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彬
農村環境沖突演化路徑變遷與治理策略的改進
徐 彬
(湖北工業大學,湖北 武漢 430068)
農村環境沖突事件演化通常遵從“環境問題—農民集體沉默—農村精英導引—環境抗爭”的路徑。近年來,農民成長因素和外部關注度改變了這樣的演化路徑,農村環境沖突演化呈現出一些新特點,突出地表現在:在環境正義觀的主導下和“環保精英”的引領下,農民集體沉默的時間縮短,預防型環境抗爭呈增加之勢;抗爭者人員構成復雜,沖突規模增大,負外部性擴散速度快、范圍廣;環境抗爭的訴求由物質補償提升到權利確認的層次。科學治理農村環境沖突必須直面這些改變,進一步改進治理策略,要在環境正義的視域下,將環境沖突治理融入鄉村全面振興的各項戰略舉措之中,將環境沖突事件治理與環境治理統一起來。
集體沉默;農村環保“精英”;環境抗爭;沖突治理
環境風險向社會風險的轉化,既是一個環境風險因素不斷累積的自然演進過程,也是一個由對環境風險的集體沉默到群體抗爭的社會演進過程,這兩個過程的交互作用推動了環境抗爭事件的規模、性質、烈度的變化。找出導致這些變化的關鍵因素,就能找到風險控制的著力點,減緩環境風險向社會風險演化的速度,盡可能避免環境問題演化成群體性環境沖突事件。本文在文獻綜述的基礎上,歸納出農村環境沖突演化路徑的理論模型,然后,結合近年來發生的典型事件,擬合出農村環境沖突演化的實踐模型,找出導致實踐模型改變的關鍵因素,揭示環境沖突事件演化的新趨勢,提出治理策略改進的基本思路。
近年來,學者們圍繞農村環境風險的形成與演化、農村環境沖突的治理開展了比較系統的研究,研究主要從如下四個方面展開,取得了如下共識。
從時間維度上觀察,農村環境問題是隨著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而逐漸加深的,農村環境風險累積與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存在因果關聯[1][2],盡管在不同地域和不同發展階段,其關聯度存在較大差異,但將農村環境風險完全歸咎于工業化和城鎮化是片面的。因為,過量使用農藥、化肥、地膜所致的污染、集約化畜禽養殖產生的污染、小城鎮和農村聚居點基礎設施建設和環境管理滯后產生的生活污染,都是農村自生的面源污染,這類污染才是大部分農村主要的污染源[3]。如果說面源污染持續增加并逐漸積累到一定程度后難免產生環境問題是一個自然累積過程的話,那么,環境問題向環境沖突事件的演化則是一個社會累積過程。通過實證研究,學者們找到了推動農村環境問題向環境沖突事件轉化、個體抗爭向群體事件演化的“中間變量”和“轉化因子”。這些變量和因子既與公眾的認知心理變化和社會關系網絡的發展有關[4],也與我國“政經一體化”制度構架有關[5]。從哲學層面上分析農村環境風險的形成與累積的原因,學者們認為,環境正義理念的缺失是其總根源[6]。“大城市中心論”主導下環境治理從根本上違背了環境正義的理念,“城市中心主義”環境立法傾向是這種理念缺失的表現[7]。


農村環境沖突治理包含兩個層面的問題,或者說,農村環境沖突治理有兩個目標:一是針對農民權益受損的事實,采取賠償農民的方式以平息沖突(如提高資源占用補償標準、吸收農民就業、改變項目收益分成比例、進行傷害賠償等);二是針對環境受損的事實,要求環境施害者修復環境,同時賠償受傷害的農民。這兩種治理目標是由兩種不同的邏輯支撐,即“環境侵權—環境沖突—環境維權”的短邏輯和“環境侵權—環境抗爭—環境維權—環境治理”的長邏輯[12]。短邏輯以農民維權為目標,長邏輯將農村環境補償和環境優化都作為治理的目標。兩種邏輯的“哲學”基礎存在較大差異。后者以權利公平、環境正義為理念,認為城鄉環境之間、人居環境和自然環境之間無優劣之分,亦無先后之序。由此看來,基于長邏輯的農村環境治理是徹底的,它契合了鄉村振興戰略的基本要求。
綜合國內外學者對農村環境沖突演化路徑的研究,在這里嘗試歸納出農村環境沖突演化路徑的理論模型(如圖1),以便揭示農村環境沖突演化的一般規律。
圖1描述了“環境問題—風險感知—環境抗爭—沖突治理”的演化過程。這個演化過程可以細分為兩種情形:第一種情形是在農民集體沉默的情況下,企業的環境施害行為持續加強,環境風險因素不斷積累和自然強化直到風險達到閾值后,農民自發地進行環境抗爭。第二種情形是農村“環保精英”較快地感知環境風險,農民在其導引下有組織地進行抗爭。
推動上述過程演化的力量有兩個:一是農村環境問題及環境風險的累積程度。農村環境問題越嚴重,環境風險累積程度越高,越能引起農民的抗爭。二是農民對環境風險的感知速度和程度(合稱為環境風險敏感度)。環境風險的存在性與農民環境風險敏感度既相對獨立又交互影響,兩者的同向變動將導致環境抗爭事件順勢發生。農民集體沉默延緩了沖突事件發生的時間,但加深了環境風險,有可能使環境抗爭更加激烈;“環保精英”的出現會使沖突事件發生的時間提前,對環境抗爭激烈程度的影響視情況而定。
該理論模型顯示了環境抗爭事件由形成到解決的全過程,描述了各種相關因素對演進過程的促進作用(如“精英”導引)或抑制作用(如農民集體沉默),找出了決定農民一致性行動發生的關鍵因素——環境風險敏感度和農村“精英”導引,揭示了農民進行環境抗爭的直接目的——獲得利益補償和賠償,說明了環境沖突治理目標丟失(即農民不將環境修復作為抗爭的目的)的可能性。

圖1 農村環境抗爭演進路徑的理論模型
上述理論模型簡潔易懂,能為分析農村環境沖突問題提供方法論指導。通過對一些典型案例的研究,我們看到,多種復雜因素的綜合影響導致理論模型發生重大變化,如圖2所示。
圖2可以分解為3個具體的演進模型,圖中分別用模型Ⅰ、Ⅱ、Ⅲ標出,并用不同的線條表示各模型的具體演進路徑。其中,模型Ⅱ與上文中的理論模型基本一致。從發生的概率講,模型Ⅱ并不常見,模型Ⅰ和模型Ⅲ則比較常見。從類型上看,模型Ⅰ所描述的環境抗爭具有事前抗爭的特點,屬于預防型環境抗爭。模型Ⅱ和模型Ⅲ都屬于事后抗爭類型。
模型Ⅰ和模型Ⅲ是模型Ⅱ的變化形式,導致模型變化的原因,主要是農民自身素質提高(以下簡稱“農民成長因素”)和環境事件的外部關注度增加(以下簡稱“外部關注因素”)。下面具體分析兩大因素改變農村環境沖突演化模型的機理。
現階段,農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具象化為“過上與城里人一樣的生活”,它促使大部分勞動力疏離農村進城務工。即便如此,農民依然保留著鄉土中國最典型的特征[13],對土地有出自本能的眷念,對土地的暫時疏離只能理解為“自己不用,但不允許他人賤用和濫用”。于是,農村土地并沒有淪為無人看管的“公地”,相反的,進城務工的經歷讓農民的眼界逐漸開闊起來,他們接受了環境正義的理念,逐漸發現了農村土地、資源和環境的潛在價值,并極力尋找這些價值的實現方式。
這些特征表征了農民成長,它促使農民產生了保護農村環境、維護自身權益的行為動機,于是,農民集體沉默的時間縮短,環境抗爭的起始時間提前。這些因素改變環境沖突演化路徑的機理如下。
首先,環境正義被植入一部分農民的價值體系。現階段的農民不再滿足于物質上的衣食無憂,而是開始關注自己的各種權益。環境正義的觀念已經浸入到一部分農民的價值體系之中,盡管農民并不使用“環境正義”這個詞匯,“自家后院不允許侵占”“農村不做城市的垃圾堆”的說法,表明農民已經擁有這樣的價值觀念。
在環境正義觀的引導下,農民對環境問題的容忍度下降,集體沉默時間變短或者消失。具體表現為:一旦感知到環境風險(無論風險是現實的,還是潛在的;是真實的,還是臆想的),農村“精英”就會率先站出來,抵制任何風險項目落戶本村,甚至重新審視現有項目,要求有風險的項目搬離本村。農民的環境意識普遍提高以后,農村“精英”的呼號不再曲高和寡,大部分農民會跟隨其后進行抗爭。于是,農民的環境抗爭不再限于事后抗爭和自救型抗爭,而是試圖“防患于未然”,進行預防型抗爭。模型Ⅰ描述了這種抗爭的演化過程。模型Ⅰ的演化結果顯示:抗爭過程的前置(與模型Ⅱ相比)阻止了致污項目落戶本村,最大限度地保護了農村環境;抬高了新項目進駐農村的門檻,起到了“倒逼”企業更新環保技術優化工藝流程的作用。需要注意的是,農民一味地抵制工業項目和公共設施建設項目落戶農村的做法,延緩了一些項目的推進速度和公共設施的建設速度。

圖2 農村環境抗爭演進的實踐模型
其次,農民更加注重包括環境權在內的個人權益。農民的成長導致農民環境抗爭的訴求發生變化。農民環境抗爭的訴求逐漸由以物質補償為主轉向物質補償與權利維護并重,更加注重維護自身權利。也就是說,在環境抗爭中,農民不僅追求眼前的物質利益,更致力于維護長遠利益,打一場官司只索要“一元錢的賠償”,甚至只想“討一個說法”的做法,表明農民在維護自身權利上的明確訴求。
農民對環境權的關注是由農民的感性認識和國家政策理性引導的。一方面,受到城市文明的浸潤和他鄉發展經驗的感染,進城務工農民的觀念悄然發生變化,對公平正義、公共權利的追求變得強烈起來;另一方面,加強生態文明建設的政策導向(如落實“兩山理論”、實現“權利平等”、建設美麗鄉村)讓農民開始重新審視“鄉愁”的文化意義和經濟價值。于是,他們重新審視家鄉環境,評價村企合作項目的補償方式和補償額度,提出及時修正不合理條款的請求,要求終止具有環境風險的合作項目。

以上分析表明,農民的成長使環境沖突的起始時間大大提前,事件起因發生變化,抗爭目的發生偏轉。具體表現為:在項目開工前,農民與企業、政府在環境觀念上的差異,農民對項目的環境風險的感知與預判,成為引發環境抗爭的導火索,抵制致污項目落戶本村成為環境抗爭行為的目標指向;基于同樣的邏輯,農民對已有項目進行重新審視,提出終止現有致污項目(不是提高補償費用)的訴求,表明農民環境抗爭的目的已經由維護自身物質利益向維護環境權利過渡,但還沒有達到環境治理優先的高度。
環境污染具有明顯的負外部性,因而極易引起社會的關注。環境污染事件的直接受害者、間接利益相關者(如周邊地區居民、流域下游地區居民)、相關的各級政府、環保組織、網絡大V、境外組織、境內外媒體、普通社會公眾等都會予以關注。尤其是,非利益相關者、網絡媒體、境外組織等外部主體的介入,使得環境沖突事件由區域范圍內沖突雙方的博弈,演變為廣域范圍內的多方博弈;沖突由線下沖突演變為線上線下相呼應;其輿論影響也由國內快速擴散至國外。這些因素改變環境沖突演化路徑的機理如下。

第二,網絡媒體的介入使環境沖突事件的負外部性擴散速度加快。環境沖突事件的負外部性既表現為污染源擴散對自然環境及居民的傷害,還體現在對區域經濟發展和社會秩序的破壞上,后者在網絡媒體的介入下得以快速強化。具體表現為:(1)大打“情感牌”引來“同情者”,沖突規模迅速擴大。一些媒體人或者社會公眾將環境污染的場景、受污染居民的生活狀況、居民維權的艱難歷程等信息發布在網絡平臺上,導致更大范圍內的民眾因“同情”而參與進來。于是,沖突主體跨地域集結,參與者人數增加,沖突規模擴大,沖突的負外部性快速擴散。(2)制造社會恐慌,擾亂社會秩序。一些媒體人或者社會公眾假借專家之名,以“權威”解讀、場景渲染等方式夸大環境污染的程度及其后續影響,制造緊張氣氛,引發民眾恐懼,慫恿更多人參與其中并選擇更加極端的方式抗爭到底。(3)選擇性關注,有意擴散負面信息。一些網絡媒體不如實報道各級政府、涉事企業、社會公眾抗擊環境風險的各種努力及其效果,而是有意捕捉應急管理的疏漏之處并進行廣泛傳播。這些負面消息不僅傳播速度快,而且極易被別有用心的人當成攻擊我國政府的素材。受其影響,環境沖突事件可能因此被泛化成政治事件,環境沖突事件的負外部性被擴大到極致。
第三,境外勢力的惡意關注,改變環境沖突的性質。在許多環境群體性事件中,都可以看到一些境外勢力的身影。它們關注我國環境沖突事件的目的就是要帶偏環境沖突事件走向,改變環境沖突事件的性質。這些境外勢力專門收集各種沖突的信息并作出惡意解讀,借助網絡平臺進行散布,引導輿論走向;或者暗中提供經費支持并遙控指揮沖突事件,控制事件的走向;或者在線下招聘參與者,在網上招募“網絡水軍”,線上線下相互呼應,擴大抗爭者隊伍,擴散負面影響。
這些境外勢力通常以維護環境正義保護全球環境為偽裝,恣意破壞我國正常的社會秩序,詆毀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否定中國政府治理能力,采取的主要手法包括:(1)設置議題,轉換話題,通過一連串的制度“拷問”,推動沖突對象發生遷移。這些境外勢力并不關心環境風險外溢的嚴峻形勢,也不如實報道多主體共同抗擊環境風險的各種努力,而是連環設問,引導網民追根溯源,試圖將執行中的失誤轉換成為制度設計上的缺陷,將環境偶發事件轉換成為制度設計的失誤,將個別人的過失轉換成為系統性風險,最終將沖突主體由致污企業遷移到政府。由于這一系列的轉換借助了“保護綠水青山”“維護公民權利”“追求公平正義”等先進理念的掩護,具有極強的隱蔽性和迷惑性。它一方面掩蓋了其試圖將環境沖突事件轉換成社會政治事件的險惡用心;另一方面,又讓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盲目地跟隨其后搖旗吶喊,成為境外勢力實現其險惡用心的“幫兇”。(2)歪曲事實,引導民眾質疑政府、反對政府。有些境外勢力罔顧事實,甚至采取對圖片進行“加工處理”的方法制造假新聞迷惑民眾,散發傳單,推送具有煽動性的評語,污蔑我國政府,引導民眾敵視政府,抵制政府提出的各種補救措施,為沖突事件處理和環境治理設置障礙。(3)給我國政府施壓,妄圖借此打壓我國。這些境外勢力避而不談我國環境質量不斷改善的事實,而是抓住我國在具體環境沖突事件處理和環境治理上的不足不放并肆意放大,要求國際機構、社會組織以此制裁我國。
以上分析表明,盡管各種外部因素關注環境沖突事件的動機不同,采取的手段也不一樣,但都會產生一些共同的效應,它們是:(1)放大效應。非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和網民的網上圍觀,直接擴大了環境沖突的規模,不僅如此,線上線下的聯動還使得沖突演進的速度加快,各種負外部性散播范圍擴大速度加快;境外勢力的介入,不僅使沖突事件的負面影響從國內擴散到國外,而且可能導致事件性質發生變化。(2)復雜化效應。環境沖突事件本來就是復雜事件,外部關注因素使得事件更加復雜。因為,非利益相關者人員構成復雜,動機和訴求各異,政府出臺應對策略和治理對策的難度加大。應對策略和治理對策上的差異化要求與保持制度一致性和相對穩定性的原則產生矛盾,可能導致“二階沖突”。于是,農民與企業的兩方博弈有可能升級為政府、企業、民眾的多方博弈。在網絡媒體的不當介入下和境外勢力的恣意干擾下,沖突事件更趨復雜。(3)沖突升級的可能性。沖突規模擴大、線上線下互動、境內外勾結等因素可能導致沖突升級直至發生性質改變。
上述兩類因素共同作用導致農村環境沖突演化路徑發生重大變化,圖2中模型Ⅰ和模型Ⅲ顯示了變化后的演化路徑。模型Ⅰ主要是由于受到農民成長因素的影響所致,其演變機理如下:在農村精英的引導下,農民對環境風險感知的敏感性提高,環境抗爭的啟動時間提前,預防型抗爭成為農村環境抗爭的主要類型。近年來,圍繞城市垃圾處理(填埋、焚燒)場、化工項目(如PX項目)選址而發生的沖突事件,都符合此模型描述的特點。模型Ⅲ是由于受到農民成長因素和外部關注因素的綜合影響所致,其演變機理如下:由于受到農民成長因素的影響,農民的環境意識和風險感知能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在農村“精英”的引領下,農民的環境維權意愿較快地轉化為環境抗爭行為——或者直接參與抗爭,或者在網上圍觀和聲援抗爭;與此同時,一些非直接利益相關者、境外勢力利用網絡媒體或自媒體對沖突事件予以關注,導致環境沖突事件的演進速度加快,尤其是,一些境外勢力和少數別有用心者的片面解讀和歪曲宣傳,直接放大了沖突的負外部性。一旦環境沖突風險放大的趨勢得不到有效控制,極易導致環境沖突的性質變化——致污企業與農民(或者村集體)之間環境沖突事件演變成為政府與農民之間的社會沖突和政治沖突。
在經濟發展的視域下,環境曾被認為是發展的條件,在發展進程中,環境自身的價值被忽視,農村環境的價值更是被排在次要的位置,因而出現了“城市中心主義”的環境立法傾向[14]和環境治理上的“大城市中心主義”[15]。
在新時代,無論是政府,還是農民,都對農村環境有了新的認識。“兩山理論”的提出、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環境保護法》的修訂等,表明了政府推進美麗鄉村建設的戰略部署,對“鄉愁”的懷念和對“綠水青山”的珍愛,表明了農民改善農村環境的期盼。政府和農民的共同愿望是優化農村環境沖突治理策略的基礎,在這個共同的基礎上,進一步優化農村環境沖突治理策略,需要從如下幾個方面著手。

在新時代,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城鄉居民共同的愿望,保護農村的生態環境,將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是農民最現實的要求。因此,在環境沖突治理中,首要的前提是必須牢固樹立環境正義的理念,正視和尊重農村環境的綜合價值;必須改變在環境價值評價上“重城鎮輕鄉村”的固有觀念,要按照城鄉一體的原則,保護農村環境,按照城鄉共治的要求,推進農村環境治理,要公平對待致污企業和農民,既保護企業的權益,又保護農民的包括環境權利在內的各種合法權利。其次,必須將農村環境沖突治理融入城鄉治理的大戰略,做到協同治理、綜合治理。理由是,農村環境問題產生的原因是復雜的,無論是沖突事件應對,還是環境治理,都不能簡單化,具體地講:(1)在農業產業發展上,要堅定不移走生態化發展之路,大力發展生態農業,延伸生態農業的產業鏈,將農業生態資源轉變為生態旅游資源,助推鄉村產業的轉型和升級;非農產業的選擇必須始終堅持生態標準,嚴格按照環境評價結論確定非農產業項目進駐,嚴控廢棄物排放。(2)在村容村貌治理中,要繼續推進農村環境“三大革命”(即農村污水革命、垃圾革命、廁所革命),改變農民的衛生習慣和生活習慣,最大限度地減少垃圾,減少面源污染;實施垃圾分類,實現垃圾的資源化利用。(3)在基礎組織建設和社會治理上,要進一步強化鄉村集體組織的環境監管責任,動員“新鄉賢”、社會組織和村民參與維護村容村貌,發揮其在環境沖突事件應對和農村環境治理決策中的作用,建立環境責任制,落實環境責任追究制度。
在鄉村振興的視域下,農民環境抗爭的目的在于打造宜居宜業的發展環境建設美麗鄉村。因此,農民環境抗爭的治理不能終結于沖突雙方的“和解”(它只是環境沖突治理的階段性目標),唯有回應農民環境抗爭的終極訴求,才能找到治本之策。
實現上述目標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推動沖突雙方共同進行農村生態環境的修復和補償,也就是要實現從抗爭到共建的躍升。因此,有必要在上級政府的指導下,由農村“兩委”代表農民就生態修復方案、生態修復和環境美化費用分攤、生態補償標準等問題,與致污企業進行協商,形成共識,并對實施過程進行監督,對實施效果進行評估和驗收。要通過談判,將沖突主體轉變為環境建設的共同參與者。


在環境類問題投訴中,“舉證難”的問題普遍存在,在農村更為嚴重。由于受到文化程度、思想境界、檢測手段的制約,大多數農民通常難以及時發現環境問題,即便感覺到環境不適,也難以用翔實的數據證明環境問題的存在,更難以準確描述其嚴重程度。農民在環境問題上的反應時滯多與此有關。
農民在環境問題舉證上的劣勢,只能用制度優勢予以彌補,可以采取的辦法主要有:(1)用集體談判的優勢,彌補農民談判能力不足的劣勢。發揮農村“兩委”的作用,以村集體為單位與企業進行談判,能夠增加農民的話語權,還能起到規制農民環境抗爭行為的作用,進而有利于將環境共建的目標指向貫徹始終,這就有利于順利實現從環境抗爭到環境共建的躍升。(2)借用第三方組織的力量,為農民環境抗爭提供技術支撐。鄉村“兩委”與第三方組織簽訂協議,讓其協助鄉村參與環境監督,就能有效利用其長期關注環境問題且具備環境檢測技術和資質的優勢,解決農民環境問題舉證難的突出問題。(3)推進農村環境檢測網絡體系建設,并將其并入上級環保部門的環境檢測網絡,實時監控農村環境。技術手段的運用能夠最大限度地減少人為因素對環境問題識別的干擾,能夠做到環境問題的早發現和快治理。
幫助農民及時準確識別農村環境問題,維護自身合法環境權利,積極參與環境建設,還必須從技術上幫助農民。這就要開展環保知識培訓和政策宣講工作,讓農民知曉污染物判定的基本方法和污染狀況鑒定申請的基本流程,知曉自身的環境權利和合法的維權渠道及方式,知曉環境評價的主要標準和美麗鄉村建設的相關政策。
外部關注因素對環境沖突的影響方向和程度不完全相同,必須分類予以應對。(1)告誡和引導非利益相關者。告誡社會公眾防止本無惡意的觀望行為被別有用心的人當成惡意攻擊政府的工具。引導社會公眾以合法的方式關注環境問題和環境沖突事件。(2)堅決回擊境外勢力的惡意關注行為。最直接的辦法是阻斷境外勢力惡意參與和操縱我國農村環境沖突事件的渠道,在公開媒體揭露其真實目的,告誡社會公眾不要輕信和盲從。(3)掌控和引導網上言論,掌握網上主動權。在互聯網時代,農村環境沖突的線上應對十分重要。線上應對的重點在于監控“網絡大V”和境外媒體的言論,用權威的解讀和及時的信息發布壓制不實言論的生存空間,及時切斷其傳播渠道,對那些明顯具有惡意的言論,要及時公布網絡媒體操縱者,揭露其險惡用心。
農民對美麗鄉村的追求與農村環境質量不高的矛盾,導致農村環境沖突成為目前農村沖突的主要類型之一。在農村環境沖突中,由于受到農民成長因素的影響,農民在環境問題上集體沉默時間縮短,預防型環境抗爭成為農民環境維權的重要形式,環境抗爭的訴求也由物質補償提升到權利確認的層次。環境的公共物品特性使得環境沖突的社會關注度極高,無直接利益相關者、網絡媒體和境外勢力等外部關注因素,不僅改變了農村環境沖突的演化路徑,而且使得環境沖突的風險被放大,環境沖突治理的難度加大。在新時期,科學治理農村環境沖突必須直面這些改變,充分認識到解決農村環境沖突的難度。在鄉村振興的視域下,治理農村環境沖突,必須樹立環境正義的觀念,將環境沖突治理融入鄉村全面振興的各項戰略舉措之中,將環境沖突事件治理與環境治理統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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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303.4
A
1008-4479(2022)05-0107-10
2022-01-03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鄉村振興視域下農村環境沖突的嵌入式治理研究”(20BZZ047)
徐 彬(1964-),男,湖北武漢人,經濟學博士,湖北工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經濟轉型與發展。
責任編輯 徐慧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