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理論

◎ 青 絲

“摸魚”是一個意蘊很風雅的詞，會讓人愉快地想起在家鄉小河摸魚撈蝦的童年時光，或由詞牌名想到寫“更能消、幾番風雨”的辛棄疾，“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元好問。可是到了現代，它卻成了工作偷懶、不肯勉力做事的隱喻，也令原有的雅意和旨趣遜色不少。

不過，“摸魚”倒是以一種詼諧的方式，道出了人類需要從更積極角度，看待自身懶惰的那一面。有經濟學家發現，人與生俱來的懶惰習性很難被改變，想要人始終保持專注的工作狀態，只有兩種結果，一是短時間內實現，二是沒有任何功效。

于是問題也隨之而來，如何才能激活工作動力的同時又與懶惰的天性共處？經濟學家總結出了一個“誘惑捆綁”理論，建議通過增加活動樂趣使人更享受活動。如健身時，一邊運動一邊聽有聲書，人們堅持的概率就會更大。用到工作上，就是讓人適當“摸魚”，勞逸結合。

就像港劇中，那些大公司總有下午茶時間，讓員工飲茶吃點心，平時也讓人到茶水間喝杯咖啡或其他方式放松小憩。過去我很羨慕這樣的人性化管理，卻不知道其意義。反倒是古人更懂得讓人適當“摸魚”的道理。

據《清稗類鈔》記載，清代武將李某積軍功轉任巡撫，因整天看戲被諫官彈劾。李某上書解釋，說自己一介武夫，沒讀過什么書，看戲可學到很多禮節和歷史知識，看到好人就學習，看到壞人就警誡自己，到任后也沒有因為看戲耽誤過公務。雍正看到思路如此清奇的“摸魚”理由，知道沒必要過于求全責備，遂下旨特批他看戲。

但是，人只要有退路，就很容易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如何調和“摸魚”與盡職之間的矛盾沖突，還得看當事人的內心有沒有上進的真實意愿。心理學家榮格從小在瑞士鄉村長大，11歲的時候，第一次到大城市巴塞爾讀書，同學大多來自有錢家庭，吃的穿的玩的，都是他之前從沒見過的，令榮格既羨慕又自卑，心氣一下子頹了。恰好有一次他與同學吵鬧，被對方推倒，頭撞在了石頭上，受了點小傷，于是借機“摸魚”不上課。

此后他凡是想要“摸魚”，就假裝暈病發作。榮格做牧師的父親非常擔心，請了很多醫生來給他治病，自然都治不好。直到有一天他無意中聽到父親與人對話。父親嘆息說，也不知道兒子得的是什么病，僅有的積蓄為了治他的病都花光了，如果他因為這個病以后不能自己謀生，余生就很難了。原本冥頑不靈的榮格聽了，頓時一激靈，徹底醒悟過來，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從此他不敢再“摸魚”，暈病再也沒有發作過。至于后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數年前，我一個移居美國的朋友返鄉探親，邀約眾人敘談。他供職于一家全球500強企業，公司的電腦每隔30分鐘就會自動重啟一次，讓員工起身活動一下，伸伸懶腰，看看窗外遠處的風景。上班時間健身也是受公司鼓勵的，只要完成工作，玩多久都沒人管。這就是運用了“誘惑捆綁”的管理方式：公開鼓勵“摸魚”，員工身心愉快，既能為公司省下可觀的醫療支出，也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因為低盡責性的人在這樣的環境中會很容易甄別出來。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摸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只有在事業成功的情況下才為人們所稱許，失敗了則一無是處。就像馬克思，若不是寫出《資本論》廣為人知，人們就會用他“摸魚”的經歷作為反面教材，教育那些“不夠努力”的人：看！這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

（小雙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22年第4期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