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文 周孫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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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歲那年，父親遇到了一個坎：評職稱按新規定必須考英語，而他從中學到讀醫學院，都只學過俄語，完全沒有接觸過英語。醫院里有同樣情況的還有不少人。于是醫院聘請了老師，每周二四六晚上免費培訓。一群散發著消毒水味兒的醫生們長吁短嘆，在夜色里結伴而行，從ABC開始艱難學習。

父親沒有去。理由是：單詞+語法而已，又不考聽力，會看會寫就行；教室離家遠，時間浪費在路上，不如自己多做些題。于是，買來課本和詞典，他開始了一個人的苦戰。下棋、看電視之類的娛樂全部取消，他把自己牢牢囚禁于書桌前，一坐就是幾個鐘頭。看書累了，出門散步兼倒垃圾，口袋里裝著小本子，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

那時我讀初三，他經常害羞而謙卑地笑著，湊過來小聲問我：名詞的單數、復數的規律是什么？動詞的過去時、將來時如何區分？有些問題三兩句他就明白，有些問題講了好幾遍，他還是繞不過彎，急得我直跺腳，只好找更多例題比較分析。半年后，我高分保送縣重點高中，多少也有他的功勞。

半年后職稱英語也開考了，報名者眾，過關者寥寥，其中居然有父親。眾人驚訝，父親淡淡一笑：“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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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縣醫院一名內科醫生，和各類病魔交手三十載，救死扶傷無數。有個小伙子，腦出血深度昏迷多日，家屬絕望中打算放棄，父親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盡我最大努力，也許能把人救回來。”他住進了病房，睡在小伙子旁邊的病床上，吃飯讓我媽送進來，換下的臟衣服讓我媽帶出去。整整十天，除了上廁所和查資料，他沒出病房門，睡覺的時候聽診器都掛在脖子上，自然睡得極不踏實，常常自己驚醒，一醒就趕緊坐起去看心電監測儀上的那條細線，生怕病人在自己睡著時無聲無息走掉。他一天數遍檢查血液化驗數據，檢查病人細微的體征變化，在藥房倉庫有限的藥品里謹慎而艱難地選擇，隨時修改藥方、調整藥品的種類和劑量。十天后，他贏得了這場戰役，病人奇跡般醒了！

父親慢慢走回家，人整個瘦了一圈，白大褂晃晃蕩蕩掛在身上，眼珠子通紅，眼袋烏黑，頭發高高蓬起如干枯的亂草，進家就往床上一倒，睡了二十個鐘頭。一個月后，小伙子出院了；半年后，小伙子正常上班了。

四十年前的縣醫院，病人多而醫生少，內科和外科的醫生輪班上夜間急診。家屬區與住院部僅一墻之隔，住院部兼做夜間急診，遇到重癥病號需要幫忙，值班的扯開嗓子喊一聲，圍墻那畔總會有人應聲而出。父親往往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因為他在家也穿制服。醫院的制服有長短兩款，他在家喜歡穿短款的，搭配一條我媽手縫的胖睡褲。如此裝扮，舒服，又可以節省換衣服的時間，抬腳就可以沖到急診室。

至今記得夜自習放學回來，推開院門，隔著滿院密密麻麻的葡萄和絲瓜，看見爸媽房間的南窗亮著，就知道父親上班忙了一整天，晚上還在抓緊時間看書充電。用他的話說，醫生必須經常學習新技術，才能跟上日新月異的新時代。經過門口，忍不住探頭進去瞄一眼，他背對著門，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前。于是，我趕緊躡手躡腳走開，拿出作業本，用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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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孤兒，靠孤兒院收養活了下來。童年的苦難鑄就他剛強的性格，刻苦讀書考上大學，成為那個時代受人尊敬的天之驕子。工作后，依然手不釋卷，鉆研業務不停歇，醫術時時保持精進。

他在門診、急診、住院病房連軸轉，沒時間管我們兄弟姐妹，但他對待工作的熱情投入和一絲不茍，他掛在嘴邊的“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就是對我們最好的教育。

在父親的影響下，姐姐、我和弟弟都在高考錄取率極低的年代，于千軍萬馬中先后考上大學，在親友間一時傳為美談。工作后，我們三個孩子對待工作都兢兢業業，憑著“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的家訓，各自成長為單位業務骨干。

我特別愛看書，企業行政管理的本職工作繁忙，于是像父親那樣壓縮業余時間，把屬于自己的點滴時間全部交給書本、交給文學。如今，我家先后獲得“全國最美家庭”“江蘇省書香家庭”的光榮稱號，我的散文和報告文學作品也開始在國家、省、市級刊物發表及獲獎。

女兒從小能吃苦。記得女兒一年級第二學期轉學，因為教學進度不同，她由班級第一名掉到最后一名。7歲的女兒感受到學習的壓力，在學校門口哭哭啼啼不肯進校去。我蹲下來安慰她：“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用心，一切都會好起來，別怕，媽媽和你一起努力。”女兒似懂非懂，卻也安靜下來。半個月后，她適應了新環境，成績很快回到原來的水平。

每當女兒學習上遇到苦難，她總以“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句話鼓舞自己，學習上再也沒有掉過隊，直至順利考上大學。畢業后憑借出色表現，成功入職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的家風家訓在我們一家三代人的接力中傳下來，一代代孩子在父輩的激勵下勇敢追夢，實現目標，這一直是我引以為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