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钘讀音考

李 佳 喜

（清華大學(xué)出土文獻(xiàn)研究與保護(hù)中心）

提 要 《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辭源》都把宋钘的“钘”字注音為［jiān］，這是錯(cuò)誤的。“钘”字從“井”得聲，只讀作［xín g］，不讀作［jiān］。《說文》誤以“钘”字從“幵”得聲，郭象說宋钘的“钘”字“音堅(jiān)”，亦誤以為從“幵”得聲。宋钘又作宋牼、宋榮子，“钘”與“牼”“榮”通用，也是“钘”當(dāng)讀［xíng］的證據(jù)。

宋钘是戰(zhàn)國時(shí)期重要的思想人物，《漢書·藝文志》小說家有“《宋子》十八篇”。可惜其書不傳，后人只能從《荀子》 《莊子》《韓非子》等書所引來了解宋钘的思想。“钘”字在《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辭源》中都有兩讀，作器皿義時(shí)讀［xíng］，作人名時(shí)讀［jiān］，并以宋钘為例。周光華（1990）曾專門撰文討論宋钘的讀音，也認(rèn)為應(yīng)該讀［jiān］。

這種二分法本于《集韻》：

（2）《先韻》曰：“钘，經(jīng)天切。闕。人名，六國時(shí)有宋钘。”

而《集韻》中把宋钘的“钘”讀作“經(jīng)天切”，又可追溯到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中引用的郭象之說。《莊子·天下》“宋钘、尹文聞其風(fēng)而悅之”，《釋文》云：“钘音形，徐胡冷反，郭音堅(jiān)。”

其實(shí)，在早期的注音中，“钘”字只有一個(gè)讀音，無論是作為器皿義，還是作為宋钘的專名，都只讀［xíng］：

（1） 《莊子·徐無鬼》“其求钘鐘也以束縛”，《釋文》：“钘鐘，音刑。徐戶挺反。”

（2）《禮記·禮運(yùn)》“實(shí)其簠簋籩豆鉶羹”，《釋文》：“钘，本又作鉶，音刑。”

（3）《穆天子傳》“至于钘山之下”，郭璞注：“钘，音邢。”

（4）《漢書·藝文志》名家有“《尹文子》一篇”，顏師古注：“劉向云：‘與宋钘俱游稷 下。’钘音形。”

钘、形、刑、鉶等字皆從“井”得聲，而非從“幵”得聲。許慎《說文解字》以钘、形、刑皆從“幵”得聲，是錯(cuò)誤的。郭象說宋钘的“钘”字“音堅(jiān)”，亦誤以“钘”字從“幵”得聲。“幵”字古音屬見母元部，“堅(jiān)”字古音屬見母真部，二字音近。

隸楷以后的“開”這一部件，其實(shí)有四種不同的來源。一是從“井”演變而來，如刑、邢、钘、形、型、鉶等，皆從“井”得聲，古韻屬耕部。二是從“幵”演變而來，如詽、硏、姸等，皆從“幵”得聲，古韻屬元部（唯“筓”字屬脂部）。三是從“”演變而來，如字演變?yōu)椤伴_”。四是“并”字的下部。詳見表1所示：

表1 部件“開”的四種來源

宋钘的“钘”字當(dāng)讀 ［xíng］，不讀［jiān］，還可從“钘”字的異文來證明。宋钘在《孟子》中作“宋牼”，在《莊子》和《韓非子》中又作“宋榮子”：

（1）宋牼將之楚，孟子遇于石丘。（《孟子·告子下》）

（2）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yù)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竟，斯已矣。（《莊子·逍遙游》）

（3）宋榮子之議，設(shè)不斗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世主以為寬而禮之。夫是漆雕之廉，將非宋榮之恕也；是宋榮之寬，將非漆雕之暴也。（《韓非子·顯學(xué)》）

讀［xíng］的“钘”字古音屬匣母耕部，“牼”字屬溪母耕部，“榮”字屬匣母耕部，三字音同或音近，故得通用。“宋钘”作“宋牼”，與器皿義的“钘”作一樣（見前引《集韻》），都是“井”系字與“巠”系字相通的例證。這也說明“钘”字并無異讀。若如《說文》以“钘”字從“幵”得聲，或如郭象說“钘”字“音堅(jiān)”，則與“牼”“榮”二字讀音相差較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