:《宋代官營茶馬貿易興起的原因分析》,《中國藏學》2008年第3期等。


?這一時期金朝在青藏茶馬古道上的主要貿易對象是位于隴西走廊的木波等吐蕃部族,以馬匹貿易為例,《金史·章宗本紀》有“辛巳,木波進馬”“戊午,木波進馬”的記載,《宣宗本紀》有“冬十月甲午,詔遣官市木波、西羌馬”,《紇石烈胡剌傳》有“與御史大夫白彥敬往西北部族市馬”。見脫脫等:《金史》,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36、248、305、1840頁。
?宋濂等:《元史》,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2393頁。
?龐琳:《元代入藏驛道考述》,《西藏研究》1999年第4期。
?明代設置茶馬司的具體情況,詳見田茂旺:《歷代漢藏茶馬貿易市場的形成與變動》,《西藏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
?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949頁。
?《清史稿》載:“西寧司駐西寧,洮州司駐岷州,河州司駐河州,莊浪司駐平番,甘州司駐蘭州”,均在隴西走廊內。見趙爾巽等:《清史稿》,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651頁。
?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合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309頁。
?關于炎帝,《國語·晉語》說:“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薄蹲髠鳌ぐЧ拍辍罚骸把椎蹫榛饚煟掌浜笠病!笨梢姶呵飸饑鴷r期的人普遍認為炎帝為姜姓。而章太炎、童書業等現代學者多認為“姜”“羌”二字同源甚至同義?!逗鬂h書·西羌傳》也說:“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至于禹,《史記·六國年表》稱:“禹興于西羌。”《后漢書》李賢注引《帝王紀》說:“夏禹生于石紐,長于西羌,西夷之人也?!?/p>
?徐亮工整理:《徐中舒先秦史講義》,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05—306頁。
?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158頁。

?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71頁。
?費孝通:《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年第4期。
?目前學術界較主流的看法是,以姜姓人群是羌人中最早轉向農業的一支,詳見崔永紅等主編:《青海通史》,青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8頁。《說文解字》:“羌,西戎牧羊人也”,“羌”與“羊”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甲骨文中的“羌”字也能充分證明這一點,這說明羌人最初的確是游牧為生的民族?!墩f文》段注引《風俗通》說“羌,本西戎卑賤者也,主牧羊。故羌字從羊、人,因以為號。”《風俗通》中的這種歧視性的話語反映了羌人分化后,漢、羌之間因生產生活方式不同而產生的疏離與隔閡。見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6頁下—147頁上。
?程俊英譯注:《詩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85頁。
?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60、262頁。
?與先零羌不同,罕羌是定居且從事農耕的羌族部落,《漢書·趙充國傳》:“兵至罕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鳖亷煿抛⒃唬骸安坏渺軣司樱坝谔锂€之中刈芻放牧也?!币彩且虼酥?,罕羌對漢朝一直“未有所犯”。見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983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