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視閾下中國形象的建構與媒體呈現
——基于新華社“全球能源互聯網”報道的新聞圖式研究

張超義

(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新聞傳媒中心，北京100031)

一、研究背景與對象

在信息時代益發復雜的國際傳播環境下，國家形象的認知模式正在發生著嬗變。作為全球化產物的國家形象，囿于主體國與他國之間對國家特征、話語、行為等認知體系的不同，特別是受到大眾傳媒在議程設置、傳播策略等方面影響，在發展過程中逐步成為一個多元、多義、多維、多變的概念。從理論屬性看，國家形象本應是國際輿論場對一國客觀公允、穩定一致、效力較強的態度和評價，對內可成為凝聚人心、促使國民共同奮斗的動力，體現國家意志，對外可影響一國的國際交往、地位與話語權，催生他國民眾對該國意識形態、價值觀的向往與追求。但從現實情況看，國家形象不可避免地被以媒體為主的傳播載體建構、包裝與再定義，任何一個國家的形象置于世界輿論范圍內，皆難形成完滿統一的闡釋。

關于中國形象的“自塑”研究，學界較多地從外在表現與文化符號兩個方面入手，前者重點探討中國在國際會議、新聞發布會等活動中的行動意涵，后者則從大熊貓、功夫、傳統節日、美食、長城、故宮、書法等具有中國特色的符號入手，探析符號折射出的國家形象狀態。兩類分析對象是中國形象“自塑”的主要載體，可直觀鮮明地展現他國對中國形象的喜愛度，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局限，即對中國形象“細分”上的欠缺。無論是“自上而下”的政府行為，抑或是“以點帶面”的文化標簽，錨定的都是一個較為籠統的中國概念，缺乏對中國在某一領域表現的細致刻畫，也缺少對中國在某一方面觀點的詳盡描述。這有可能導致海外受眾在了解中國的過程中，因文化差異和價值觀念沖突，或迷失于不得要領的官方話語，或簡單地將一些虛擬表象等同于中國形象實質。簡言之，一場主場外交活動、一個代表性符號，能否囊括“全面的中國”？我們是否需要以更加下沉的角度、更為新穎的分類方式研究中國形象？

能源是國民經濟的命脈，是一個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21世紀以來，伴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中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生產國、消費國，在國際能源領域擁有了更多發聲機會，也從一個側面呈現出中國的現代化、工業化形象。但在國際能源輿論場域中，中國制造相關議題、傳播創新理念、影響關鍵圈層等方面的能力仍顯不足，國內能源企業在“走出去”的過程中，也切實感受到因“軟實力”欠缺帶來的障礙。西方媒體對中國能源投資與開發的新聞報道往往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中國提出的旨在雙贏的舉措遭到反對，被認為是利用能源控制他國政治的工具。[1]在這種背景下，中國亟需闡釋清楚中國能源倡議、中國能源行動的實質，盡力消除敵意情緒，塑造一個“能源大國+能源強國”的嶄新形象。

近年來出現的一項中國倡議——“全球能源互聯網”，在能源垂直視角下展示、還原中國形象。2015年9月26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美國紐約出席聯合國發展峰會時提出：“中國倡議探討構建全球能源互聯網，推動以清潔和綠色方式滿足全球電力需求?！盵2]2017年5月14日，在首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式演講中，習近平再次強調：“要抓住新一輪能源結構調整和能源技術變革趨勢，建設全球能源互聯網，實現綠色低碳發展。”[3]作為中國在能源領域面向世界提出的首個國家級倡議，“全球能源互聯網”體現了中國在能源轉型、綠色發展、互聯互通等方面的基本立場?！度嗣袢請蟆?、新華社、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等中央級媒體進行了廣泛報道，也吸引了英國金融時報、日本NHK電視臺、德國國家廣播電視臺、彭博社、今日俄羅斯通訊社等海外媒體的報道關注。2016年3月29日，由中國發起成立的首個能源領域國際非政府組織——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英文簡稱“GEIDCO”)在北京成立，該組織在理念傳播、研究規劃、國際合作、項目推進等方面開展工作，積極推動全球能源互聯網“中國倡議”落地實施。根據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的解釋，全球能源互聯網是清潔主導、電為中心、互聯互通、共建共享的現代能源體系，是清潔能源在全球范圍大規模開發、輸送、使用的重要平臺，實質就是“智能電網+特高壓電網+清潔能源”。

二、研究方法與資料

20世紀80年代，荷蘭傳播學者托伊恩·A.梵·迪克(Teun A.Van Dijk)將話語分析引入新聞報道研究，并提出了“新聞圖式”的概念。梵·迪克認為，我們需要傳統句子語法中已約定俗成但語義再現卻可納入其中的結構形式，話語的這種總體形式可用以規則為基礎的圖式來界定，“新聞圖式確實存在，無論是記者還是讀者都至少不知不覺地運用這些圖式來制作新聞、理解新聞”[4]。從范式源流上看，新聞圖式關注的不僅僅是一篇新聞的文本結構，而是在多個微觀結構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宏觀主題。它探尋話語背后的社會關系、環境約束以及意識形態意義，“研究結果表現了宏觀社會結構、歷史和文化如何在新聞話語及其加工這個微觀層次上的過程”[5]，是一種將新聞置于政治經濟學語境中的總體視角。中國學者基于“新聞圖式”，又進一步發展出“新聞話語圖式”概念，認為“新聞話語圖式”融合了新聞傳播學與語言學，創造性地提出了宏觀歷時的內容維度與微觀共時的形式維度的雙重書寫維度。[6]

新聞圖式對社會背景與語境的關注，來源于新聞本身作為一項公共產品而非個人產品的底層邏輯：一方面，媒體處于社會政治與公眾輿論監督之下，必須通過某種固定認知和闡釋框架進行報道，必須傳播符合社會主流價值的觀念與論調；另一方面，記者的職業特點決定了新聞創作是一個制度化的過程，“新聞不是某一個人單獨寫作而成，而是私營或公立的制度化組織制作、表述的產品”[7]。具體到能源類新聞，其圖式特征更為明顯。由于相關新聞常涉及重大主題，關乎經濟社會發展，結構上往往沿用相近或相似之體例，內容上又極為審慎而嚴肅，在追求客觀真實的基礎上強調對報道“度”的把握，報道用語也不會過于偏頗或“搶眼球”。以上特征均為使用新聞圖式方法分析“全球能源互聯網”主題新聞奠定了基礎、提供了可能。

本研究通過梵·迪克“新聞圖式”方法，對研究對象進行質性分析，重點探析相關新聞素材在結構、語境、摘引上的“圖式化”因素，解釋以國家官方話語身份出現的權威、主流新聞通訊社——新華社——是如何報道“全球能源互聯網”這一中國首倡的能源戰略理念的，研究能源新聞語境下國家形象的展現方式，以及能源新聞場域內中國國家形象的話語塑造。研究對象選取新華社在2016年5月1日至2021年5月1日期間的“全球能源互聯網”主題新聞報道，樣本來源于“新華全媒新聞服務平臺”數據庫，通過精準搜索新聞標題中含有“全球能源互聯網”詞語的新聞，同時結合筆者長期從事的本職工作，補充標題中未含有“全球能源互聯網”，但全文以其為主報道對象的一部分新聞。經剔除重復稿件及圖片、音頻類通稿后，整理統計出文字類新聞報道81篇(其中消息稿件66篇，新聞通訊、觀察、訪談稿件15篇)，根據梵·迪克提出的“新聞圖式”范疇——“概述：標題和導語”“情節：語境中的主要事件和背景”“后果”“口頭反應”“評論”等幾個結構性因素進行研究分析。

三、研究發現

(一)標題與導語

標題不僅是一篇新聞消息主題的凝練，也是新聞文本的邏輯起點。通過對新華社“全球能源互聯網”消息標題進行分析，能夠揭示此類新聞對這一報道議題的核心指涉。研究發現，新華社消息標題中最常使用研究成果和外部評價兩類事實，占樣本總量的61%。前者多為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舉辦或參加的國際會議及發布的研究報告，如“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發布‘一帶一路’能源互聯網報告”“報告首次發布東北亞、東南亞能源互聯網‘藍圖’”“報告：構建全球能源互聯網將降低減排成本”等。后者多為國內外政要、機構負責人、業內專家對全球能源互聯網的看法與觀點，如“專家說構建全球能源互聯網將助力清潔能源開發利用”“專家談構建非洲能源互聯網的四大關鍵”“意專家點贊中國‘全球能源互聯網’倡議”等。新華社記者在報道“全球能源互聯網”的新聞中，更愿意展示中國在該領域已開展的基礎研究工作、對全球的貢獻以及全球能源互聯網理念在世界范圍內得到的支持和認同。

導語是新聞中僅次于標題的另一個主要組成部分，筆者經分析發現，新華社“全球能源互聯網”消息的導語與標題之間具有強連貫性，基本按照“5W”原則對標題闡述的事實進行展開，表達方式上也多采用陳述句式。導語較多以中國及相關詞語(如中國、我國、中國代表、中國方案、中國倡議等)或“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作為主語，較少使用被動語態。這樣的導語結構體現了報道按照“以我為主”的模式展開敘事，強調中國在推動全球能源互聯網建設方面的主動性、引領性作用，有利于展示中國實施的行動、提出的觀點、作出的貢獻。以下試舉兩個典型例子加以說明。

例1：新華社北京2019年4月26日電#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25日在北京正式發布《“一帶一路”國家能源互聯網研究報告》和《全球能源互聯網落實“一帶一路”發展報告》兩項研究成果，提出全面促進“五通”、加快“一帶一路”國家電網互聯互通的規劃與行動方案，努力描繪“一帶一路”建設“工筆畫”。

例2：新華社阿布賈2018年12月22日電#一項來自中國的倡議22日在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舉行的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西共體)首腦峰會上亮相，這將有助于推動非洲清潔能源開發、解決電力短缺難題。

例1的導語以“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發布兩項研究報告”作為報道事實，提出了報告對于服務“一帶一路”、促進互聯互通的意義，突出報告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進行電網規劃的指導性作用，并通過“工筆畫”的比喻幫助讀者理解報告價值。例2的導語以“一項來自中國的倡議在西共體首腦峰會上亮相”作為報道內容，直接點明“全球能源互聯網”倡議的來源地，特別指出這項中國倡議在非洲加以推廣的作用——開發清潔能源、解決電力短缺，即倡議的本質是幫助非洲國家能源發展、在中非合作中求共贏，同時引出一個深層含義——本倡議已成為西非國家首腦之間公開討論的一個議題，也就是倡議出現在西共體首腦峰會上的現實價值。

(二)事件與背景

梵·迪克提出的“假設性新聞圖式結構”與傳統新聞寫作中的“倒金字塔結構”在“頭部強化”上可謂異曲同工，它將主要事件、情節置于結構上部，并認為其是新聞話語中必不可少的部分，而以前的事件、環境、評價、預測等則置于下部，且在圖式范疇中處于可有可無的地位。相關研究顯示，“假設性新聞圖式結構”仍是大多數新聞報道的基本結構，“最重要、最相關的信息高度概括地置于文本最顯著的位置，先總體后細節的敘事結構仍是主流”[8]。當記者按照“高層次信息—低層次信息”的順序來陳述新聞事件時，圖式結構的決定因素不再是時間、地點、人物甚至邏輯關系，而是記者對新聞價值“重要性”的判斷，越重要的信息會越早地出現在正文中，在結構里處于靠前的位置。

研究發現，新華社“全球能源互聯網”主題新聞亦按照“重要—次重要—次要”的結構方式，形成具有一定規律和較為穩定的“假設性新聞圖式結構”。記者多將“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實質進展”放在“重要”或“次重要”的位置，在延展事實的基礎上配合價值和意義闡釋。比如，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在國際會議上首次對外發布的研究報告，那么報告的主要結論及測算數據是什么？將對能源等相關領域發揮何種指示性作用？再比如，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與某機構簽署合作協議的場合與時機是什么？未來將在哪幾個方面落地？此項合作的達成又揭示了什么趨勢或方向？相反地，對于國際會議、簽署儀式的基礎性介紹，以及補充性、支撐性觀點則多被放在“次要”位置。

此外，新華社“全球能源互聯網”主題新聞重視相關背景內容的提供，諸如全球能源互聯網“中國倡議”的源起、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概況、全球能源互聯網未來規劃等內容在文本中大量出現，且在結構上多處于靠前的位置。

(三)口頭反應

梵·迪克所說的“口頭反應”實際上是指新聞寫作中經常使用的“消息來源”(或稱“信源”)。記者通過直接或間接引語的方式，呈現顯要的信源觀點、評價并為新聞主題服務，提升消息權威性與可信度。從這一角度看，“口頭反應”也成為一種特殊的文本語境，記者選擇使用誰的話、摘錄哪一段、置于文本的什么位置，并非隨意為之，“不同的主旨用不同的消息源提供的消息來表現，不同的新聞語義是在不同的消息源這一特殊的語境中完成的”[9]。

表1 新華社“全球能源互聯網”主題新聞信源統計(2016年5月1日-2021年5月1日)

通過對“全球能源互聯網”主題新聞樣本信源的統計，發現相關新聞信源分布較廣，其中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是最主要的信源，這與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宣傳發動、推動落實“中國倡議”的主力軍定位相符，而聯合國高級別官員、國外政府能源部門負責人、能源電力領域知名專家等也是記者較常使用的消息來源。來自外國的信源遠多于來自中國的信源(分別占比71%和29%)，可見記者在報道過程中更傾向于使用國外評價，借“外腦”“外嘴”增添“全球能源互聯網”理念的合理性，避免陷入“自說自話”的尷尬境地。

研究進一步發現，消息注重引用權威人士或官方代表觀點，以強化說服效果，提升新聞可信度。第9任聯合國秘書長安東尼奧·古特雷斯(António Guterres)針對“全球能源互聯網”的觀點先后被引用8次，在2017年11月2日的新華社通稿《古特雷斯：構建全球能源互聯網要強調全包容與可持續》中，援引古特雷斯在聯合國總部舉行的“全球能源互聯網：推動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研討會上的發言：“當我們探討全球能源互聯互通的時候，我們要特別強調兩個關鍵詞——全包容與可持續。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只有高效的能源互聯互通才可以在保證全球能源聯通的同時，建造對環境和氣候有益的能源系統?！盵10]該直接引語的使用，站在聯合國推動各國共同發展的角度，闡述了建設全球能源互聯網的意義，同時肯定了中國為國際能源治理作出的努力。

四、研究結論與探討

梵·迪克的“新聞圖式”理論從結構性與語境化的角度為研究某一報道領域新聞的特征及新聞背后蘊含的意義創造了新的想象空間。新華社對“全球能源互聯網”的報道整體呈現正面、積極態度，重點從“自塑”角度向讀者介紹“全球能源互聯網”最新發展情況，尤其是中國在推動倡議落實、加快國際能源合作、促進全球經濟發展等方面的所作所為，報道數量具有相當規模，并已形成了一定的輿論氣候，突出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全球能源互聯網建設成績主導了報道框架。新聞聚焦于會議活動、報告發布、協議簽署、相關聯盟組織成立等客觀事實，突出進展、成果及意義，無論是對未來能源發展格局與趨勢的影響，還是對清潔能源資源開發、應對氣候變化、經濟增長與就業拉動等方面的助推作用，都成為記者報道“全球能源互聯網”的價值“落腳點”。二是中國方案與中國貢獻決定了報道方向?！叭蚰茉椿ヂ摼W”順應世界綠色低碳發展潮流，從理念提出到規劃制定皆源自中國，基于中國在能源電力領域長期的理論、技術與工程實踐，介紹“由中國發起并推動落實的能源戰略”是新華社相關新聞報道的基本原則。其中，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是報道的主要對象。三是關鍵及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觀點左右了報道態度。新聞所引用的來自國內外、各行業意見領袖的觀點，營造了建設性語境和良好輿論氛圍，幫助讀者獲取“全球能源互聯網”知識并產生好感，進而影響讀者態度與行動。

基于以上新華社“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屬性分析，我們可從“能源”這一切面窺見并探析國家官方媒體話語中的中國形象，以及形象話語是如何通過“全球能源互聯網”報道在媒體上呈現的。本研究結合新聞傳播、能源電力學科有關知識，進一步探討三個問題：(1)“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呈現了什么樣的中國形象？(2)“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對于突破中國形象的話語困境、具有什么作用？(3)如何應用“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報道范式傳播中國形象？

(一)“全球能源互聯網”形塑正面、客觀、富有活力的中國形象

新華社“全球能源互聯網”報道開辟了新的國際傳播陣地，讓中國形象更具縱深感、立體感、氣魄感，在能源視野下從三個面向形塑了一個更加正面、客觀、富有活力的中國形象。第一，能源變革、低碳減排的引領者形象。作為曾以煤炭為能源核心的國家，中國提出以清潔能源為根本的“全球能源互聯網”倡議，進一步向世界表明了在應對氣候變化、落實減排目標上的大國擔當，相關報道彰顯并塑造出中國在世界綠色低碳發展進程中的領跑者形象。第二，多邊合作、互聯互通的行動者形象。全球能源互聯網是“一帶一路”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載體，相關報道將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視為推進國際能源合作的行動主體，介紹其與聯合國、有關國家政府、企業、機構和高校開展的合作，從一個側面打造了中國努力建立普惠共贏的國際新秩序、開放共享新關系的現實形象，相關合作案例亦成為中國在能源領域推進南南合作與南北合作的生動實踐。第三，技術創新、經濟復蘇的推動者形象。全球能源互聯網愿景得以實現的關鍵在于中國已擁有具備自主知識產權及全套裝備制造能力的特高壓輸電技術。目前，中國建成了世界電壓等級最高、規模最大的特高壓交直流混合電網，不僅解決了超遠距離、超大容量輸電難題，而且推動了基礎設施建設、產業升級及裝備制造業發展，技術輸出到巴西后成為亮麗的“中國名片”。相關報道積極肯定了特高壓電網在加速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滿足社會用電需求上的關鍵作用，同時呈現出中國革新能源傳輸技術、拉動產業投資升級、促進經濟復蘇的良好形象。

在新冠肺炎疫情重創全球經濟的背景下，一貫被視為傳統工業的能源電力工業，因理念和技術的突破帶來了生產側、傳輸側、消費側的全面革新，在一定程度上挑戰著能源行業既有的思維邏輯和價值觀念。“全球能源互聯網”是中國形象自塑過程中的一次“主動作為”，凸顯了中國在國際舞臺上不斷提升的議程設置能力。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程曼麗教授認為：“我們不能總是跟著美國以及西方國家設定的議程跑，重復攻擊與反擊的模式，而應努力突破傳統的思維框架，確立自身的主體地位和話語優勢，變被動為主動?！盵11]在實踐層面，主動設置議題重在求新，但關鍵不是整體的新而是部分的新，要預見性地發現和揭示重大國際問題，繼而生動描述其表現、科學解釋其實質，準確提出可行的解決辦法。[12]“全球能源互聯網”不是一個完全自創的概念，卻既讓能源從業者、也讓普通民眾“耳目一新”“印象深刻”。它正視資源匱乏、氣候變化、環境污染、貧困健康等全球性突出問題，勾勒形成了完整的思想理論體系，研究成果既包括頂層設計方面的規劃，也包括行動方案以及技術、項目發展建議，為媒體報道提供了大量素材和可挖掘的新聞點，對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發揮著正向作用。

從用戶角度分析，對“全球能源互聯網”這一理念的認知通過媒體傳播到更廣人群、影響至更深層次，呈現出泛眾化、年輕化、下沉式的特征，使中國能源形象在受眾心中更為豐滿。一般意義上，能源電力報道的讀者主要為本行業從業人員或研究學者，存在受眾階層窄化現象，而新華社等綜合類媒體的服務對象更為廣泛。一篇新聞通稿不會針對圈層差異進行區別推送，因而接收用戶的數量便在傳播過程中得到極大擴展。新華社App數據顯示，“中國構建全球能源互聯網促綠色低碳發展”等“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瀏覽量已超50萬，這是任何一家能源電力行業內媒體達不到的。另一方面，在自媒體報道的推動下，“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在年輕“產銷者”中實現了社群聚合和內容再生產。截至2021年底，“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微信公眾號訂閱用戶中，26—35歲年齡段占比42%，36—45歲年齡段占比31%。此外，在更受年輕人歡迎的社交媒體及流媒體平臺上，一些粉絲上百萬的大V賬號圍繞“全球能源互聯網”及相關概念制作新媒體產品并形成“爆款”，如“烏鴉校尉”在嗶哩嗶哩(B站)發布的視頻“未來30年，殺不死的中國光伏如何改變世界”的點擊量近60萬，“楠哥有財氣”在抖音發布的視頻“一個中國特有的技術一個布局世界能源格局的網絡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點贊數近40萬。網友評論稱“聽得我是熱血沸騰”“中國的特高壓設備與技術確實6到沒朋友”“同一個太陽，同一個地球，同一個電網”。

(二)國際傳播語境下“全球能源互聯網”有待突破的報道困境

“全球能源互聯網”倡議之前，在國際能源領域中國并沒有非常明確的、足以吸引關注的公共話語產品，新華社等媒體對“全球能源互聯網”的報道，為塑造中國形象增添了“多元復調”的因素。受眾了解到的不再是一個遙遠神秘、籠統模糊的東方大國形象，而是一個致力于解決能源資源與環境變化問題、促進世界經濟繁榮與社會進步、構筑全球能源命運共同體的國家形象。這樣的形象符合全球化趨向與民眾基礎認知，占據了道德高地、收獲了“最大公約數”，并有機會實現由能源領域向安全、經濟、環保、生態、減貧等領域的“破圈”傳播。

當然，對于一項關乎基礎設施建設與能源利用方式的全新概念而言，理論的誕生僅僅是個開端，我們切不可寄希望于“全球能源互聯網”能夠憑借自身說服力，輕而易舉地跨越傳受雙方差異而產生“立等可取”的效果。事實上，“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國際政治經濟局勢與能源行業大環境，也必然卷入國際能源領域話語權爭奪，時刻面臨著外部輿論環境的壓迫與挑戰。在國際能源界，無論是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還是國際能源署(IEA)，都是由西方國家建立并掌控的機構，他們制定的方案和規則也都是為西方國家能源利益服務的。中國的能源話語相對低調沉默，話語權處于弱勢，在能源特別是電力領域的跨越式發展難以被世界矚目。有學者提出，西方能源話語中的中國形象經歷了一個被妖魔化的過程，西方媒體提出的“中國能源威脅論”甚囂塵上，中國被貼上“耗能大國”“碳排放大戶”“能源掠奪”等標簽，而在節能減排、清潔能源等領域所做的努力被選擇性忽略。[13]在此種背景下，“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更近似于一種壓制性輿論環境中的話語倒逼，即從建構的角度先將“全球能源互聯網”理念“廣而告之”，在輿論場中爭得一席之地。

通過樣本分析發現，“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存在選題過于集中、報道內容多為國際會議、報道事項限制于能源議題等方面問題，致使在吸引并不關心能源行業、國際會議的受眾方面存在局限性，對社會大眾尚缺乏足夠的吸引力。媒體在作相關報道、講中國經驗和方案時，不應回避上述問題，因為其與新聞立意和表現形式緊密相關，直接決定著在激烈的話語權爭奪中是否能夠建立有效的傳受對應關系、取得令人滿意的結果，而這也是能源傳播領域實現系統產制與高效覆蓋的一個長期問題。產生報道困境的原因可能有以下三個：一是“全球能源互聯網”作為從能源領域發軔并延展的議題，涉及多個專業概念，理解門檻較高。比如，普通老百姓很難分辨出“直流與交流”“超高壓與特高壓”之間的區別。這加大了新聞闡釋難度，對信息生產的“可供性”提出了更高要求，新聞在傳遞新信息的同時往往需承擔一定的科普者角色，且必須以一種符合新聞規律、深入淺出的方式呈現。二是能源、電力與我們息息相關，但又不易覺察，絕大多數受眾并不將能源視為影響日常生活的變革力量，只要我們的車能加上油、家里別停電，那么“能源互聯”似與世界改變沒什么必然聯系。加之“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發生地大多在會議現場，新聞背后的價值無法得到直觀體現，進而降低了公眾的感知深度與認知流暢性。三是“全球能源互聯網”理念本身具有革命性和超前性，制約著相關新聞的出現概率與頻次，考驗著傳播者的破局與“轉譯”能力。以核心概念“兩個替代”(能源生產清潔替代和能源消費電能替代)為例，其將水能、風能、太陽能等清潔能源看作未來人類的主導能源，這在一定程度上勢必造成與推崇利用傳統能源的觀點之間的矛盾，招致不理解甚至反對的聲音?；诖?，記者必須在報道理念進步性的同時，輔以更多的佐證和背景支撐，也即，既要解釋話語又應解釋話語存在的語境，提升新聞的合理性、精準度和可信度，在實際操作層面，這一問題往往受制于截稿時間、篇幅限制、記者自身專業背景及對同個報道題材的熟悉度等多種因素。

(三)“全球能源互聯網”話語體系建設的實用路徑

在認清西方話語霸權客觀存在與“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現實問題的基礎上，我們有必要吸收、采納并包裝、優化這一理念，尋找話語背后的建構性力量，構筑更為系統清晰的話語體系，服務中國國家形象與國家軟實力提升。

全球化時代，國家形象話語體系并非自然生成，而是一個動態建構的過程。這不單與傳播內容有關，更關乎組建一個高度組織化、強說服效果的傳播模式。換句話說，“形象不是預先存在于話語中的，而是不同話語經過博弈之后在受眾心智中構建的認知模型”[14]。在全球化流變中，中國故事的講述在話語建設層面需要提煉出一套全新的具有人類共同價值的話語體系、敘事體系。[15]客觀地說，“全球能源互聯網”給予了中國話語新的突圍機會和路徑選擇，在能源領域制造出新的話題、熱點和氣象，讓能源垂直化語境中的中國形象更加厚實、飽滿。在話語體系建設方面有以下幾條可供選擇的路徑：

1.堅持宣揚共享價值

“全球能源互聯網”呼吁人類擺脫對化石能源的過度依賴，轉向利用資源更為豐富、環境負擔更輕、發展更可持續的清潔能源。通過技術手段，幫助全球各個地區、不同資源稟賦和經濟基礎的國家實現資源的合理配置與利用，讓各個國家都能享受到互聯互通帶來的福利，建設一個更加和諧、美麗的世界。不同于西方對抗式、破壞式、揭丑式的思維套路，該理念體現了中國文化中“天下大同”“和而不同”的基本特征，力圖以更為友好的姿態贏取世界尊重，與“一帶一路”“人類命運共同體”等主流外交話語一脈相承、互為補充。在新聞宣傳中，唯有不斷重復、強調、刻畫這樣的共享價值，才能更好地激發公眾共鳴與認同，增強中國智慧、中國創造的說服力和感召力。

2.擴大選題報道范圍

除了報道會議活動，“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可從能源工程、跨國合作、技術創新、金融投資等角度尋找其他線索與選題。實質上，近年來中國能源發展可圈可點，水電、風電、太陽能發電裝機均居世界首位，20家左右能源企業躋身世界500強、國際業務覆蓋70多個國家和地區等成就都遠超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具備了向外推廣宣傳的價值。“以我為主”的成就性報道，可從微觀角度入手講述“小而美”、有溫度、共情力強的故事，擴展能源議題以外的新聞社會意義。比如，新華社曾針對全球能源互聯網發展合作組織開展的一項非洲能源援助項目作報道。該項目為埃塞俄比亞山區一所學校建設送電工程，讓居住在無電地區的兒童享受現代電力帶來的光明和溫暖，同時獲得平等教育、健康成長的機會。新聞以小見大，襯托出“能源互聯”的深層意義，展現出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

3.優化敘事與修辭技巧

基于前文關于“新聞圖式”的論述，我們已經清楚“全球能源互聯網”新聞中包含的結構化因素，以及敘事邏輯是如何框范和影響文本表征的。那么，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即可運用敘事結構、技巧讓新聞更具張力，減少跨文化誤讀和“文化折扣”，而這也是完善形象話語系統的關鍵一環。比如，在新聞謀篇布局上更貼近英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和思維方式，把總結性、概括性的論點放在篇章開始最先陳述，其后再闡明支撐性論點及論據，重視具有行動活力、主導事件進程的“主體”角色呈現等等。[16]此外，還可綜合運用比喻、擬人、借代、排比、反問等修辭手法，為新聞增添個性化色彩和話語風格。比如，新華社曾將“全球能源互聯網”比喻為電力版“一帶一路”，以“北極的風‘點亮’北京的霓虹燈，赤道的光‘驅動’上海的電動車”等語言向讀者描繪“全球能源互聯網”下的未來能源圖景，抑或通過對比不同國家電力開發成本與價格，說明跨國跨洲聯網的比較優勢。

五、結 語

國家形象的傳播對象不僅應包括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的受眾，也應包括從屬于不同領域、不同行業的受眾，這樣的形象表達與展現才是多方面的。能源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重要基礎設施，能源安全涉及國家安全，能源發展質量也牽扯到國家發展質量?！叭蚰茉椿ヂ摼W”倡議的提出與傳播為在能源視閾中“觀察中國”打開了一扇窗戶，為中國形象塑造拓展了新的空間。以新華社為代表的相關媒體報道讓一個正在快速成長、積極參加國際能源治理并做出應有貢獻的中國“躍然紙上”、融于字里行間，契合了中國蓬勃發展、充滿生命力的外在形象。此類現象不僅對于工作在新聞采編一線的媒體記者，還對于所有參與國家形象構建的專業人員來說，都具有參考與借鑒價值。

基于發達國家國際傳播的經驗和教訓，有研究將國際傳播敘事分為自說自話、回應關切、以原創話語設置議題三個階段，將原創話語能力，即概念化、普遍化的能力，視為一個國家軟實力的象征。[17]中國提出的“全球能源互聯網”倡議向世人展示出一張聯絡全球能源基地與負荷中心、以輸送清潔電力為主的超級網絡，更是一項可操作、可復制甚至可量化的“中國方案”。相關新聞報道在話語敘事上搭建了嚴謹的邏輯結構和可供受眾理解的語境，豐富了中國形象建構話語體系，具備難能可貴的“原創性”，易于在對外傳播過程中落地開花，是可有效利用的一套話語工具。未來在議題創新化、觸達多面化、形式多樣化上，“全球能源互聯網”的報道研究與實踐仍有成長空間，對中國形象的塑造作用也有待進一步發掘及更深入、靈活地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