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紹東,鄒 賽
(武漢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把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擺在更加重要的位置上,采取有力措施保障和改善民生,打贏脫貧攻堅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為促進共同富裕創造了良好條件。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七次集體學習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必須更加注重共同富裕問題。[1]在 2021 年 8 月 17 日召開的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又進一步指出: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2]
為此,本文著重考察了如何在轉變經濟發展模式的基礎上推進共同富裕。本文首先梳理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增長模式的形成過程,分析了粗放型低水平經濟增長模式阻礙共同富裕的內在機制。基于“馬克思—斯密—楊格定理”,本文建立了一個簡單的數理模型,揭示了轉變經濟發展模式對于推動共同富裕的重要意義,提煉總結了經濟高質量發展模式的四種收入分配效應:技術勞動報酬提升效應、實體經濟資源集聚效應、產業區域布局優化效應以及城鄉資源雙向流動效應,并提出了相應的政策意見和建議。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我國經濟發展也進入了新發展階段,也即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高質量發展,就是能夠很好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發展,是體現新發展理念的發展,是創新成為第一動力、協調成為內生特點、綠色成為普遍形態、開放成為必由之路、共享成為根本目的的發展。”[3]從理論上厘清高質量發展與共同富裕之間的關系,首先需要理解和把握生產與分配之間的關系。從本質上來看,一個經濟體內部的分配結構是由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決定的。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明確指出:“分配的結構完全取決于生產的結構,分配本身就是生產的產物,不僅就對象說是如此,而且就形式說也是如此。就對象說,能分配的只是生產的成果,就形式說,參與生產的一定形式決定分配的特定形式,決定參與分配的形式。”[4]從某種程度上來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并沒有把生產和分配作為兩個獨立的研究對象,而是將其視為密不可分的整體。因為,“照最淺薄的理解,分配表現為產品的分配,因此它仿佛離生產很遠,對生產是獨立的。但是,在分配是產品的分配之前,它是(1)生產工具的分配,(2)社會成員在各類生產之間的分配(個人從屬于一定的生產關系)——這是上述同一關系的進一步規定。這種分配包含在生產過程本身中并且決定生產的結構,產品的分配顯然只是這種分配的結果。”[5]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論述表明,分配之所以是與生產密不可分的,是由于經濟主體在生產過程中,首先就要進行生產工具的分配。并且,各經濟主體在生產過程中形成經濟關系,并在經濟關系中占據各自的地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分配“歷史地”決定了生產。而對狹義的“分配”——產品分配而言,生產過程結束后,參與生產的主體就會根據生產資料所有制狀況以及他們之間的生產關系進行分配。也就是說,經濟主體在生產關系中的地位決定了他們在初次分配中能夠獲得多少份額。事實上,古典經濟學使用“分工”概念得出了與馬克思相近的結論,只不過與強調生產資料所有制性質不同的是,古典經濟學的分工更多的是一種技術概念。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第一次對勞動分工促進經濟增長的內在機制進行了理論提煉,提出了分工起因于受市場范圍限制的交換能力、勞動分工決定國家財富增長的經濟進化論斷。[6]11,161928年,阿林·楊格繼承了斯密有關分工的分析思路,提出了市場規模與分工深化的“循環累積因果原理”——分工深化將通過產業配套和迂回生產機制擴大市場規模,而市場規模的擴大反過來又會進一步推動分工深化,由此形成了強調分工與市場規模互動增強關系的“斯密—楊格定理”。一方面,隨著企業內部分工的深化,生產產品的中間步驟從企業中分離出來成為獨立企業,這些企業圍繞著產品生產形成產業鏈條和產業配套,生產的“迂回性”不斷提高,原本全部集中在一個企業內部的產品生產活動,現在分布到各個不同企業中去。而產業鏈上的企業通過“投入—產出”聯系形成供求關系,市場交易規模得到有效擴大。另一方面,當市場規模擴張時,原本無法達到最低“技術—經濟”門檻的某些中間產品和重要零部件就可以獨立出來生產,這又將進一步深化企業間的分工,提高企業生產的專業化程度。[7]為此,可以將生產分工、收入分配、產品消費與市場規模這四個概念聯系起來,統籌考慮四者的互動機制,表現在理論上,這種互動機制可以被稱為“馬克思—斯密—楊格定理”(見圖 1)。

圖1 馬克思—斯密—楊格定理
“馬克思—斯密—楊格定理”不僅強調生產對分配的決定作用,也重視分配對生產的反作用。在《反杜林論》中,恩格斯指出:“分配并不僅僅是生產和交換的消極的產物;它反過來也影響生產和交換。每一種新的生產方式或交換形式,在一開始的時候都不僅受到舊的形式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政治設施的阻礙,而且也受到舊的分配方式的阻礙。”[8]在生產、交換、分配、消費四個環節構成的社會經濟過程中,生產分工包括生產與交換環節,是分配的前提條件,而分配結構又決定了消費水平。產品消費作為勞動力再生產過程,保證了勞動者可以把勞動力再生產出來,以便投入下一輪生產活動。這一過程與市場規模也是一種互動關系,產品消費對市場規模的擴大有推動作用,市場規模的擴大通過規模效應降低產品成本、促進消費;當市場規模跨過中間品生產的技術門檻后,生產分工便進一步得到深化,這又反過來促進市場規模的擴張。需要說明的是,收入分配對消費進而對市場規模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分配結構上,也就是說,共同富裕程度越高,收入分配差距越小,則社會總體消費需求便會越高,市場規模更易得到擴展。[9]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完善,我國社會生產關系發生了深刻的變革和調整。一方面,生產資料所有制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非公有制經濟和民營企業的體量和規模迅速擴張,在國民經濟中發揮的作用也在不斷增大。非公有制經濟與公有制經濟在初次分配關系上存在很大差異,民營企業的勞資分配關系改革對于推進共同富裕具有很大影響。但是,另一方面,一個長期以來被研究者忽視的問題是,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以國家為單位的經濟主體在全球價值鏈(GVC)中所形成的經濟關系,也深刻地影響著其在初次分配中所處的地位。這一機制不涉及生產資料所有制,但對于全球化時代的經濟主體而言,仍然深刻地體現著生產對于產品分配的決定性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經濟增長奇跡,可以在“馬克思—斯密—楊格定理”的理論框架中得到解釋。由于將目標市場定位為國際市場,我國本土企業的分工決策發生了很大變化,原本“大而全、小而全”的生產轉變為集中在全球價值鏈的部分環節進行生產活動。本來,由于國內市場比較狹小,如果企業僅從事產業鏈條中某個環節的生產活動,那么產品產量根本無法達到最低的盈利門檻。但是,當本土企業以世界市場作為目標市場后,可以專注于具有比較優勢的生產、制造甚至包裝環節,專注于產品系統中某個模塊、部件或增值環節,企業可以利用較低的本土勞動力成本優勢,發揮規模經濟效應,在出口貿易中獲得不菲的利潤。[10]很顯然,將產品銷售目標定位在龐大的世界市場是實施這種分工決策的先決條件和前提基礎。
反之,當本土企業集中在全球價值鏈的生產制造環節,分工得到進一步細化之后,由于企業相互之間存在著復雜的投入和產出關系,這就形成了企業的“相互需求”。隨著企業間迂回生產程度的提高,一方面,生產制造的工序和步驟更為復雜,各道工序和步驟對原材料、能源、中間產品、零部件、半成品的需求也更為龐大。另一方面,由于生產制造環節的體量不斷提升,這就需要上游研發設計、下游營銷品牌和生產性服務業的配套支持,繼而引發這些產業的規模擴張。以上兩個方面的原因使得整個產業鏈的市場規模進一步擴大,形成了分工和市場規模的交互增強機制。
然而,進入21世紀之后,特別是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機以來,世界經濟增速放緩,國際市場不景氣,出口需求顯著下降,單純依靠“外循環”已經不足以支撐我國經濟繼續保持增長勢頭。從微觀層面來看,由于普遍集中在附加值較低的生產制造環節,大量本土企業被鎖定在價值鏈低端,勞動者在生產活動獲得的收入份額出現下滑,導致一段時期內居民收入增長率低于經濟增長率,居民收入分配差距有所拉大。勞動密集型產業出現產能過剩和供給飽和,企業利潤率受到很大壓力,倒逼資本流向房地產和金融市場,顯著推高了這些行業的收入水平,拉大了制造業與房地產和金融行業的從業者收入差距。不僅如此,從西部地區、北方地區以及廣大農村居民涌入沿海地區和大中城市的務工人員,收入增長也比較乏力。這一串連鎖反應導致我國經濟出現結構性失調,勞資、產業、區域和城鄉收入差距都有所拉大,成為實現共同富裕道路上的嚴重障礙。
進入21世紀后,隨著互聯網經濟泡沫破裂和次貸危機席卷而來,全球經濟進入一個緩慢的復蘇期,國際市場需求總體上走勢疲軟。我國在經歷了長達30年的經濟中高速增長后,傳統的出口導向戰略開始受到挑戰,先前集中于制造環節的規模效應和勞動力成本優勢逐漸喪失,中高速增長也逐漸被中低速增長所取代,經濟新常態接踵而來。特別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全球經濟受到重創,盡管目前已經緩慢復蘇,但國際市場萎靡不振的狀況將持續很長一個時期。
由于長期集中在生產加工、制造、包裝等價值環節,本土企業習慣于依靠簡單的模仿、加工和低價營銷模式占領市場,無暇在核心技術和原創性產品上投入更多的人力和資金。這種路徑依賴機制使得大量本土企業被鎖定在價值鏈條的中低端環節,長期從事原材料粗加工、非核心部件供應、配套服務供應等業務,在日漸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面臨著利潤率不斷下滑的態勢。譬如,我國紡織業主營業務收入利潤率由2010年的6.76%降至2018年的4.99%,農副食品加工業、木材加工制品業、紡織服裝、服飾業等中低端制造業的利潤率同樣有明顯下降。①
此外,大量新興經濟體加入承接國際產業轉移的行列,近些年來,一些跨國公司基于成本考慮,把原本位于中國大陸的生產工廠向東南亞、南亞等地轉移。為了應對這些經濟體的競爭,維持一定的利潤率水平,本土企業不得不壓低勞動力成本,這使得制造業工人工資長期徘徊在較低水平。數據表明:我國勞動報酬占總產出的比值,從2002年的18.8%下降到2010年的15.2%,近幾年雖有所回升,但直到2015年,仍低于21世紀初的水平,這就在微觀層面造成勞資收入差距不斷擴大。
當然,產業轉移也在國內區域間發生。近年來,由于我國西部和北方地區承接了東部沿海地區轉移而來的產業鏈低端環節,東—西部、南—北方、沿海—內陸形成了比較明顯的產業鏈分工格局。這種格局的形成,一方面能夠比較好地發揮承接產業轉移地區的勞動力和土地成本優勢,但另一方面也造成不同區域產業附加值的巨大差異,由此擴大了區域發展差距特別是收入分配差距。僅以全國城市國民生產總值排名為例,2010年,天津和青島尚能進入全國城市GDP排名前十,而到2020年,GDP前十城市中已沒有北方城市。從居民收入來看,2010年東部地區、中部地區、西部地區、東北地區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值為147.2∶101.0∶100∶100.9,到2020年,變為141.0∶100∶100∶92.9,東部與中西部地區的收入差距僅有微弱減小,而東北地區與其他地區之間差距反而有所拉大。②
由于利潤和工資兩方面都受到巨大壓力,不可避免地導致資本從勞動密集型產業退出,進入那些增長更為迅速、盈利空間更大的產業。從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的前十年,制造業資本大量流入金融和房地產兩大行業。從房地產行業投資增長率來看,2006—2011年我國房地產開發投資的年平均增長率高達25.51%,2010年投資增長率更是達到驚人的33.16%。③地方政府一輪又一輪的房地產業市場調控政策,都無法從根本上遏制房地產行業特別是大中城市房地產行業吸收資本的強勁趨勢。從從業人員收入來看,2003—2010年城鎮金融行業就業人員平均工資與制造業就業人員平均工資比值由1.64快速上漲到2.27,之后才開始緩慢下降。總的來看,以金融和房地產為代表的資本密集型產業與勞動密集型產業形成了十分明顯的行業收入差距。
除行業差距外,城市和農村也在這種增長模式中形成收入鴻溝。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大量農村居民涌入城市務工,農村居民收入在20世紀90年代上半期得到大幅提升,1994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長率高達32.49%。但是,由于進城務工人員文化教育水平普遍較低,職業技能也比較匱乏,當本土企業受到勞動力成本壓力時,遭受沖擊最大的也正是這類工人。從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農村居民收入增長率日漸疲軟,年增長率基本維持在2%~6%的水平,直至近年也再難實現20世紀90年代初的大幅增長勢頭。③由于進城務工人員的工資收入一般都是農村家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因此,這部分收入的長期停滯,導致城鄉收入分配差距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迅速拉大,就人均可支配收入數據來看,1985年城鎮居民收入為農村居民的1.86倍,至2017年已上升至3.14倍的歷史高點,此后城鄉居民收入差距雖稍有縮小,但直至近5年,也基本維持在2.5倍以上的水平。③不僅如此,由于農村僅僅依靠務工收入“輸血”,并未發展起完整的產業體系,缺乏發展的“造血功能”,城鄉之間在經濟體量、社會治理、生態文明、文化傳承等各個方面的差距都在拉大。
因此,以“外循環”為主的粗放型低水平增長模式,對推進共同富裕產生了多重不利影響,這也體現了要在高質量發展中實現共同富裕的深刻含義(見圖2)。

圖2 出口導向的粗放型低水平增長模式引致發展差距的內在機制
勞資之間、行業之間、區域之間、城鄉之間都出現較大的收入分配差距時,國內消費需求必然是乏力的。從收入與消費的關系來看,對高收入者而言,其消費能力較強,但由于其基本生活需要都已經得到滿足,消費動力不足,導致這個群體更傾向于儲蓄。而對于低收入者來說,其消費傾向較高,但缺乏消費能力,消費絕對值不可能很高。因此,在一個收入分配差距很大的經濟體內部,其總體消費需求往往不足,很難在這種低迷的消費需求基礎上打造“國內大循環”。相較而言,美國2010年居民消費支出占GDP比重為58.7%,日本為50.8%,德國為40.1%,而我國2000年居民消費支出在國民生產總值中所占的比重僅為39.1%,到2010年進一步下降為27.8%。[11]在這種局面下,啟動以內需為基礎的“國內大循環”也必將面臨很多困難,迫切需要經濟發展方式的深刻轉變。
生產規模決定收入分配的總規模,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能夠通過分工的深化來優化生產與分配的互動機制,這與馬克思主義生產結構升級改進分配方式的觀點相符,“分配方式本質上畢竟要取決于有多少產品可供分配,而這當然隨著生產和社會組織的進步而改變,從而分配方式也應當改變。”[12]粗放型低水平經濟增長模式只有向經濟高質量發展模式轉變,才能促進共同富裕的實現。為展示這一過程的實現,建立一簡單數理模型進行說明。
本文設有一本土制造產業,生產兩種產品A、B,其中,A產品(高端產品)供應國際市場,B產品(低端產品)供應國內市場,生產兩種產品只需要一種投入品C。在初始狀態下,企業自行生產C,但將C加工成A和B的工藝具有一定差別,A產品使用C的量相對較大。此時,由于對投入品C的需求量不足,達不到單獨生產C的規模門檻,因此,供應C的企業數量十分有限,行業規模很小。
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商品價值量由三個部分構成,即不變資本、可變資本和剩余價值,因此,貨幣形式的產品價格可以表示如下:
(1)
(2)

DA=XA-aPA
(3)
DB=XB-bPB
(4)
其中,DA、DB分別為產品A、B的需求量,XA、XB、α、β為常數,需求量與價格呈反向變動。
為了響應構建“國內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政策,企業決定調整產品結構,擴大A產品產量以供應國內市場,同時減少B產品產量,但A、B兩種產品的總產量不變。此時,由于A產品使用C的量相對較大,C的使用量增加。企業決定將生產C的業務外包出去,更多地集中在自身主業上。對C的需求量的增加,突破了生產C的“技術—經濟”門檻,C的生產規模擴大,其帶來的規模效應會帶來投入品C價格的下降。
假設企業生產工藝和剩余價值率都保持不變,當C價格下降到PC1時,有以下結果產生:
PC1 (5) (6) (7) 其中,PA1和PB1分別表示生產C的環節從原產業獨立出來后,產品A和B的價格。 由于投入品C的質量得到提升、價格有所下降,產品A和B的質量都將得到改進,成本得到有效控制,市場規模將進一步擴大。對于A產品而言,由于其初始價格較高,原本難以被國內市場全部吸收,實現產業鏈分工后,A的價格水平也下降到國內消費者可以接受的水平,逐步得到國內消費者認可,銷售量提升,行業發展進入一個良性軌道。不僅如此,B產品價格也會下降,銷售量同樣得到提升,因此,包括A、B和C在內的整個市場規模都實現了有效擴張。 DA1=XA-aPA1>DA (8) DB1=XB-bPB1>DB (9) 可以發現,國內大循環形成的初始條件是產品的市場結構調整,從初始的“高端產品供應國外、低端產品供應國內”轉變為“高端產品同時供應國內外”,市場結構的改變引致產業分工的細化,最終促進了整個市場規模的擴大,形成了市場規模與分工深化的良性互動,由此促進分配結構和消費結構的優化,體現了鮮明的共同富裕導向。這一過程通過以下三個方面機制發揮作用:第一,當生產C的企業數量逐漸增多時,吸納的勞動力數量增多,市場競爭也日益激烈。為提高產品競爭力,企業需要雇傭更多的技術勞動力和研發人員,通過技術創新活動提高產品質量,降低生產成本。[13]這有利于提高勞動力工資水平,特別是提高技術勞動力的工資水平,從而縮小勞資收入差距。第二,產品C的生產規模擴大后,將吸引更多資本進入該行業,這有利于縮小制造業與其他行業的發展差距,特別是縮小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的收益率差異,扭轉經濟“脫實向虛”趨勢。第三,從區域角度來看,原材料C的產地主要位于我國北方和西部等資源豐富但經濟發展滯后的地區。當生產C產品的企業獨立出來時,必然面臨選址問題,此時,選擇鄰近原材料產地將是一個比較合理的選擇。與原本那種北方地區和西部地區只供應原材料和廉價勞動力的方式不同,生產C的企業面臨著日益增大的下游產品需求,市場競爭也日漸激烈。為此,必須開展相應的技術研發、產品創新和工藝改革,這就為當地帶來了產值提升和員工收入提升的雙重機會,加之實施主體功能區等區域分類發展戰略,有助于縮小區域間收入差距,打造“國內大循環”。 推動我國經濟由出口導向的粗放型低水平增長模式朝著“國內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高質量發展模式轉變,將通過技術勞動報酬提升效應、實體經濟資源集聚效應、產業區域布局優化效應以及城鄉資源雙向流動效應等四種效應,有效縮小收入分配差距,推進共同富裕。 當前,非公有制經濟已成為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促進生產力提升方面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是,非公資本以最大限度賺取利潤為目標,勞資之間存在著利益沖突。在粗放型低水平經濟增長模式中,由于利潤和勞動力成本受到雙重壓力,勞資矛盾表現得更為明顯。為此,轉換經濟發展模式,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其中一個重要的著力點就是調整勞資分配關系,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所占的比重。轉變經濟發展模式,對我國具有傳統優勢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提出了新的發展要求。政治經濟學把“價值”界定為“人類無差別勞動的凝結”,因此,從價值生產來看,活勞動是創造價值的唯一源泉。但是,勞動本身也分為多種類型,復雜勞動和簡單勞動在價值創造中的作用存在很大差異,一般來說,復雜勞動等于多倍的簡單勞動,在單位時間內創造的價值遠遠大于簡單勞動。嚴格來說,復雜勞動實際上是一種具有較高技術含量的勞動,與普通勞動相比,技術勞動理應在初次分配中獲得更高的份額。因此,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也就是要不斷提高技術勞動報酬。為此,要協調好生產過程中簡單勞動和復雜勞動之間的關系、普通勞動力和技術勞動力之間的關系。一方面,要完善工資形成和增長機制,嚴格遵守最低工資制度,保護普通勞動者權益,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另一方面,要鼓勵勞動者提高受教育程度,激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提高產品附加值和市場競爭力,從全球價值鏈低端“突圍”,在此基礎上不斷提高技術工人、研發人員和創新人才的勞動收入。在數字經濟蓬勃發展的背景下,還要特別重視數字勞動的價值創造功能,鼓勵勞動者通過創造和生產數據、信息等方式參與分配。 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其載體在產業。只有縮小產業發展差距,提升產業發展質量,才能從根本上縮小從業者收入差距。“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強調,“構建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現代產業體系”,在“四個協同”中,實體經濟被排在第一位,突出了壯大實體經濟的鮮明導向。我國經濟從低水平增長模式向高質量發展模式進行切換,將通過實體經濟資源集聚效應,縮小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之間的發展差距,協調制造業、服務業、金融業三者之間的關系。 實體經濟資源集聚效應,就是要吸收和引導各種資源向實體經濟,特別是向制造業流動,推動本土制造業向全球價值鏈的高端不斷升級,提升實體經濟所生產的產品和服務的附加值,縮小制造業與其他產業特別是金融業、房地產業之間的差距,推動產業協調發展,促進共同富裕。一方面,針對我國制造業核心零部件和技術密集型中間產品高度依賴進口的現狀,要加大高附加值零部件環節的進口替代力度,構建本地化的產業鏈配套。通過加大研發投入,實現核心技術領域和關鍵環節的能力提升,促進我國制造業從簡單組裝、輔助零部件制造等向高級組裝和核心零部件制造的產業鏈節點攀升。圍繞集成電路、關鍵電子元器件、操作系統、核心工業軟件、高精密數控機床、光刻機、航空發動機等技術開展集中攻關,力爭解決一批“卡脖子”問題,新建擴建一批國家級創新平臺和重大科技基礎設施,推動新興行業實現突破發展。另一方面,要推動制造業本土企業向營銷、品牌、渠道等高附加值環節攀升,打造自主品牌,積極構建自主可控的全球營銷網絡和流通體系,利用高端產品服務和高溢價品牌,提高制造業利潤率,增強實體經濟實力。[14] 推動實體經濟資源集聚,并不是抑制金融產業發展,而是要促進現代金融與實體經濟的良性互動,引導更多的金融資源進入實體經濟。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和實效,要著眼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大勢,完善金融機構體系、金融市場體系,加強金融產品、金融服務創新,構建全方位、多層次金融支持服務體系。通過建立健全產融對接常態化機制,支持實體經濟全產業鏈、全價值鏈升級,促進制造業和金融業的良性互動,縮小兩個行業的從業者收入差距。 區域是開展生產活動的載體,也是分配結果最終落地的空間。當前,我國仍存在著東西部、南北方、沿海內陸、平原山區等多種形式的區域發展差異。縮小區域發展差距和不同地區居民收入差距,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內容之一。從生產活動來看,縮小區域發展差距,根本上來看還是要協調產業在不同區域的布局。在出口導向的粗放型低水平經濟增長模式中,本土企業以國際市場為目標,局限在最基本的制造、包裝和加工環節,而構建“國內大循環”,其中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在本國區域內打造完整的產業鏈條。具體來說,各區域根據自身的資源稟賦,占據產業鏈條的不同節點,開展差異化的分工協作,由此獲得更高的產品附加值。[15]在這個過程中,不同區域能夠發揮自身的資源稟賦優勢,最大限度地提高區域生產要素的貢獻率,從而縮小區域間的收入差距。 以集成電路產業(芯片產業)為例,我國東中西部已形成了一條比較成熟的產業鏈條。其中,長三角地區的上海、南京、杭州、合肥等大城市發揮技術研發力量雄厚、服務配套條件優良的條件,聚焦芯片研發設計等上游環節。中部地區的武漢、長沙發揮制造業基礎好、技能勞動力資源豐富、高教科研資源集中等優勢,聚焦芯片制造、封裝、測試等產業鏈中游環節。西部地區的重慶、成都、昆明、貴陽等城市集中在產業鏈下游的應用設備設計和制造環節。東中西部地區發揮各自的資源稟賦特色,深耕產業鏈細分環節,相互之間形成了“原材料—中間品—最終產品”的需求鏈條,初步構建了比較完整的集成電路產業鏈條。集成電路產業“國內大循環”的形成,較好地體現了產業區域布局優化、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思路,也將在初次分配層面為縮小東中西部收入分配差距提供契機。 從政府角度來看,要發揮其在二次分配中的作用,采用各種政策推動產業在不同區域的協調。一方面,要著力推進京津冀一體化、長三角一體化、長江經濟帶、粵港澳大灣區、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示范區、東北全方位振興等重大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實施,推動產業鏈條的不同環節在符合其資源投入要求的區域進行合理布局。另一方面,要綜合運用中央和地方層面的財政轉移支付、各行政層級的平行對口幫扶、都市圈和城市群的產業協調等政策手段,引導各種生產要素在各區域間順暢流動,使各種生產要素的所有者在不同區域都能獲得相對合理的報酬,以此促進區域共同富裕。 在以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導的粗放型低水平經濟增長模式中,農村在整個國民經濟中扮演的角色僅僅停留在提供農產品、原材料和普通勞動力的層面。隨著國內制造業所面對的國際市場萎縮,出口需求減小,各經濟主體都受到影響,其中,缺乏技術能力、勞動力替代程度高的進城務工人員受到的沖擊最為明顯。由于進城務工人員的勞動收入長期得不到顯著提高,僅依靠務工收入“輸血”的農村地區發展必然受到很大限制,城鄉收入鴻溝急劇拉大。 經濟高質量發展模式對城鄉關系提出了新的要求,必須改變“農村提供農產品和勞動力、城市吸收農產品和勞動力”的單向資源流動路徑,促進城鄉資源雙向流動,走一條中國特色城鎮化和城鄉共同富裕道路。[16]在這個過程中,政策制定部門應著力促進資本、技術、信息等要素向農村回流,大力發展兩種產業。一是技術勞動密集的新型農業。技術勞動密集型產業廣泛應用以互聯網為核心媒介的信息化技術,這些技術應用于農業生產、流通、銷售等環節,有效打通農產品銷路,同時,農村勞動力的經濟自主權顯著增強。農村勞動力通過專業化技術培訓轉變為新型“職業農民”,并與“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有機結合,形成了家庭農場、種植大戶、農民專業合作社等新型農業生產經營載體,特別是大力發展以合作社為代表的農村集體經濟,把農民增收建立在規模化經營的基礎上。二是重點發展品牌農業。品牌農業是以品牌化方式體現特定農產品特色,突出競爭優勢。在同質化競爭激烈的大背景下,帶有地理標志的農產品具有極高的品牌價值和競爭力,因此,“品牌”戰略不僅將農產品“品牌化”,也是將地域“品牌化”,即發展具有農村地域特色的文化品牌,以提高其產品的市場吸引力,實現農村各產業整合升級。由于城市居民對綠色生活的需求不斷增長,向往體驗農耕文明,農村地區可因地制宜,突出文化特色,促進傳統產業朝著品牌化、個性化、網絡化的方向發展。在著力發展技術勞動密集的新型農業和品牌農業的基礎上,城鄉關系發生新的變化,表現為中心城市帶動大量三四線城市、縣級市、縣城、中心鎮的發展,城鄉之間經濟來往更加頻繁,城鄉經濟關聯度不斷提高,城市和鄉村兩個地域實體連接成為一個緊密聯系的、網絡狀且相互滲透的區域綜合體,有望形成城鄉共同富裕的良好態勢。 在推動共同富裕的進程中,效率與公平之間的關系是核心問題。在出口導向的粗放型低水平增長模式中,經濟增長速度是第一位的,“效率優先、兼顧公平”成為收入分配的基本原則。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轉變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而收入分配差距本身就是不平衡不充分發展的突出表現。為此,重新思考效率與公平之間的關系就成為一項重要議題。生產方式決定分配方式,只有轉變生產方式和經濟發展模式,才能為共同富裕提供堅實的前提基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出口導向的粗放型低水平經濟模式向經濟高質量發展模式轉變的過程,本身就是構建“國內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新發展格局的過程,這將通過技術勞動報酬提升效應、實體經濟資源集聚效應、產業區域布局優化效應以及城鄉資源雙向流動效應等四種效應,有效縮小收入分配差距,推進共同富裕。 需要著重說明的是,在高質量發展中推進共同富裕,從制度條件來看,要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發揮新型舉國體制的優勢,妥善處理市場與政府的關系。中國共產黨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根本立場,在領導經濟工作的過程中,深入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加強需求側管理,以更高水平、更高質量的產品和服務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推進共同富裕需要發揮新型舉國體制的優勢,構建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宏觀調控體系。具體來說,要實施共同富裕導向的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制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規劃、中長期遠景目標綱要,深入推進精準扶貧、鄉村振興、老工業基地振興、資源枯竭型城市轉型、共同富裕示范區等重大經濟社會發展戰略,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在經濟高質量發展中實現共同富裕,要促進市場和政府的協同配合,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比重,增加低收入群體收入,取締非法收入,形成橄欖型分配結構,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促進人的全面發展,使全體人民朝著共同富裕目標扎實邁進。 注釋: ①數據由中經網統計數據庫數據計算得來。 ②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中華人民共和國202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中華人民共和國201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③數據來源于中經網統計數據庫。三、在高質量發展中推進共同富裕的四類機制
(一)技術勞動報酬提升效應
(二)實體經濟資源集聚效應
(三)產業區域布局優化效應
(四)城鄉資源雙向流動效應
四、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