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知和未知之間（組詩）

◇ 樊德林

守望者

一個男人坐在麥田里

他的手指

搭在了大地的脈搏上

于是，一些形容詞緩緩打開

而一些名詞開始慢慢關閉

他把眼睛里的光芒

勻一部分給飛鳥和云朵

整個蒼穹下

只有他的背是駝的

一股麥香從地下鉆出來

伸了伸懶腰

他把陽光寄存在臉頰上

并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把所有的痛苦當成一種幸福

一塊孤獨的墓碑

抱緊了腳下的泥土

泥土溫熱的襁褓里

安睡著父親傷痕累累的肉身

他的靈魂，就是身邊的青草

綻放的野花，忙碌的螞蟻

或者步履匆匆的風

在泥土里，他已經安睡了十年

這個從小沒娘的苦命娃

剛穿過高血壓，心臟病的泥潭

卻跌入了尿毒癥的深淵

他的生命定格在五十七歲那年春天

無數的疼痛，無盡的掙扎

最終，他服從了宿命的安排

原諒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而今，他頭枕著青山

面朝著遠方，無限的安詳

所有的痛苦，不再糾纏

他可以安安靜靜地等待春風

被遺忘的詞語

風又一次吹過平原。萬物不動聲色

它們站在風后面，收起了過于

鮮明的鋒芒和棱角

一些名詞，一直很低調

大地，天空，村莊，人群

撣了撣身上的塵埃

再次把自己的身體埋進了

草木和莊稼的深處

一些動詞，披上了生活的外套

走動，交談，掙扎，哭泣

在門里門外，一次次發生

它們內心的火焰

一半是甜蜜，一半是疼痛

一些形容詞，赫然亮出了底牌

轟然倒塌的不一定是老屋

也可能是一個人永恒的孤獨

矮小卑微的不一定是草木

也可能是座年久失修的土墳

還有一些詞語，正在被遺忘

比如荒蕪，凄涼，和死亡

它們一直都在家譜和村莊的

編年史里，緘默不語

暮色

他把調好的顏料

潑在了大地上

一群羊圍了過來

張了張嘴

只是發出了幾聲咩咩咩

倒是那座山峰

一下子脫掉了長衫

露出結實的胸膛

低語

一些人在低低的說話

聲音在城市中回蕩

他們說的詞語

都是泥土里生長出來的

比如

——月亮，村莊，石頭

孤獨，蒼老，疾病

很多詞語會穿透墻壁

鉆入一個人的夢境

在天亮以前

所有的詞語都會撤退

不留一點痕跡

不惑

我一直在看

一只鳥

從清晨叫到黃昏

又從黃昏

叫到天明

它一直不喊累

但它的翅膀

漸漸將它掩埋

安靜

整個下午

他坐在河邊

讀一本小說

連云朵

從小河里逃逸

也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