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盛夏的光與影

田密

“你為什么懷念2018年的夏天？”蘇蘇最近要去拍攝以此為題材的視頻。為了找到靈感，她回到了自己曾經就讀的高中。她不無感傷地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盛夏的光影與記憶重疊，不知姓名的常青樹在風中搖曳，地面光斑游走像石子投入湖面激起的漣漪。

蘇蘇突然在夏天清晨初現炎熱的風里，想起了一個人。不知道你有沒有在車流不息的道路兩端和另一個人對望的經歷。

蘇蘇有過。當時她心跳得厲害，好像在親身經歷一場偶像劇。

偶像劇的另一位主人公是蘇蘇當時最好的男生朋友。蘇蘇在學生時代算不得嚴格意義上的好學生，她不喜歡上課，總是想請假。可是因為請假次數太多，老師不肯準假。

剛巧蘇蘇和于空通了電話，得知他的學校放了月假。這是難得的見面機會，要知道于空的學校一年里放假的次數屈指可數，如果蘇蘇這次不回去，那么下次見到于空又要到好久之后了。

蘇蘇的心里著急得不行，她采用了下下策——掰斷眼鏡腿。眼鏡腿犧牲后，蘇蘇用口腔潰瘍作為輔助，一舉擊敗了拒絕放行的老師，拿到假條，蘇蘇幸福得把嘴角咧到耳根。

請假時間從第二天早上開始算起，蘇蘇起床時頭有點暈，但還是堅持洗了頭發，按下吹風機的按鈕，濕漉漉的頭發上的水珠一下子全部被熱氣蒸發，頭變得輕輕的，但是昏意更甚。

走出校門看見于空的時候，蘇蘇興奮地揮舞雙手歡迎自己的伙伴，但是只剩一條腿的眼鏡頗煞風景地掉落在地。于空響亮的笑聲傳來，蘇蘇感覺隔著這二十多米的距離，她都能聽見于空胸腔共鳴的聲音。

相聚總要分開，與于空暢聊片刻，蘇蘇還要趕去修眼鏡，只能相約下次再見。分別后，走了一小段路，蘇蘇手中的電話突然響了，電話里傳來于空的聲音：“你轉頭看馬路對面。”

蘇蘇應聲轉頭，隔著車流不息的馬路，站在嘈雜喧鬧的街道，周圍的人聲寂靜了，車和人的速度加快了，在她的視線里形成流光快門捕捉的一道道光影。但蘇蘇和于空在其中靜止著，他們是攝影構圖中為數不多的清晰具體的存在，他們是對立著的互斥事件，卻也是靈魂相交的兩條線。

不知道對視了多久，于空輕聲道：“該走啦！蘇蘇，我們寒假再見。”

那是2018年的開始。

于空對蘇蘇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于空是寬宏大量的。蘇蘇跟他吵架，正巧那天班級里讀書會分享了《流浪地球》，于空蹲在蘇蘇的課桌旁邊，告訴她：“地球都救活了，我就勉強不生你的氣了。”蘇蘇一腳踢過去，心里其實在想“他太溫柔啦”。

于空是頑皮又可愛的。在蘇蘇考試成績不如意的時候，于空會拿著硬幣給蘇蘇表演“一個變兩個”的魔術。每到快考試時，于空都愿意跟著蘇蘇站在長凳上伸手努力夠星星。

于空是不是喜歡自己呢？想不明白，蘇蘇干脆不去想，只是在自己好不容易爭取到了學校活動的主持人時，讓于空來陪自己彩排。

那時春天走到了末尾，于空坐在走廊的大臺階上等待。蘇蘇彩排結束的時候，于空抱著手掌大小的蛋糕出現，蘇蘇開心得不行，拿起黑色的塑料小勺舀起紅色的奶油就往嘴里送。他們分享著彼此缺席了的高中生活。

于空故作不經意地說：“《少年說》要來我們學校錄制。”

蘇蘇跳起來，叫于空如實交代寫了什么。蘇蘇看見于空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臉燒起來的于空支支吾吾，最后還是在威逼利誘下說出：“寫了……你。”

蘇蘇愣住了，眼神尷尬得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有蘇蘇自己清楚，比起尷尬，更多的是心動。

蘇蘇想，這個時候，他們的小紅臉一定比蛋糕盒里剩下的那一點紅色奶油更紅。

下一次見面，時間就到了盛夏。

于空在蘇蘇的指導下，趁著學校開放日，裝作家長“偷渡”進來。

于空穿上了爸爸的西服和皮鞋，在一眾短袖、短褲的家長里顯得格格不入。

蘇蘇樂不可支，一下課就沖了出來，戳戳于空的墊肩，又踩踩他的皮鞋。于空說：“別愣著啊。”然后自顧自地打開蘇蘇帶來的帆布袋，把自己背包里的零食全部塞了進去，邊塞還邊念叨：“核桃是我媽叫我給你帶的，說你腦瓜不靈，多吃才能上大學。”

蘇蘇嘴上一邊敷衍“謝謝阿姨”，一邊眼疾手快抓住于空試圖蒙混過關的小束滿天星，一臉欠揍地揶揄他。說完她就后悔了，只看見于空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有點呆呆的，又好像暗潮涌動，有什么話要脫口而出了一樣。

蘇蘇在于空開口前，自作聰明地替他解了圍。于空黯然了一會兒，很快便跳過這個話題，和蘇蘇聊起學校的八卦。那是記憶里，他們最開心的一次見面。

蘇蘇很少去想后面充滿誤解的悲傷結局。

后來視頻的文案，蘇蘇是這么寫的：“你為什么懷念2018年的夏天？我想或許是在懷念17歲吧。懷念播著周杰倫的校園廣播，懷念眼睛彎彎著告訴你重要的材料里提到的是你的男孩，懷念你們在街道兩邊隔著車流對視的浪漫橋段。也許沒有那么復雜，僅僅只是，懷念那年盛夏的光與影。”

視頻的最后一幀畫面是下午兩點的光影、樹影斑駁成一幅油彩畫，是好多人記憶里面以為抓住蟬就抓住了的那個夏天。只有蘇蘇知道，她想記錄下的是不在畫面里，但在她記憶里的那個混在家長隊伍里進入學校，背著零食對自己笑得燦爛的男孩。

他是蘇蘇2018年的盛夏。

她懷念他。

（作者系黔南民族師范學院 2020級廣播電視學專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