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 重 關 冬
他是旁人眼中的“文科老師”,但也給文科生講授遺傳學,在自然科學類期刊上發表多篇突破性研究成果。2017年來到廈門大學,31歲就擔任社會與人類學院和生命科學學院的教授。作為一名典型的新文科學者,今年34歲的王傳超,一直在用科技手段述說著文明如何演進這一古老的話題。
盡管現在從事人類學研究,但出生在山東陽谷的王傳超,本科卻是中國海洋大學海洋生物專業的。
大三暑假,他去復旦大學參加夏令營,人類學研究讓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彼時,人類學在中國尚屬冷門專業,而他修讀的海洋生物學正蓬勃發展。在那個大多數人還搞不清楚人類學到底在研究什么的時代,王傳超卻一頭扎進了更為新興的“分子人類學”領域。
眾所周知,人類學既包括對人作為一種生物的“體質人類學”的研究,又包括對人的社會文化特征進行的“文化人類學”研究。隨著遺傳學的發展,體質人類學的研究由傳統的人體解剖、人體測量等領域,深入染色體、DNA 等分子視野,這正是“分子人類學”關注的對象。
中國歷史悠久,考古遺址眾多,古人類遺骸豐富,這是華夏祖先留給后來的我們探索其源流和歷史的無比珍貴的材料。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對古代人群的研究很大程度上依賴其文化特質,按照器物或遺跡的類型特征對人群進行區分。而分子人類學可以從古代遺跡發掘出的人骨中,提取出遺傳物質,即古DNA,按照遺傳學特征,對人群的遷徙和演變進行追蹤。
“無論是考古學還是歷史學,關鍵點在于人,提取古DNA 進行研究,相當于讓骨頭‘開口說話’,這對考古研究來說意義重大,但我國的古DNA 研究相對起步較晚。”王傳超說道。
在他看來,人類學研究于他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用生物學的方法去探究人類的起源與演化過程,與歷史學、語言學、考古學交叉去回答一些玄而又玄的問題,比如中國人從哪里來、全世界的語言在哪里起源擴散、三皇五帝的傳說在遺傳學上有無證據等,都是十分有趣的事情。
“我喜歡去做沒有人做的事情,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我們知道‘我們是誰’。”抱著這樣的信念,有著交叉學科背景的王傳超堅定地選擇了這樣一條“少有人走的路”。
王傳超曾組織過高加索地區距今6500—3200年,跨越3000多年的眾多考古遺址的古人基因組研究,詳盡解析了距今5000多年前的青銅時代早中期,以顏那亞文化為代表的歐亞草原人群的形成歷史,發展了印歐語的起源和演化假說。
此后,他的團隊又在此基礎上前進了一大步。2021年2月,王傳超課題組與哈佛醫學院的團隊合作,開展東亞地區最大規模的古人基因組研究。

東亞是研究解剖學意義上現代人遷徙和演化的重要地帶之一,該地區現代人群的起源及形成問題,一直都是人類學領域廣泛關注的焦點。遺傳學研究為重建古人群歷史提供了新的視角和見解,但這些研究多集中在歐洲、美洲和非洲,關系到東亞人群的古基因組研究極少。
為理清東亞人群的形成和演化歷史,王傳超教授與哈佛醫學院團隊聯合全球43個單位的85位合作者,發布了東亞地區距今8000—1000年前,跨越約7000年的166個古人基因組捕獲測序數據,涵蓋了中國陜西新石器時代的五莊果墚遺址,中國臺灣新石器到鐵器時代的漢本遺址和公館遺址,蒙古國的50余個考古遺址,俄羅斯遠東地區的Boisman、Yankovsky 和黑水靺鞨等遺址,以及日本的繩文人遺址等。研究人員還報道了中國和尼泊爾46個現代族群的383個樣本的芯片分型數據,以及108個考古碳-14測年數據。因受到氣候和土壤等環境條件影響,中國南方的古人骨骼樣本保存狀況較差,王傳超等使用1240K 和外顯子捕獲測序方法,突破技術瓶頸,首次成功地對中國臺灣的古代樣本進行了DNA提取、富集和高通量測序。

王傳超課題組與哈佛醫學院團隊的這項工作,通過古DNA 精細解析了東亞人群8000年來的遷徙和混合歷史。這是目前國內開展的東亞地區最大規模的考古基因組學研究,涉及的東亞地區古人類基因組樣本量,是以往國內研究機構發表的樣本量總和的2倍,改變了東亞地區尤其是中國境內考古基因組學研究長期滯后的局面。
中國科學院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楊益民評價道:“王傳超教授的論文勾勒了東亞史前人群的遷徙地圖,但這僅是故事的開始,隨著更多古(人)基因組(研究)成果的發表,相信在過去一萬年的中國大地上的人類遷徙面貌,會越來越清晰。”

盡管王傳超帶領的生物人類學實驗室被列為廈門大學文科實驗室,但實驗室開展的研究并非傳統意義上的文科研究。
這個實驗室匯集了來自生物學、考古學、語言學、人類學、民族學和法醫學等眾多專業背景的學生,實驗室的座右銘是“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在百余年前分道揚鑣,而在我們這個實驗室希望把兩者再帶回到一起”。正是在這樣的學科碰撞中,新的學術成果不斷涌現。
課程有學科劃分,而知識沒有邊界。學習,也應如此。
王傳超鼓勵學生勇于打破學科限制,多了解其他學科領域的知識。他經常說:“世界上本沒有學科之分,科學研究是探索未知世界,科學問題是不會有人為設置的學科界限的,學科交叉和融合,才能更全面地認識和了解我們這個世界。” 而關于自己,他開玩笑道:“我是人類學里生物學最好的,生物學里考古學最棒的,考古學里最懂語言學的。”
王傳超的課豐富充實,他引導大家在學會學科的研究方法與知識架構后,運用這些知識去開展自己的研究。最初,他只是在課堂上進行答疑,而隨著課程的進行,每周五下午,人類學系的眾多學生都會自發地聚集到他的辦公室,辦起學術沙龍,探討學界的最新進展和相應課題。學生們還能通過網絡視頻與海外頂尖實驗室的專家學者進行學術討論。遇到困難時,大家能夠勇于面對,相互支撐,協調解決,最終走出困境,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樣子。
一位學生評價道:“傳超老師常以引導式的教學帶領我們去思考學習、科研中遇到的問題,引導我們走進新鮮而廣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