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三行
1
父母去世后,張桐和鄉(xiāng)下老家失去聯(lián)系,過年也不回去了。城市里什么時候都熱鬧,但過年那幾天除外,特別是像張桐這樣從農村進城定居的家庭,一家人定居城市了,但是熱鬧的新年卻沒有跟著出來。

前兩年,每到臘月二十六七,他會給哥哥張達打電話,讓他帶上老婆孩子來他們家過年。張桐第一次讓張達來他們家過年,是因為寡居的母親生病住在他們家。母親去世后,過年的時候他依舊打電話讓張達來他們家。張達一家人的到來,讓張桐家的新年不再冷冷清清,有了年味。兩家人熱熱鬧鬧吃年飯,年飯之后,四個大人玩紙牌,直到深夜。兩個孩子剛好有伴,湊在一起玩游戲,也會玩到深夜。張桐家的春節(jié),兩三天或是四五天時間就這樣輕松消磨過去。
今年幾乎整個臘月,張桐都在忙公司員工的新合同,林云學校開年迎接新課改檢查,好多本該開學初完成的工作壓在臘月。忙到臘月二十八,他們才喘口氣,以至于忘記給張達打電話,沒想到張達主動給張桐打電話,說今年我們還去你家過年?張桐愣了下,回頭看林云,問林云怎么辦。林云說,是你哥,能怎么辦,要來就來唄。
臘月二十九上午,張桐和林云正準備去超市,門鈴響了,張達一家人來了。侄女張曉楠走在前面,沖林云晃了一下手,說嬸嬸我來啦。林云點點頭,笑了下,眼睛從張曉楠身邊繞過去,看見張達和王亞麗空著的雙手。王亞麗看著林云,說我們又來啦。林云說,來了也好,過年熱鬧。
張桐說前幾天單位忙,年貨還不齊全。張達問要不要幫忙,張桐本想說幫忙也好,但是看見張達蒼白的臉色,他咽下嘴邊的話,說你們歇著吧,不用幫忙。張達來到沙發(fā)前,一屁股坐下,掏出手機,刷微信。王亞麗也來到沙發(fā)前,一屁股坐下去。
林云回頭,看著張達和王亞麗說,你們歇著吧,我們去米禾超市。王亞麗猶豫了下,站起身,說要不要幫忙?林云說,剛好家里米面沒有了,我們要去買。
米禾超市里人多,但不擁擠,有一些年輕人戴著口罩。張桐清晨在網易新聞上看到,西安已經有了新冠陽性病例。他只是想到這件事,并沒有在意。
他們在超市買了米面,買了雞鴨魚肉,買了蔬菜。張桐本想買五十斤裝米面,但是他一個人扛不動,就買了二十斤裝。有一年過年前,張桐買了五十斤裝的米面,張達幫著扛回去。他對林云說,反正離超市不遠,吃完了再來買。他們來到收銀臺前,林云刷微信時看了下王亞麗,王亞麗看著別處,沒看林云。
張桐一手拎面粉,一手拎大米。林云拎兩個塑料袋子,王亞麗拎一個塑料袋子。米禾超市距離他們樓下七八百米,林云每走兩百米,就要停下休息。王亞麗準備接過林云手中的一個塑料袋子,林云縮回手,沒讓她接過去。王亞麗對林云說,你手勁真大,拎這么遠也不累。林云說,習慣了,我經常一個人去超市購物,哪回不是兩塑料袋。
張桐看著林云僵直下垂的雙臂,心想林云今天倒有力氣,他知道林云手中兩個塑料袋的分量,一個袋子里是雞鴨魚肉,一個袋子里是大白菜、卷心菜和黃瓜。以前林云若是拎這么重的袋子,早喊起來了,今天她不但沒說一句累,還不讓王亞麗換一下手。
上樓的時候,王亞麗再次伸手,準備從林云手中接過一個塑料袋子,林云還是沒有放手。
2
回到家,張桐和林云開始打掃衛(wèi)生。林云負責拖地板,張桐系上圍裙,從廚房最臟的抽油煙機開始,忙活了一個多小時,廚房亮堂了。張桐收拾廚房的時候,王亞麗進來問要不要幫忙,張桐說廚房里到處是油膩,讓王亞麗不要動手,以免弄臟過年的新衣。
張桐擦洗了窗戶玻璃,接下來擦拭家具。書架、床頭柜、酒柜和電視墻統(tǒng)統(tǒng)擦拭一遍,最后是客廳的沙發(fā)。張桐擦到張達坐的地方,張達沒動,王亞麗站起身子,沖著張達說,你也知道動一下身子。張達這才放下手機,站起身,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
林云拖客廳地板的時候,張達和王亞麗干脆脫掉鞋子,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林云拖到他們放鞋子的地方,她看了看兩雙鞋子,繞著鞋子拖了過去。
打掃了衛(wèi)生,林云開始洗衣服。她老家有正月初一到初三不洗衣服的說法。林云收拾一番,朝全自動洗衣機里塞了幾件衣服。
張桐說,明天過年,家里總算收拾干凈啦。
林云說,我可累壞了。
張桐想說話,張張口,沒說出來。
晚上,張桐躺在床上刷微信,林云也躺在床上刷微信。忽然,林云伸過來手機,讓張桐看她和同事的聊天。張桐瞄了一眼,正準備回頭,林云說你再看看。張桐看清楚了:我哥到我家,啥都買,米面油,酒肉,給我兒子的紅包是一千元錢。
張桐看著林云,你什么意思?
林云笑了笑,沒什么意思,只是讓你看看別人家的哥哥。
張桐說,張達今年腎臟出現(xiàn)問題,住了一個月的醫(yī)院,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云說,他身體好的時候,來我們家還不是空著雙手。
張桐說,他們家經濟狀況就那樣子,日子能過下去就不錯了。
林云說,也就他們能這樣,一根線也舍不得買。
張桐嘆了口氣,說,睡覺。
母親生病住在張桐家時,說張桐好歹上了大學,有正式工作,她不操心。母親操心的是張達,說張達當年不好好讀書,現(xiàn)在又沒有穩(wěn)定工作,日子過得緊巴,讓張桐今后幫襯張達過日子。張桐知道張達一個人打工不容易,王亞麗是家庭主婦。他們家為了節(jié)省開支,把房子1200元錢租出去,又在附近城中村400元錢租了一間沒有暖氣的房子。
大年三十,張桐家依照老家的習俗,早飯吃糖包子。糖包子昨天已經買好,林云炒了四個菜,熬了綠豆稀飯。兩家人吃過早餐已是上午十點,接下來四個大人玩紙牌,倆孩子玩游戲。下午兩點,大人們停止玩牌,開始準備年飯。林云主廚,張桐和王亞麗當下手。下午四點鐘,他們的年飯開始,張桐摁下遙控器,電子鞭炮在客廳里噼里啪啦響起來。張桐沖著門口方向說,老爸老媽,歡迎你們回家過年。女兒張清雅說,爺爺奶奶不是去世了嗎?你念念叨叨怪嚇人的。張桐說,你懂什么,這是對先人的懷念。張清雅說,這是電子鞭炮。張桐說,電子鞭炮也是鞭炮。
張桐做了簡單的新年儀式,年飯正式開始。
前幾年兄弟倆吃年飯,每次能喝一瓶白酒。今天吃飯之前,王亞麗讓張達別喝酒,她搬出醫(yī)生說的話,不戒酒就別指望病能好。張達說,今天過年,我就喝三五杯。王亞麗說,一杯也不能喝。張達轉過臉,不說話。張桐看著張達,問他身體感覺怎么樣。張達大大咧咧,說沒事。張桐說,今天過年,你就喝三杯酒。
林云剛把菜端上餐桌,張達兩杯酒已經下肚。王亞麗叫了起來,還沒開始吃菜,你就喝酒,不要命啦!張達嘿嘿笑,拿起筷子吃飯。王亞麗咕噥,真是不要臉,見酒不要命。林云說,嫂子,今天過年,少說兩句。她又看著張達說,身體要緊,今天你就喝三五杯吧。張達說,林云到底是當老師的人,通情達理。王亞麗沖老公撇撇嘴,拿起筷子。
3
正月初一,老家張坪村的習俗是吃餃子,張桐在西安過年也吃餃子。
清晨,張桐忙著收拾肉餡,林云負責搟餃子皮兒。張達因為睡客廳沙發(fā),張桐和林云起床,他也起床了。張達不會做飯,于是下樓溜達去了。林云在張達離開后對張桐說,可能他家里有個家庭主婦的緣故吧。
張桐和林云忙著包餃子,快結束時王亞麗才起床。王亞麗叉著雙手進廚房,問要不要幫忙。林云說不用了,你負責把張清雅和張曉楠喊起來,馬上吃餃子啦。王亞麗叉著雙手離開。
大年初一,兩家人團團圓圓,吉祥如意,吃餃子。吃過餃子,張桐收拾碗筷從廚房出來,說今天除了吃飯,中心任務是玩,大年初一再忙碌,這一年別指望能消停下來。
張達捏著撲克牌,反復洗來洗去。張桐剛坐下準備打牌,林云拿著手機說,陜西昨天啟動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一級響應,你快去藥店買口罩,我們明天回鎮(zhèn)安沒有口罩肯定不行。張桐說,每年不是正月初三去鎮(zhèn)安,今年怎么初二就回去?你不是說娘家沒暖氣,冷死人嗎?林云說,鎮(zhèn)安雖冷,但是可以安安心心玩兩天,不用操心做飯。
客廳里安靜下來,張達放下?lián)淇伺啤?/p>
張桐站起身,看了看林云,轉身下樓了。張桐知道妻子對大哥一家有看法。張達家經濟是緊張,但也不至于每年過年空手進他們家,不說給他們家買米買面,給他的侄女張清雅買點零食過來,能花多少錢?更何況買來的零食又不是張清雅一個人吃,張曉楠哪次來他們家,不是吃張清雅的零食。
到了藥店門口,張桐才明白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一級響應的實際含義。藥店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一個個伸長脖子,滿臉是焦慮。半小時后終于輪到張桐,店員說每人最多買五個。張桐急了,說,我們家里六個人,還有一個人怎么辦?店員說,我也沒辦法,這是店里的規(guī)定。張桐說,多一個少一個不都是賣?店員說,你看看身后有多少人排隊。張桐回頭,他不說話了。他身后的隊伍足足有一百米。
好歹買了五個口罩和一瓶醫(yī)用酒精,張桐出了藥店,沒有回家,徑直來到米禾超市。超市里人很多,每人手中推著大購物車。張桐直奔日用品貨架,不管什么類型的口罩,統(tǒng)統(tǒng)沒有;84消毒液,沒有;酒精濕巾,沒有;一次性塑料手套,沒有。他折身來到蔬菜貨架,貨架上的蔬菜稀稀拉拉,僅有的蔬菜也是打蔫兒了。他管不了那么多,撿了滿滿一大袋蔬菜。他突然想起來,年前買的米面是二十斤裝。他來到米面油專柜,小袋米面沒有了,只有五十斤裝的。他拖起一袋五十斤大米。
張桐給林云打電話,讓她喊上張達和王亞麗,來米禾超市門口。林云喊,讓你去藥店買口罩,你去超市干什么。張桐嚷,別廢話,趕緊來超市。
他們來到米禾超市門口,林云看到地上的五十斤裝大米,她驚叫起來,買大袋米干什么?難道你明天不去鎮(zhèn)安?張桐說,你進超市看看,明天還能回鎮(zhèn)安?林云真的進了超市,從超市出來,她喃喃自語,不至于這樣吧——既然西安這樣子了,明天大早我們就回鎮(zhèn)安,鄉(xiāng)下可能缺別的東西,但不會缺糧食。張桐告訴林云,他剛才聽幾個外鄉(xiāng)人說,城南客運站已經停運。
林云趕緊找出城南客運站的電話,工作人員說明天沒有去鎮(zhèn)安的大巴。林云追問,后天呢?那頭說,我也說不準,應該沒有。林云一下子驚慌,看著張桐說,我們回不去鎮(zhèn)安了,怎么辦?張桐說,什么怎么辦,就待在西安唄。
張達咨詢西安客運站,去渭南的大巴車是否運行。王亞麗娘家在渭南,張達一家人每年正月初二,去渭南老丈人家拜年。張達對王亞麗說,我們去不了渭南。王亞麗叫了起來,不能去渭南,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張達沒有回答王亞麗的問題,他進超市借了一輛推車,準備把大米推到張桐樓下。
4
他們不能上街,小區(qū)里也不能隨便走,每天飯后能做的事就是打牌。張桐發(fā)現(xiàn)林云老是打錯牌,他提醒了幾次,林云惱火,把撲克牌扔在茶幾上,說不玩了。林云不玩牌,他們只好玩三人紙牌。身旁的林云在手機上看新聞,嘴里不停地播報著武漢的疫情,更多的是陜西疫情,她的口吻焦慮。王亞麗也焦慮,不停地問林云,疫情什么時候能結束?張達說整個正月可能都去不了渭南,他安慰王亞麗,待哪兒都一樣,回到渭南也是天天打牌。
張桐也不想玩紙牌了。他掏出手機看新聞,陜西確診病例一百多例,其中西安最嚴重,七十例。
張桐看著張達說,這樣下去怎么得了,我們買的那點米面油還能撐幾天?
張達說,別擔心,車到山前自有路。
張桐說,車子已經到了山前。
張桐正月初一買的一大袋米還真是及時雨。張桐一家人飯量輕,不管是什么飯,一頓飯每人一碗。若是沒有張達一家人每人每頓兩碗飯,張桐買的米面油,三四個月沒問題。一天晚上,林云躺在床上對張桐說,難怪他們都胖,他們待在我們家,其實就是三家人。
張桐說,我有什么辦法,誰讓他是我哥。
張桐也覺得張達有問題。張達身體不好,他應該動員王亞麗外出找工作,分擔家庭負擔,而不是任憑她整天打小麻將消磨時間,也不知道他動員了沒有。林云曾經建議王亞麗學月嫂,王亞麗害怕學不會,不愿意去。林云認為王亞麗不想學月嫂,歸根結底是張達沒有上進心,王亞麗跟著懶惰。
張達打工的建筑工地停工,他們一家人干脆待在張桐家里。
正月初八早晨吃過飯,林云在客廳宣布,家里的肉蛋蔬菜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張達說,新聞上說疫情防控期間,西安超市供應充足,老百姓不必擔心。林云說,外面風聲鶴唳,誰敢去超市買呀?張清雅在身旁接話,微信上說只要家里有一把米,寧可宅在家里也別出門。林云看著女兒,說,還好我們家有大米,熬大米粥沒問題。
正月初九,張桐家熬了兩頓大米粥,粥里放點鹽。兩家人就著一瓶老干媽,喝了兩頓粥。第二天上午八點,張桐戴上口罩出門了。小區(qū)里空無一人,大門口幾個戴紅袖章的人晃悠著。張桐登記,量體溫。紅袖章告訴他,每家每兩天,只許一個人去超市買菜。
一天晚上,林云睡覺的時候對張桐說,張達是個自私的人,他們一家人都自私。林云提到幾年前賣張坪村老宅的事。當年在老家建水泥磚樓房主要是父親和張達出資,張桐也出了三萬元錢,賣老宅張桐有理由得到一部分房款。張桐知道張達在西安買房缺口大,就謙讓了下,讓張達先買房。張達不客氣,拿了全部房款,一分錢也沒給張桐。林云說,我們就不該可憐張達,到頭來慣壞了他們。
張桐買菜回家,帶著張達去社區(qū)辦了出入證。張桐說疫情面前,男人應該沖在前面,他們負責外出買菜。張達說去超市買菜,剛好可以溜達溜達,整天待在房里,悶都悶壞了。張達去超市買回菜,林云扒拉著看,背后對張桐說,你哥買的菜,全是便宜的蔬菜。
張桐也覺得,他和張達雖是親兄弟,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挺遠。小時候,哥哥張達總是和大孩子一起玩,從不帶上他。張桐上大學那幾年,他們也就過年幾天在一起。他們即使在一起,也沒什么共同話題。父母去世后,他們兄弟因為過年在一起,喝酒、打牌、嘮家常,距離才慢慢靠近。
5
正月十六,開學了。林云不能去學校給學生上課,張清雅和張曉楠也不能進教室聽課。他們都要在家里上網課。林云給學生上網課,張清雅和張曉楠聽老師在網上講課。
張桐不能去公司上班,他承擔起所有家務,讓林云安心投入到網課教學中。網課對林云來說,還有好多東西要摸索。張桐做飯時試著指揮張達和王亞麗,他在廚房里喊燒一壺水,張達搶著接一壺水燒了。張桐喊剝蒜、洗菜。張達就推王亞麗進去,他說這些是細活,女人干的。
張桐家里唯一一臺電腦,林云上網課用,倆孩子只好在手機上上網課。一天,張桐在手機上學會電視投屏。電視上上網課比手機上上網課好多了,看得清楚還不傷眼睛。
問題來了。張清雅和張曉楠,一個初一,一個初三,上網課的時間基本一致。張桐讓女兒張清雅在電視上看網課。張曉楠用她媽的手機上網課。倆孩子上網課的時候,王亞麗手中沒有手機,她可能因為寂寞,不停地在客廳轉來轉去。張清雅斜著眼睛看了幾次王亞麗,終于說話了,嬸嬸,你能不能別在客廳里轉悠,我要上課!王亞麗訕笑,去了外面的陽臺。張達在手機上看電視劇聲音大了,張清雅也讓他不要影響她上課。張達也來到陽臺,王亞麗湊過來,兩人湊一起看電視劇,看了會兒王亞麗嫌沒意思,又回到客廳轉悠。
張桐陪在女兒身邊,指導她學習。他看女兒上網課,不時做一些評價,哪個老師講得好,哪個老師講得不好。倆孩子接連上了三天網課,張曉楠嚷嚷著眼睛受不了,不想看手機了。張達建議讓張曉楠和張清雅輪換在電視上看網課,理由是張曉楠馬上面臨中考。張桐沒有答應,理由是張清雅近視比張曉楠厲害,眼睛需要保護。張桐還有個理由沒說出來,張達租住房有電視,他們應該自己想想辦法。
張桐和張達突然之間發(fā)生了矛盾。這之前,張桐對張達說話,總是輕聲細語,似乎害怕大哥。相反張達對張桐說話,大大咧咧,大嗓門高聲音。那天,張桐正在廚房做飯,需要剝蒜和洗菜。王亞麗坐在女兒身邊,照看女兒上網課。張桐就喊張達,讓他剝蒜和洗菜。張達不知道是聽到了不想動,還是本就沒有聽到。張桐走出廚房,沖著正在玩手機的張達說,你身子也太沉了吧!
王亞麗趕緊起身,說張達身體不好,我來吧。
張桐沒理王亞麗,依舊沖著張達說,整天抱著手機玩,再好的身體也會變成大窟窿!
張達梗著脖子,說,你看我不順眼了!
張桐梗了梗脖子,沒再說話,但是客廳氣氛明顯緊張起來。張清雅沒有說話,張曉楠也沒有說話,王亞麗想說話,張了張嘴,沒有發(fā)出聲來,但是她的臉色很難看。
林云在臥室上網課出來,檢查張清雅的網課作業(yè)。她看著看著就生氣了,責怪張清雅好幾道題寫錯了。張清雅說沒聽清老師講課,林云責備女兒為什么不用心。張清雅抬頭,說,太吵了,我們客廳里太吵了!
林云看了看張達和王亞麗,又看了看張曉楠,長嘆口氣。
張達一家人在張桐家住了整整一個月。張桐忍受不了張達飯后臥沙發(fā)玩手機,他覺得張達還不如張曉楠,張曉楠每天還上網課,張達幾乎就是廢物,除了吃飯就是玩手機。
一天午飯后,張桐問張達租房的村子防疫情況,是不是和其他村子一樣,體溫正常就能回村。張達說咨詢過房東,外出的租戶一律不許返回。
張桐突然喊起來,怎么可能,我們小區(qū)憑出入證可以進出,你們村子為什么就不行!
客廳瞬間寂靜。林云驚訝地看著張桐,張桐的臉漲得很紅。
王亞麗臉色難看,盯著張達看了下,一把拽起張曉楠,說,我們回吧!張達跟著站起身。林云臉色慌亂了下,看著王亞麗,說沒有公交車,你們怎么回去?王亞麗沒說話。張達說,十幾站路,走回去能要多長時間!
張桐站在門口,沒有送他們下樓。
林云說,萬一他們不能進村子呢?
張桐說,我就不相信了,大活人能讓尿給憋死!
6
每年冬季或者春季,張桐總逃不脫一次重感冒。去年冬天忙忙碌碌,張桐沒有感冒。一天夜里,張桐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沒有感冒,他心里突突跳起來,若是這幾天感冒,去醫(yī)院真是恐怖的事情。
張達離開后的第三天,張桐宿命般的鼻塞、頭痛、發(fā)燒了。他胡亂吃了幾種感冒藥,均不見好轉。張桐對林云說,我會不會感染新冠病毒?林云的臉一下子灰暗起來。張桐去了好多次超市,超市人多,接觸多,空氣又不流通。張桐想起來,一次他進超市撿拾蔬菜時摘下過口罩,直到在收銀臺前付款時才想起沒戴口罩。他在手機上看到,一個人因為買菜途中的幾分鐘,感染了新冠病毒。他對林云說有次買菜忘了戴口罩,會不會是那次感染上的。林云滿臉驚恐,建議張桐去醫(yī)院。張桐喊起來,我死也不去醫(yī)院。林云對張桐說,明天感冒再不好轉,你只能去醫(yī)院。
第二天清晨,張桐仍然頭疼、鼻塞,體溫很高。張桐臉色灰暗,林云的臉色也灰暗。張桐去醫(yī)院,誰陪護他呢,萬一感染了新冠病毒呢。林云哭了。
門鈴響了。林云從貓眼看去,她回頭對張桐說,張達來了。張桐沮喪地說,他怎么又來了?是一家人,還是一個人?林云說,張達一個人。
張達戴著口罩進來。張達聽到張清雅給女兒張曉楠打電話,說老爸感冒發(fā)燒,害怕去醫(yī)院。張達說,去年我患病初期,我以為是高血壓,胡亂吃了降壓藥,后來去醫(yī)院才知道是急性腎炎。張達去年住過醫(yī)院,有經驗,他準備陪張桐去醫(yī)院。
張桐說,要是感染了新冠病毒呢?
張達說,那就治病吧。趕緊點!
張達陪張桐去醫(yī)院,離開時他對林云說,你們在家里也戴上口罩吧。
林云直是點頭,鼻子酸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