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遺書（一）

□文/分形橙子

玻爾茲曼囚籠

“飛天號”寬大的艦橋上，星海聯邦最高執政官負手而立。

聯邦最高參議團成員和各人類殖民星球代表都悉數到場，他們將見證人類獲得這場漫長戰爭的最終勝利。

從艦橋上用肉眼是看不到囚籠的。但是，囚籠外側無處不在的亞光速探測器不斷地將拍攝到的畫面傳回艦船。最高參議團對面的舷窗上投射出一幅畫面，這是一個旋渦狀星系，但和其他旋渦星系不同的是，這個星系的中央有一個直徑約200光年的空洞，在空洞的中央，是敵人最后的一顆星球，也是它們發源的恒星系。

人類無法徹底摧毀這個可怕的種族，只能將其永遠囚禁起來。無數光點在空洞外圍突然顯現又突然消失，一道道空間畸變的波紋以光速傳導出去。在星系外圍，人類的艦船正在不停地打開蟲洞，將奇異物質磚塊牽引進蟲洞，然后安置在它們應該待的地方。

“我聽說，古中國人曾經做過相同的事情，”最高執政官說道，“他們為了阻擋北方的敵人，在邊境線上建起了一道萬里長城。”

“是的，閣下。”最高軍事指揮官點點頭，“隨著軍事技術的發展，長城最終失去了防御功能，但是長城絕非毫無意義。后來，萬里長城成為那個偉大民族的精神象征。閣下，我向您保證，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我們建造的這道宇宙長城是永遠無法被突破的，克里特人將永遠被囚禁在這座囚籠里，直到這個宇宙的末日。”

“我們為什么不能直接摧毀它們呢？”一名來自聯邦偏遠殖民星球的代表有些好奇地問道。人類所有的殖民星球都被邀請派出代表來見證這個重要的時刻，他所在的星系距離人類母星系非常遙遠，幾乎未被戰火波及，因此對這場偉大的戰爭了解甚少。

“這可不是普通的囚籠，閣下。”一位科學家代表回答，“在這個囚籠內部，宇宙能級被降低，玻爾茲曼量子漲落被抑制。而囚籠壁是由無法被概率波穿透的奇異物質制成，所以敵人將無法再使用概率波武器。如果我們選擇摧毀克里特人，它們只要在此之前啟動概率波武器，就有可能在任意一個時空中再生。為了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我們的艦隊甚至躍遷到了時間的盡頭，在整個時空中對克里特人進行了封鎖。這個囚籠封鎖的不僅僅是空間，還有時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囚籠是將敵人從我們的本宇宙中驅逐到了一個直徑200光年的小宇宙里。囚籠合圍的那一刻，概率波會在囚籠壁上反射，這個小宇宙中的物理法則都會發生變化，克里特人的歷史將會重塑，它們不會記得與人類發生的戰爭，它們也不會記得本宇宙，它們會認為它們的宇宙一直都只有200光年，并且早已發展出了成熟的小宇宙大統一理論。當然，它們會是這個宇宙中唯一的智慧文明，永遠不可能知曉本宇宙的存在。”

“但是破壞已經造成，”最高軍事指揮官指出，“克里特人已經使用過概率波武器，幸好我們及時制造出了屏障，保存了真實數據。”

“將軍閣下，”一名參謀說道，“請放心，時間軍團已經開始組建。克里特人只使用過一次概率波武器，目標是人類的起源行星——地球。所以，時間軍團的戰場將以地球為核心。但是，我們的時間軍團本身也會受到概率波武器的襲擊，所以我們必須從整個時空中招募時間特工。詳情已經生成文件發送至最高參議團每個成員手中，討論通過后，會需要您親自批準此命令。”

“也就是說，時間特工的作戰半徑是有限的，是否可以這樣理解？”

“正是如此，閣下，您的理解非常準確。”科學家代表說，“時間特工本身也會受到概率波的影響，他們每個人的作戰半徑是有限的。”

“如果從整個時空中進行招募，會不會對我們的戰略造成連鎖影響？”最高執政官再次問道。

“戰略組考慮到了這種可能性，時間特工的遴選將會非常嚴格。克里特人這次使用的概率波武器直接攻擊了我們的本源，如果我們補救的速度不夠快，我們也將走向滅亡。但從樂觀的一方面來看，這也意味著我們的戰場是有限的，所以我們只需要從地球上遴選時間特工，這也讓我們的工作量大大減少。”

供圖/視覺中國

“事實上，遴選已經開始，”另一名科學家補充道，“我們會選擇那些即使從本時空消失也不會對本時空歷史造成任何影響的人選。”

“這可能嗎？”最高執政官嚴肅地說，“任何一個人，只要曾經在人類社會中生活過，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也不可能不對歷史產生任何影響，不是嗎？”

“并非如此，閣下。”科學家代表說，“恕我直言，絕大多數的人都無法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痕跡，甚至絕大多數人的基因都無法流傳下來。從歷史的長河來看，只有極少數人才能留下自己的后裔。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大多數人都是可替代的，對歷史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事實上，根據數據記錄，在21世紀的地球，每年都有上百萬人失蹤，并沒有對整體歷史進程造成任何影響。”

“你是想告訴我，一個個體對整個歷史根本無法造成影響，是嗎？”

“閣下，這種說法是不準確的，每一個水分子都無法阻止一場海嘯，但海嘯是由無數個水分子組成的。”科學家代表說，“就人類文明來說，每一個個體都是歷史的創造者，但每一個個體對歷史的影響都微乎其微。只有少數個體恰好位于歷史的節點，才能夠對歷史產生重大影響，這也是拯救計劃的理論基礎。我們用整整一個星系的物質造出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計算機，才計算出了每一個需要修復的節點。”

“很好，”最高執政官點點頭，“諸位，人類文明存亡在此一舉，執行計劃吧。”

“遵命，閣下。”

畫面上，囚籠正在完成合龍，這個星系將成為聯邦的禁區，任何民用飛船都不得進入。星系中任何一個可能產生生命的星球都將處于聯邦的嚴格監視之下，任何可能危及囚籠的因素在還沒有出現之時就杜絕了出現的可能性。

而在遙遠的銀河系，人類的起源地，星海聯邦首次派出的時間軍團正整裝待發。

他們將賦予已經發生過的歷史新的意義。

異災來襲

2021年8月22日，地球，中國，敦煌。

今天已經是吳奕澤在莫高窟156號洞窟里待的第3個晚上了，之前女友王璃還饒有興致地來窟里陪著吳奕澤，但現在她已經不耐煩起來，寧愿自己待在景區的酒店里休息。吳奕澤倒也落得清靜，可以在晚上專心繪畫了。

吳奕澤帶來的兩盞冷光燈分別放置在甬道南側壁畫的兩端，清冷的光芒溫和地灑在寬達8.2米的長卷壁畫上，忠實地反射著壁畫本來的顏色。吳奕澤在壁畫前小心地支開畫布，各色畫筆在他面前一字排開。

吳奕澤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幅《張議潮統軍出行圖》了。20年前，還是孩子的吳奕澤跟隨父母第一次來到莫高窟旅游時，他就被這幅獨特的壁畫深深地迷住了。

這幅壁畫和莫高窟中大多數描繪佛經故事的壁畫不同，它描繪的是張議潮將軍統軍出征吐蕃大軍的場面。畫卷上的百余人物栩栩如生，張議潮將軍身著圓領紅袍，系革帶，戴幞頭，騎著高頭大馬，顯得英姿勃發。他身前的儀仗隊旌旗招展，鼓樂喧天，身后跟隨的兵士們手握馬槊、弓箭、橫刀，五方軍旗遮天蔽日，顯得格外威武雄壯，意氣風發。

這幅壁畫已經有至少1500年的歷史了，據說是張議潮的侄子張淮深為了紀念張議潮的豐功偉績，請工匠開鑿了這個石窟，然后請人將張議潮率軍出行的場景畫在甬道南壁上。

吳奕澤想象著那些不知名的畫師先在打磨平整的砂巖上均勻涂抹有黏性的敦煌土，接著打平表面，再上一層白粉做底，然后在墻上打好草稿，用毛筆勾畫出人物線條，最后用珍貴的礦物顏料精心上色。這個過程也許花費了他們幾周的時間，也許幾個月，甚至更久……之后，畫師們離去了，他們繼續生活，然后衰老，死去，化為風沙中的枯骨，但他們留下的畫作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呈現在吳奕澤面前。

不知道這些畫師作畫時在想些什么，他們能想到千年后的人們會看到這幅畫嗎？

正當吳奕澤全神貫注地勾勒著儀仗隊中一個婀娜多姿的舞姬時，他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吳奕澤轉頭看去，意外地看到王璃從窟外走了進來，在她的身后，黑壓壓的三危群山被明亮的月光染上了一層白霜，看起來像是一幅超現實的遼闊畫卷。

“你怎么來了？”吳奕澤放下畫筆，輕聲問道。

“來看看你嘛，一個人在酒店里待著太無聊了。”王璃走到男友身后，“真搞不懂，整天畫這些有什么用，這些畫不是都已經數字化了嘛，網上到處都能看到高清的。”

“我跟你說過，那些復制品是沒有靈魂的……”

撲哧一聲，王璃笑了起來，她在吳奕澤身后走了幾圈，新問題又冒出來了。“奕澤，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莫高窟里有那么多好看的壁畫，什么飛天啊，菩薩啊……你怎么非要一直畫這幅呢？”

吳奕澤微微皺眉，是啊，他曾經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但他找不到答案。不，他并非沒有自己的答案，但這個答案過于離奇，他從未跟別人說過。

“王璃，你相信前世嗎？”

“前世？我不知道，你不會告訴我你相信人有前世吧？”

“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有時候我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時，會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就好像你曾經來過這個地方，經歷過一些刻骨銘心的事情，但你很確定你從來都沒來過這個地方。”

“我不知道，”王璃似乎察覺到了男友話語中的陰郁，“奕澤，這就是你每年都來這里畫這幅畫的原因嗎？”

“是的，”吳奕澤點點頭，“王璃，你知道嗎，我8歲那年第一次看到這幅壁畫時，腦海里就好像出現了壁畫中的真實場景，我看到有很多人騎著馬，還有各種顏色的旗幟，黃沙漫天，就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員。我就站在遠處的一座小山丘上看著這幅畫面，我心里知道，這是大軍剛出征而還……”

“那你覺得你是畫里的哪個人啊？”王璃輕柔的聲音把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我不知道。”吳奕澤搖搖頭。

“好吧，那這幅畫到底是畫什么的？”

吳奕澤暗自嘆了口氣，但他還是耐心地說：“這幅畫描繪的是張議潮將軍率軍出征時的情景。”

“張議潮？那是誰？”

吳奕澤微微皺眉，輕聲說：“好了，別鬧了。”

“我說真的，”王璃的聲音卻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張議潮到底是誰？”

吳奕澤放下畫筆，心境已然全無，他分明記得剛到莫高窟的那天，就給女友講過這幅壁畫的歷史，也許王璃根本就心不在焉，也許她根本就是想再聽他講一遍。

吳奕澤決定不去計較，開始娓娓道來：“大唐安史之亂后，河西走廊被雄踞在青藏高原的吐蕃趁機入侵占領，河西最繁華之地沙州——就是現在的敦煌，在堅守11年后，也落入吐蕃人之手。67年之后，張議潮率領沙州各族人民趁吐蕃內亂、統治不穩，組建歸義軍起兵反抗吐蕃在敦煌的統治，讓這片大地重新恢復了大唐的榮光。這幅壁畫——”他指了指墻上的壁畫，“就是描繪了他率軍出征時的場景。”

“等等……張議潮……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王璃大叫一聲，“啊，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又騙我是不是！我知道這個張議潮的故事，他的確起兵了，但他分明戰敗了好不好！”

“你說什么？”吳奕澤疑惑地回頭看向王璃，“張議潮怎么戰敗了？”

“歷史課上可是學過的，”王璃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我可記得的，你前面說的都沒錯，張議潮的確在敦煌起兵了，但很快就被吐蕃平息了啊。”

“你記錯了。”

“才沒有！”王璃反擊，“再說了，誰告訴你這幅畫畫的就是張議潮呢？即使真的是張議潮，肯定也是后人遺憾于他的失敗，在畫作中想象他成功了而已。”

“不說這個了，”吳奕澤暗自嘆了口氣，“我們走吧。”

“真的？”王璃驚喜地站住了。

吳奕澤點點頭，站起身開始動手收拾畫布和冷光燈。

“你怎么改變主意啦？”王璃開始動手和他一起收拾。

“我們今天就去市里住，明天我陪你去月牙泉和鳴沙山，”吳奕澤指了指壁畫，“這畫已經在這里1000多年了，反正也跑不掉。”

王璃喜笑顏開，她馬上開始計劃起來：“這樣，咱們先去酒店放下東西，就在敦煌夜市吃燒烤怎么樣？那個夜市可有名了呢，有小吃街，還有賣紀念品的，還有好吃的大漠燒烤……”

“好，今晚都聽你的。”吳奕澤說。

“太棒了！”王璃高興地跳了起來。

他們收拾完東西，然后走出洞窟，沿著棧道走下山崖，穿過景區大門，來到停車場。將東西放好后，吳奕澤發動了汽車，很快就拐出了景區的小路，回到了通向敦煌的專線公路。

半個小時后，他們就到了酒店。時值8月，正是敦煌的旅游旺季，酒店下面停著好幾輛旅游大巴，興奮的游客們提著大包小箱擠滿了明亮的酒店大堂，正在導游的帶領下辦理入住手續。

吳奕澤和王璃將東西放回房間里，然后兩人就下樓出了酒店。8月的敦煌干燥涼爽，別有一番風味。著名的敦煌夜市距離他們下榻的酒店只有幾百米，兩人隨即決定直接步行走過去。

敦煌夜市是一個著名的旅游景點，是諸多游客在敦煌市內絕不會錯過的地方。兩人心情放松，邊走邊聊著。大街上很是熱鬧，車水馬龍，來自天南海北的游客著各種口音來來往往。兩人說說笑笑，吹著清涼的夜風，好不愜意。

王璃已經計劃好了，先去吃一碗敦煌特色小吃漿水面，然后再去吃大漠燒烤，要多放辣椒和孜然，還要去小吃街買酒棗，要是肚子還有地方的話，一定要嘗嘗大名鼎鼎的榆錢飯。

突然，整個天空都亮了起來，吳奕澤和王璃都驚奇地停住腳步望向天空。只見天上有一團青色的光芒在云中涌動，照亮了整個夜空。

“哇！那是什么？”王璃驚呼道。

“看起來好像有點像極光……”吳奕澤喃喃地說，“不過敦煌肯定看不到極光啊……”

那團光芒正在夜空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著，它大致呈球形，邊緣還在緩緩地流動。大街上的人們驚奇地指指點點，許多人掏出手機開始拍攝。

“我知道了！一定是UFO！”王璃興奮地大叫，她也掏出手機對準天空。

那團光芒似乎是不定型的膠狀物，吳奕澤心中微微一動，他意識到那團光芒似乎正好在莫高窟上空，難道莫高窟的盛名把外星人都吸引來了？他似乎隱約看到一道光柱落下，然后光芒突兀地消失不見了。

王璃還意猶未盡，沉浸在興奮之中：“咱們也算目擊到UFO了！咦？我的手機咋沒信號了，奇怪，你的呢？”

吳奕澤掏出手機：“我的手機也沒信號了，奇怪，你用的是聯通號吧？我的是移動號，兩家運營商不大可能一起出問題啊……”

“對啊……”王璃嘀咕道，很快她就戲謔道，“嘿，我知道了，沒準兒是外星人屏蔽了咱們的手機，然后要開始抓人了……”

不知道為什么，吳奕澤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四處張望，不知不覺間，整條大街都變得冷冷清清。剛才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游客似乎轉瞬間都消失不見了，就連川流不息的汽車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吳奕澤停住腳步，王璃見他不走了，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問道：“怎么了？”

“好奇怪，怎么突然沒人了？”吳奕澤說，“你沒發現嗎？”

“什么人？”王璃問。

“大街上的人啊！”吳奕澤指著空蕩蕩的大街，有些焦躁地說，“怎么突然一個人都沒了？”

吳奕澤焦躁地四處張望著，卻突然感覺到王璃松開了他的手臂。

“你看——”吳奕澤轉頭看向王璃，卻大吃一驚，王璃已經無影無蹤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