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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

2022-09-23 09:57:50
上海文學 2022年10期

陳 沖

我問哥哥,你記得些什么小時候媽媽的事情?

他說,家里第一次裝日光燈的時候,房間里突然變得老亮。那天媽媽開心得不得了,在日光燈管下面唱歌,唱“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唱“北京的金山上”。

我問,還有呢?你還記得什么?

他說,媽媽跟爸爸發(fā)脾氣。

我問,她為什么發(fā)脾氣?

他說,他們兩個人用一張寫字臺,有時候我們也用,臺面總是堆得很滿。她發(fā)脾氣,大概都是因為她備課寫好的一疊紙被弄亂了,或者少了一頁。媽媽做所有的事都特別用功,其實她是一個很有理想的人。

我想起那時我們一家四口擠在一間屋里,夜晚我只要看到母親坐在書桌前的身影,就仿佛感到世上一切平安無事,可以放心入睡。

大約十年前,忘了在什么情形下,母親跟我說,你為兩個孩子作出太大的犧牲,耽誤了你的事業(yè)。她的話令我震驚。我總是覺得,是丈夫和孩子為我的工作作出了很大的犧牲。難道母親認為,命運賦予了我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遇和成就,而我卻沒有孤注一擲地去實現(xiàn)自己的潛力和理想?

母親的命沒我的那么好。她的一位老同學跟我說,“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安中懷著你,你外公有兩個雞蛋的補助,楊××就不許他把雞蛋留給你媽媽,他說這是給一級教授的補助。安中在藥理教研組的日子真的很不好過,尤其在你外公去世后。我真的很恨楊××,我們都知道整死張先生的就是他。安中在他手下從來沒有機會做科研,她對科學的激情、才華和學識大多都被時代和環(huán)境消耗掉了。

然而,母親對知識的追求從未因此消沉。我依稀記得,在炎熱的夏天,她和我赤著腳用滴水的拖把拖地板,然后躺在潮濕的地板上聽廣播英語課,跟著大聲朗讀。當時的教材,經(jīng)常是直接把小學語文課內(nèi)容翻譯成英文。有一篇是周扒皮剝削農(nóng)民的故事,周扒皮在英語里的聲調拉長了,聽上去是“周八屁椅一”。教了幾天后,房子里七十二家房客的小孩看到我,都叫我“周八屁椅一”。

“文革”結束后,歐美醫(yī)學代表團開始訪華,當時外語人才奇缺,母親常被叫去當翻譯。每次活動前,母親總是跟姥姥一起準備和排練可能聊到的內(nèi)容。有一次,她們排練見面和告別禮儀,姥姥扮演外賓,跟母親說,“We have had a wonderful time. Thank you!” 母親回答說,“It’s my pleasure! ”姥姥說,你也可以說“ Oh, the pleasure is all mine. ”這樣聽上去更優(yōu)雅,也更熱情好客一些。我也這樣在一旁學到不少課本里沒有的英語。

一九七八年,鄧小平在恢復全國統(tǒng)一高考、研究生招考之后, 走出了振興教育和科技事業(yè)的第三步棋: 結束幾十年來的閉關鎖國,向發(fā)達國家派遣留學生。母親參加了那年的出國留學考試。醫(yī)學界一共考取了三位,她便是其中的一位。

母親有很多筆記本散在家里各處,大多寫著人名、電話號碼、幾時上鋼琴課、修理工幾時來等等。她走后我仔細翻看,才發(fā)現(xiàn)她也記錄了往事。為什么寫過往的歲月?想給誰看?或許她只是不想遺忘。筆記本沒頭沒尾沒有年月日,也許那些越來越潦草凌亂的字跡,越來越碎的記憶,是她在邁近生命的尾聲。關于一九七八年出國留學考試,她寫了:

上海醫(yī)學院派出一批三十歲以下的大學生和業(yè)務干部,參加上海市舉辦的出國考試,但是這些年輕人由于十年“文革”的耽誤,業(yè)務學習受到很大影響,未能通過。學院只好讓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去應試,我也參加了,首先是筆試及英語口試,通過后便到中科院藥物研究所去專業(yè)面試。我被帶進一間辦公室,里面坐著幾位考官,其中一位主考人是我父親生前的好友,他向我提出的問題,正好是父親生前很感興趣的,也曾在中科院作報告建議大家聯(lián)合起來共同研究的課題。這些內(nèi)容有一定的難度,但恰好是我很熟悉的。面試順利通過了,當我起立告別時,主考官送我到門口,我看到他的眼圈紅了,這時我努力忍住的眼淚也剎不住車地往外流,我是一路哭著跑回家的……

這位“主考官”是誰?他是否從母親的眼睛里,看到了被迫害致死的好友,感到了他曾經(jīng)的才華和炙熱?他給母親出的考題是什么?

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外公張昌紹就發(fā)現(xiàn)了嗎啡的中樞神經(jīng)鎮(zhèn)痛部位,包括第三腦室周圍和導水管中央灰質腦區(qū)。他認為嗎啡在腦內(nèi)作用的高度選擇性,很可能是針對某種高度選擇性、專一性的細胞組織的作用,并預測那將是藥物作用原理的核心。但迫于科技條件的限制,他的想法只能停留在推測和想象。十年以后,西方科學家們發(fā)現(xiàn)了內(nèi)源性嗎啡樣受體,那正是外公當年假設的那種細胞組織。

母親閱讀了美國神經(jīng)藥理學家Solomon Snyder關于受體的文獻后,激動不已:

爸爸,你對嗎啡作用于專一的受體而發(fā)揮作用的設想,終于被證實了!如果你還活著,現(xiàn)在應該是你一生中最興奮和幸福的時刻,也是你可以大展宏圖的時刻。你曾躍躍欲試,迫不及待為此項研究做的一切:跨學科之間的合作,科研條件的準備,自己身體條件的準備,都在這場運動中化為烏有。我一定要接你的班做下去……

當時母親正在上醫(yī)針刺麻醉研究組,鉆研針灸原理。她以敏銳的洞察力,提出了針刺穴位的鎮(zhèn)痛,可能是因為刺激了腦內(nèi)某些區(qū)域釋放嗎啡樣的物質,與中央灰質腦區(qū)釋放內(nèi)阿片肽有關的設想。經(jīng)過艱苦的實驗,這一科學假想得以證實。母親用受體研究,回答了中國古老的針灸療效的部分原理。

記得有一天她跟我解釋,阿片受體好比腦中的一把鎖,而生命的進化絕不會允許“沒有鑰匙的鎖”那樣奢侈的浪費。“鎖”的存在意味著一定有相應的“鑰匙”存在。現(xiàn)在科學家證實,腦內(nèi)果然產(chǎn)生了與罌粟驚人相似的化學物質,作用于阿片受體——就像鑰匙作用于鎖。這個被稱為內(nèi)啡肽——“內(nèi)在的嗎啡”的物質,決定了一個人對痛覺、快感、欲望與情緒的體驗。

那天的對話之所以難忘,是因為母親接著給我舉的例子。她說,有些能忍受酷刑的英雄,也許只是基因賦予了他異常富足的內(nèi)啡肽——天然止疼藥;而有些經(jīng)不住酷刑的叛徒,也許并不一定都像《紅巖》里的甫志高,也許就是缺乏了同樣的天然化學物質。內(nèi)啡肽的研究幾乎超越了科學范疇,進入了哲學范疇。

不難推斷,母親在中科院的留學考試題目,是關于阿片受體與內(nèi)啡肽的研究——她和外公兩代人共同向往的。

姥姥曾用工整秀麗的手跡,寫下了六頁生平重要年鑒,她傳奇性的生命中卻有十年是“空白”的:“一九六七十年動亂,家破人亡。一九七八亡夫張昌紹得以平反。”這兩行字背后有多少訴不盡的血淚和滄桑,也許只有過來人才能體會。

我仿佛能看到母親掩面跑出面試廳,沿著外公生前走過無數(shù)次的路線,從太原路拐角的書報亭,穿過肇嘉浜路,沿楓林橋路跑進平江路的弄堂。她所失去的一切——親人、年華、機會——都化成了淚水,沖洗著她心靈的傷口。母親終于有希望去繼承她父親未酬的壯志。

考取留學資格以后,母親必須在英國和美國之間挑選一個國家。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全家人討論起英帝國主義與美帝國主義之間哪個好一些,就像一家井底之蛙討論外面的天地。

那一年國務院副總理王震訪問了英國,為那里科技、工商業(yè)的發(fā)達和人民生活水平而震驚。當時中國十分貧窮,自行車還屬于奢侈品,而英國的普通老百姓都有私家車、私家房。他說,我看英國三大差別基本消滅,如果加上共產(chǎn)黨執(zhí)政,就是我們理想中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

父親說,你還是去英國吧,中美沒有正式建交,萬一發(fā)生什么意外怎么辦?姥姥、哥哥和我都同意父親的說法。我聽小學老師說過,美國的富人把牛奶倒進河里,而窮人的孩子沒奶喝,那一定是一個不可理喻的國家。但是母親說,美國在神經(jīng)藥理科研領域全球領先,要學就要去最頂尖的地方。

她首先想到的是Solomon Snyder教授——發(fā)現(xiàn)腦內(nèi)阿片受體的科學家之一。那年,Snyder因受體研究,獲得了 “Albert Lasker 基礎醫(yī)學研究獎”,也是生物醫(yī)學領域被引用次數(shù)最多的研究人員之一。母親寫信申請去他的實驗室學習,一個月后收到回信說,他的實驗人員配置已滿,但是可以推薦她去他學生Gavril Pasternak在斯隆·凱特琳癌癥中心的實驗室進修。

落實了導師以后,我憑單位證明和發(fā)給我的人民幣,到外灘的中國銀行去購買了五十美元,以備在抵美后領到第一次工資前所用。出國前我在北京外語學院政治學習和練習英語口語。黃家駟教授來宿舍看我,囑咐說,這些年搞運動,我們在科研上落后了,你謙虛謹慎,努力學好回國來建設現(xiàn)代化的藥理教研室。你是新中國第一批留美學生,表現(xiàn)得好,對以后出國留學的人是個鼓舞和榜樣。一個人在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這話本應你爸爸對你說的,他不在了,我代他說了。他靈魂在天一定很為你驕傲的。我聽了淚流滿面,非常非常想念父親……

……出發(fā)去美國了,那時我們和美國沒有直通的航線,必須從巴基斯坦走,再經(jīng)停法國巴黎,輾轉前往美國紐約。飛到巴黎后在機場要停留三個小時,這時憑機票可以在機場餐廳用餐,我沒有胃口,但急需上洗手間,去了機場洗手間,看到必須在門上投入一法郎硬幣,門才會打開。我口袋里僅有一張五十美元的鈔票,只好灰溜溜回到大廳等候。正在不知所措時,一個隊伍五位中國男士,穿著清一色黑色西裝,行李箱上綁著一樣的彩條箱帶,在我對面坐下來。其中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報告隊長,我要去小便,然后就從那個隊長那里拿到一枚硬幣,往洗手間去了。我像遇到救星一般站起身說,報告隊長,我也要。隊長懷疑地問我,你是誰?我趕緊把護照、組織介紹信、美方邀請函等證件給他過目,然后從他那里拿到一枚硬幣,才算解決了困境。

她的筆記本上沒有寫任何離愁別緒,只有這樣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危機。也許那是冰山一角,讓她預感到更為巨大的未知和沖擊。

那時去美國跟去月球差不了太多。母親出發(fā)那天,我在哪里拍戲?記憶有些模糊了,但我至今能看見家里那些被她撤空了的櫥柜和抽屜。母親仿佛嫦娥奔月,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讓我無比傷感和惆悵。她在那里怎么生活?什么時候回來?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中美之間的信件,不僅要中轉其他國家,還要經(jīng)過嚴格審查。一個禮拜、兩個禮拜、三個禮拜過去了,杳無音信。第四個禮拜,她的信終于寄到,我的心才放下一些。

母親暫時吃住在紐約中國代表團(領事館前身),從窗口能看見哈德遜河——記得她在信里說那是“紐約的黃浦江”。她每天坐公車和地鐵,穿過時代廣場和中央公園,去斯隆·凱特琳癌癥中心的實驗室上班。

不久,母親有了新的地址,她搬到66街的一棟公寓,與一位臺灣留學生合租。她的信上說,那位同屋訂了一份臺灣的《中央日報》,她有時會借來看看。這個消息令我心驚肉跳,那個年代,在大陸偷聽臺灣電臺是要坐牢的,母親居然閱讀臺灣報紙,后果簡直不堪設想。后來她告訴我,那封信寄出后不久,她就開始每天收到一份《人民日報》。

眼下我在紐約拍攝電視劇,去參觀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時,偶然走過66街和York道,突然想起四十多年前母親就住在路口這棟紅磚樓里。我有一張她在這里拍的照片,穿了一件紅色的羊毛開衫,逆著陽光坐在小書桌前,桌上的書本堆得老高老高。

當年的中國公派留學生,每月有四百美元生活費,母親付完房租,剩下的錢就很緊了。美國最便宜的蛋白質是雞蛋和雞腿,最便宜的蔬菜是生菜,所以她每天吃同樣的東西。出國留學前她從來沒有做過飯,對食物的理解只限于營養(yǎng)成分和化學結構。到美國后,她迫不得已學會了用不同的方式燒雞腿。

我在這棟再普通不過的公寓前停下腳步,凝視許久,令一個路人轉頭看我。母親曾在哪一扇窗戶內(nèi)生活、學習、想家、煮雞腿?

從這里,她步行就能到達斯隆·凱特琳癌癥中心的實驗室。我想象四十六歲的母親捧著書本、文獻、午飯盒走在這條街上。她遠離了前半生所熟悉的一切,懷著對知識的憧憬,開始了一個女學生單純儉樸的生活。每發(fā)現(xiàn)一件新生事物,她都像當年在日光燈下一樣,感到突如其來的欣喜。我知道那是她喜歡的日子。

Pasternak是一位極其優(yōu)秀和慷慨的導師,實驗室里經(jīng)常會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暑期學生(甚至高中生)、研究生、博士后、住院醫(yī)師和客座教授,氣氛非常活躍。周末,他和夫人常請母親去餐館吃飯,為她改善一下伙食,也帶她見識一下曼哈頓。二〇〇一年紐約世貿(mào)大樓被炸毀以后,她還跟我提起,Pasternak曾帶她去頂層的“世界之窗”吃過飯。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也是母親學習美國人文習俗的老師。

P讓我代替他到康奈爾大學醫(yī)學院去講了兩次藥理課,一次是“痛覺藥理”,另一次是“多巴胺類藥物”,逼得我周末大開夜車,又用他的名義到攝影室去做了很多幻燈片。第一次上課時我很緊張,又看到教室里有兩個學生邊聽課邊喝咖啡吃漢堡包。如果在國內(nèi),我一定會請他們出去,但在美國該怎么做就吃不準了。事后問P,他說,這節(jié)課一點鐘開始,有的學生剛從上午聽課的教室出來,還沒來得及吃午飯,只能邊聽課邊吃,是很自然的。我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叫他們離開教室。

母親在紐約

一九八〇年,Pasternak教授派母親去新罕布什爾州,參加一個有關阿片受體和配基的會議,并報告m1受體的工作。在會場上,母親遇見了Ermimio Costa教授——她的第二個導師與未來二十年的好友。

每個到會者的胸前,都戴一張印著自己姓名的卡,卡上有個小燈泡。如果有人要在會場上為自己的實驗室物色科研人員,就亮紅燈;如果想為自己找一份工作的,就亮藍燈;兩樣都不需要者,就把燈關掉。我到P實驗室才一年,按合同要兩年才滿期,因此沒有亮燈。

在會議結束時,有一位戴著紅燈胸卡的先生向我走來,他自我介紹是Dr. E. Costa。我一震驚,Dr. Costa可是全球著名的藥理學家!他說我是他遇見的第一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科學家,對我做的報告十分欣賞,問我愿不愿意到華盛頓他的實驗室工作。我曾讀過他的論文,并不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有數(shù)個工作圍繞著一個主題逐步深入,而是鋪得很開,相互之間仍有呼應,顯出作者的興趣和知識面之廣泛。

回到紐約后,我找P聊了這件事。P說他已經(jīng)接到Costa的電話,如果我選擇去Costa的實驗室,他會大度支持的。P按中國方面訂立的規(guī)矩,為我寫了鑒定,把我夸上了天,臨行前還請我去了Wardolf Astoria吃飯。接著,我到中國代表團去匯報此事,并告訴他們今后NIMH會發(fā)工資給我。本來以為作為公派生,我不能拿美方的工資,只能拿中方的生活費,沒想到代表團立刻答應了,他們說眼下資金很緊,停發(fā)了我的費用后可以多派一名留學生來美國學習。

Costa的臨床前藥理實驗室,是國立精神衛(wèi)生研究所的一部分,比Pasternak的要大很多。Costa是意大利人,也是美國科學院院士。他的實驗室按研究主題分為三個部分,有世界各國的科學家在那里進修,他對科學不可抑制的熱情,具有強烈的感染力。

Costa很重視人才培養(yǎng),實驗室下面各小組的工作定期向他匯報,他當即作出下一步工作的設想或指示。每星期開一次全體研究人員的讀書報告會,有一個人先作讀書匯報,然后大家提問題、提意見,最后由Costa總結,我受益匪淺。

圣·伊麗莎白精神病院——Costa實驗室的所在地,成立于一八五五年,原名叫“政府瘋人院”。美國南北戰(zhàn)爭期間,這里曾是軍隊的醫(yī)院和墓地。十九世紀末,史密森學會在世界各地考察帶回來的動物,也養(yǎng)在這里。在最高峰時期,醫(yī)院里有八千多個精神病人。一九五〇年代,傳出這里有虐待病人之嫌,醫(yī)院開始走下坡路,直到一九六七年被劃歸國立精神衛(wèi)生研究所管理。一九八一年寒假我去探望母親的時候,刺殺里根總統(tǒng)的John W. Hinckley就關在院內(nèi)。如今,這棟有兩百多年歷史的建筑,已脫胎換骨成了美國國土安全部總部。

閉上眼睛,我仍然能看見那條白色的走廊,很長很長,盡頭有一扇鐵柵欄門,里面是幾間空的病房,其中一間就是母親那兩年的“家”——一張小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還有一個壁櫥和小冰箱。那個星期,我住在她隔壁的病房里。走廊上偶爾會有穿著束縛衣的病人,被高大的男性護士領著走過,夜里偶爾會傳來病人野獸般的叫喊,令我毛骨悚然。母親卻從未顯出害怕,全身心沉浸在工作和學習中。

一天我向Costa匯報實驗結果后,他說,下一次讀書報告由你重點發(fā)言,我聽了頓時開心得說不上話來,然后故作鎮(zhèn)靜地回答,好啊。他給了我一篇綜述,我根據(jù)綜述查閱了四五篇文獻,寫了一個發(fā)言提綱交給Costa審閱。他看得十分認真,還幫我一起假設了幾條聽眾提問和討論。這時我才看到他是一個十分優(yōu)秀的導師!我見過不少頗有學問的導師,但對學生的成長不夠關心,主要是利用學生的腦力和體力勞動為自己的業(yè)務成就添磚加瓦。有的導師對學生倒是不錯,但缺乏真才實學來引導學生在業(yè)務上的成長。像Costa這樣兩者兼有之的,確實不多,讓我想起我父親生前也是這樣一位導師。

讀書報告會上我居然獲得意想不到的成功。會前我最擔心的是,聽眾缺乏反應,結果那天的聽眾非常熱情,提了很多問題,還給予了好評。通過這次報告會,我和實驗室其他進修生交了朋友,周末常被邀請去他們擁擠的住處共進晚餐。我回國帶研究生的時候,總是以Costa為榜樣,也推薦了不少學生去Costa的實驗室進修。

我跟著母親游走于這所占地三百四十六英畝的醫(yī)院,不由得在墓地前停下腳步。寒風凜冽,灰色的天空落著小雪,凋零的枯樹嘶嘶作響,一片墓碑寂靜而凄美。這里埋葬了近六千名烈士和精神病人——都是冤魂,沒有一個是平平安安在家人陪伴下老死的。母親用一條米色的羊毛圍巾裹住頭,默默站立在風中,也許想起了她生命中死去的親人,她的父親也是冤魂,還有她的表哥和大舅。

該項目優(yōu)化的是主要部件的尺寸參數(shù),所以優(yōu)化的主要部件參數(shù)有主懸梁lad、主橫梁ldh及主橫梁上HI的長度dhi、主連桿lij、機械手末端執(zhí)行器的長度lag1作為設計變量。

圣誕長假前的那晚,母親請了Costa和實驗室的同事,在鐵柵欄門內(nèi)的走廊上開了個晚會。我們吃披薩,喝飲料,聽大衛(wèi)·鮑伊風靡一時的《中國女孩》,跳舞。一位同事從家里帶來一只迪斯科舞燈掛了起來。在五顏六色的炫光里,我驚訝地看到母親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舞蹈起來。誰能想到,圣·伊麗莎白精神病院——這常人只敢用竊竊私語道出的地方,這被無數(shù)不幸的命運像枯藤般纏繞的地方——竟然有過如此美妙的一個夜晚。

第二天,母親帶我到馬里蘭州,在一位姓高的醫(yī)生家里住了幾天。高醫(yī)生和他太太在一個研討會上聽了母親做的科研報告,認識了她。在后來的幾十年里,高醫(yī)生一家與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們告訴我,美國人不了解中國,免不了有各種偏見。母親高雅得體的儀態(tài)和淵博的學識,在所到之處都為人樹立了新中國的華人形象,讓當?shù)厝俗鹬兀沧屓A僑們驕傲。

母親在少年時代,常看到外公請同事和學生回家,討論最新的藥理學文獻,暢談科研發(fā)展的趨勢,總是到深夜才散。我在紀念外公誕辰一百周年的活動上,也聽到不少他的學生感慨跟外公在平江路共度的時光,以及從中得到的意義、靈感和快樂。

“文革”結束后政府落實政策,搶房子住進我們家的人,逐步搬走。這棟常年失修的房子,像個病床上的落魄貴族,到處無序地接了管子、電線。哥哥在客廳壁爐架下方畫了一根粗大的熱狗,在壁爐架上面掛了一張皺巴巴的世界地圖,四周墻上貼滿了他正在學的英文單詞。桌椅家具舊得掉了漆,也不成套,倒是跟那個時空吻合,給人一種不經(jīng)意的協(xié)調感。

母親回國后繼承了外公的傳統(tǒng),常在這間房里與她的研究生和各國同行一起,吃飯、喝茶、聊科學動向。這讓好客的姥姥非常開心,每天教家里的保姆蓮芬講英文,幫著一起招待客人。我記得Costa一家人來過,日本東京理科大學的Kubata教授和夫人來過,美國國務院的醫(yī)學顧問Alfred Henderson醫(yī)生也來過幾次。

饒毅教授在悼念母親的文章里寫道:

1983年至1985年,在上海跟隨張老師做研究生的兩年,是我一生學業(yè)最開心的兩年。那時張老師從國外帶回先進的科學,研究“神經(jīng)多肽的分子藥理學”,集中于內(nèi)源性阿片肽,新領域、新課題,受益匪淺……我們每周在平江路張老師家里,討論科學文獻、科學進展,姥姥有時專門要保姆做肥肉給我們吃。

張老師還具體幫我申請出國留學,不僅自己寫推薦信,而且在哈佛教授提到中科院生理研究所的馮德培先生后,她馬上請馮先生為我寫了推薦信。斯坦福大學藥理系主任Avram Goldstein,也由于張老師的引薦,為我給多個學校寫了推薦信。

孫鳳艷教授也經(jīng)母親推薦,先后在東京理科大學和美國喬治城大學深造。孫教授在悼念母親的文章里寫道:

在美學習期間,國際著名的藥理學家、美國科學院院士Costa教授,在向其他人介紹我時總是說,孫教授是張安中教授的學生。我與國外同行的交流中,一次次感受到,張老師的學術水平受到國際同行的尊重……

母親的遺物中有幾封Henderson醫(yī)生給她的信,其中一封是在美國總統(tǒng)里根去世后寫的,信中回憶了一件鮮為人知的趣事。一九八四年Henderson以國務院醫(yī)學顧問的身份,跟隨里根總統(tǒng)的“空軍一號”飛機,為上海醫(yī)學院帶來稀缺的實驗試劑。他說,里根總統(tǒng)見我一路捧著一個金屬冰凍盒,開玩笑說,你還怕我不為你提供伙食啊?

據(jù)饒毅教授說,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國內(nèi)實驗室的條件還很差。不僅儀器跟不上,也沒有他們做實驗需要的阿片樣物質的標準品,及其他幾種具有阿片樣作用的化學試劑。母親當年與國際同行的交流往來,為國內(nèi)的科研作出了重要貢獻。

我去函美國國立毒品研究所(簡稱NIDA),解釋了我們的情況,希望得到他們的贈品。不久得到NIDA回信:我們愿意支援你,但是這些試劑屬于毒品,是海關的一級禁運品。如果你能解決海關問題,我們可以將試劑寄給你。

母親在報上讀到里根總統(tǒng)即將訪華,并會在上海停留,就想到總統(tǒng)的飛機是海關免檢的,可以請他把試劑帶過來。母親毫不精通人際關系,也不懂辦事,是個純粹的科學家。但是她富有想象力的思維,她天真、誠實和執(zhí)著的性格,贏得了多方支持,居然讓這樣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成為了現(xiàn)實。NIDA經(jīng)里根總統(tǒng)同意,用直升飛機到北卡羅萊納州的毒品倉庫取來試劑,直接跟隨“空軍一號”到了上海。

就這樣,上海醫(yī)學院得到了迫切需要的試劑。后來實驗室中各屆研究生都用過這些試劑,并撰寫出不少有價值的論文發(fā)表在國內(nèi)外雜志上。他們大概不知道這些試劑是美國總統(tǒng)帶來的吧。

Henderson的信中還提到,母親接到試劑后請他到家里吃飯。那天上海市政府有盛大的招待晚宴,但是他覺得,在一位中國科學家的家中吃便飯,是更難得的機會。那次以后,Henderson成了我們?nèi)业呐笥眩赌┐实邸吩谌A盛頓的首映式,我也邀請了他。有一次他訪問上海,我和母親都不在國內(nèi),他獨自去探望了姥姥。信中他寫了對姥姥的敬佩。寒冬臘月,老人家在陰冷的屋子里瑟瑟發(fā)抖,把雙腳放在一只銅炭爐上取暖,但是她仍然幽默機智,談笑風生。他跟母親說,你長得像她,應該慶幸基因有可能讓你成為這樣的老人。

前些天,饒毅發(fā)給我?guī)追饽赣H三十多年前給他的信,令我感觸。在此分享一下,也許讀者能從她自己坦然、即時的文字中窺見她的另一面。

饒毅:

Thank you for remembering my birthday! It’s so touching to see your crazy art design on the envelope!

The card plays a tune named“Home, Sweet Home” and I believe the same music will be playing in your heart from now on.

姥姥was upset to have missed your last call. She wanted to say good-bye, but I promised to do it for her.

Now you are marching into a new life, young and full of confidence (and this is almost half the battle.) I send you my best wishes. May your days be happy and successful!

Take care and keep in touch.

張安中 7月10號 1985

(作者翻譯如下——

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 你信封上畫的瘋狂的藝術設計真是太感人了!

生日卡片播放的是一首名為《家,甜蜜的家》的曲子,我相信從現(xiàn)在開始,這首歌會常在你的心中播放。

姥姥因錯過了你的電話而很不高興,她想跟你說聲再見,但我已答應替她向你告別。

現(xiàn)在你正在邁向全新的生活,那么年輕而充滿信心(這幾乎是勝仗的一半)。我向你致以最良好的祝愿。 愿你的日子快樂而成功!

保重,保持聯(lián)系。)

饒毅:很高興收到你從美國發(fā)出的兩封信。我得了急性肝炎,SGPT 400以上,因此不敢寫回信。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HAA和甲型肝炎的IgM等反復檢查都是(-)。我被診斷為化學性肝炎,好得很快。得肝炎后我曾禱告不要讓我傳染給任何人,所以,就這樣了。

母親在杜邦公司科研時與我的合影

你現(xiàn)在的工作正是你一向極有興趣的,很為你高興,到底有了發(fā)展你才能的環(huán)境。生活適應了嗎?以前你上我們家來,總要先到廚房,問問蓮芬有沒有雞(我們總是沒有)。眼下你到了雞最便宜的地方,卻又不會燒,怎么辦呢?你可以買一盤雞腿,加酒、姜,煮爛后加鹽、醬油和少量糖,煮到干,放到冰箱里,可以吃幾天。也可以買烤雞用的調料粉,加酒涂在雞上放入烘箱,烤二十分鐘左右。學校的cafeteria一般很便宜,你不愛吃自己煮的飯(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就上那里去,依我看不必省錢,把生活得好、體質改善放在第一,這樣你在學業(yè)上一定會得到最大的發(fā)展。精力不足是最礙事的。你還年輕,不要讓自己受這方面的限制。

由于我生病,我們的實驗停頓了很久,昨天起又都動起來了。衛(wèi)生部已同意我們把內(nèi)源性PCP的工作帶出國協(xié)作了(剛批準),另外撥給我五萬元買有機溶劑。在血管電刺激收縮上,又發(fā)現(xiàn)Haloperidol拮抗SKF0047的作用,正在做PA2。我看文獻,選擇性的D2 antagonists對精神病的療效反而不如Haloperidol。也可能它的抗精神分裂作用和它的拮抗(?)/opioids受體有關?想做下去。關于Haloperidol抗SKF007,Dextrophan抗PCP的作用,你是否為我保密,因為我們做得太慢了!希望快點完成,你也是作者之一。

陳川想到NYU學習,那里有全美最好的Dept. of Fine Arts。美術系的教授愿意接受他,并為他弄T.A.,但他在上海美校的文憑是三年制的,必須再讀一年under才能上NYU。他一面讀書一面打工,目前的工作是畫布景,工資很高但很辛苦,累得他要死。

陳沖目前在廣州拍,是中美合拍片,以后請注意去看!她演一個中國清朝女人,據(jù)說這個角色很好。她演這部電影完全是碰巧。她在Hollywood街上走時,一輛汽車從她身邊開過,很快又向她開回來,里面的導演問她:Do you know Lana Turner was discovered at the drug store? 第二天她被叫去簽了合同。她能因此回一次家也讓我們很高興。

Eric Simon教授最近來學校做了兩次報告,很多人來聽,討論得相當熱烈。Simon答應幫我去申請錢,派一個年輕人去學習,希望他不要賴掉才好。現(xiàn)在我們的年輕人已快走光了,又來了新的。我很懷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確。

祝好

張安中 10月21日

(作者注釋:1.參演《大班》的情形,一定是我告訴母親的。她聽錯的地方是,我是在好萊塢一個制片廠的停車場,被著名制片人迪諾·德·老倫蒂斯發(fā)現(xiàn)的,而不是在大街上被導演發(fā)現(xiàn)的。2.陳川是看到紐約大學學生的畫太差了,而決定不去那里浪費時間了。3.T.A.是助教工作。4.Eric Simon是紐約大學的腦神經(jīng)科學家,也是七十年代發(fā)現(xiàn)阿片受體的科學家之一,并創(chuàng)造了“內(nèi)啡肽”這個詞。)

饒毅:有人去美國,托他帶一信給你。這封信將比你先到UCSF,這樣你初到一個新地方就有一個舊東西等著你,應該是高興的。

最近正在搞教師晉升,我們連續(xù)開會一個個討論過來。可升的名額很少,大家怨氣沖天,自然就互相傾軋。曹、何老師在基礎部造輿論,說我對黨有看法,有不滿情緒,其他黨員又來告訴我。幸虧我們八三年提升通過的就算已通過了,不再討論,不然根據(jù)政治表現(xiàn)不好一條就會給撬掉。這一次晉升討論馬拉松會,令人感到一大群螞蟻為自己生存而咬來咬去,垂死掙扎,十分可悲。你走得及時,沒讓自己卷在這種骯臟的漩渦里,是很幸運的。

王聿來信,對英國不大滿意,也很窮,學習不緊張。

小孫的論文在市科協(xié)辦得了獎(二等獎),基礎理論據(jù)說只這一篇得獎。

老賴等將于九月一日來繼續(xù)合作,等制備完畢(用3H-PCP以及3H SKF10047)后,爭取和國外合作做純化和結構。你如有新消息,請盡早告訴我。Simon說沒有新進展,但張肇康說Simon自己也在提取PCP樣物質。

你注意身體,注意安全。至于成就,我相信你會有的,而且是大大的,所以不用把自己搞得太緊張。

祝好

張安中 8月7日

【作者注:王聿和小孫(孫鳳艷)是母親的研究生。】

又夢見母親——前些天也做過類似的夢:我背著她在街上行走,她的身體完全是軟的,不停地從我的肩背滑下來。眼看她的頭要摔到地上,我拼命護住她,但她的頭還是砸到地。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鏡子里,一雙昨晚吃過安眠藥的眼睛望著我。自然睡眠和化學睡眠的差別,就像是真愛和一夜情的差別,眼睛和身體都沒有被糊弄,它們知道的。

哥哥和我都遺傳了母親的失眠。“睡得好嗎?”在我家從不是一般的問候,而是會引起早餐桌上的嚴肅討論:昨晚服的哪種安眠藥,醒了幾次,做了什么夢;哪種藥入睡最快,哪種睡得最長;母親會告訴我們,哪種藥是作用于哪些受體,最新的科學文獻上是怎么說的。有時,我吃了藥仍然徹夜不眠,母親會說,那只有禱告。

大約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母親應邀去美國與杜邦公司合作,研究腦中的LSD受體,用以治療精神分裂癥。當時美國的幾大藥廠,都在激烈競爭研發(fā)這個藥,她對那項科研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我似乎記得她總是離成功的結果很近,然而提取物總是在一次次提純的過程中消失。

有一天,母親突然帶著她所有的行李出現(xiàn)在我洛杉磯的家里。她看上去蒼白無力,神情有些恍惚,手指甲都脫落了。我很震驚,但不敢問她。馬里蘭州的高醫(yī)生告訴我,母親患了嚴重抑郁癥,也許是工作壓力太大,生活太孤獨。

大概在她八十歲上下的時候,我們不知為何聊起,那個治療精神分裂癥的藥始終沒有人做成。母親說,可能是上帝的旨意吧。我感到詫異,從小時候“雞怎么到了雞蛋里”的問題開始,她一直在給我灌輸科學的思維方式與邏輯。難道她現(xiàn)在認為,雞在蛋里是上帝的旨意?她接著說,科學雖然是掌握知識最好的工具和途徑,但它只能發(fā)現(xiàn)自然的規(guī)律,不能改變自然的規(guī)律。

不久后有一天,母親跟我說,我知道我的腦子要比我的心臟先走了,過去姥姥也是這樣的,科學對這個問題一點辦法都沒有,只有禱告。那以后,她的記憶不斷地衰退,思緒不斷地回到造物主的身上。

為了理解母親的失憶,我買了一本腦神經(jīng)科學家Eric Kandel寫的《錯亂的頭腦》。Kandel因研究“學習與記憶儲存”,在二〇〇〇年獲得了諾貝爾醫(yī)學獎。

見我在讀書,母親問,你在看什么書?我說,一本科普,通過有病的頭腦去理解“正常的”頭腦。這曾經(jīng)是她著迷的話題,但她已經(jīng)無法在真正意義上閱讀,因為她失去了儲存新信息的能力。她拿過書看里面的插圖。我說,書中的科學家企圖用生物學和影像學,用“意識的神經(jīng)關聯(lián)”的實驗,來定義意識是什么,從哪里來。她說,光用生物學和影像學來解釋意識,怕是不可能的。這實驗沒有接觸到意識的根本,無法證實人的體驗是如何產(chǎn)生的,思想是如何產(chǎn)生的。而且人只有用自己的意識去解釋意識,怎么可能徹底理解?那個時刻,清醒像一道閃電劃過了母親頭腦的夜空。兩分鐘后,她完全忘記了這場對話,令我懷疑它是否真的發(fā)生過。

癌癥發(fā)展到后期,醫(yī)生給母親用了大量止痛藥品——包括她研究了幾十年的嗎啡,使她經(jīng)常處在半睡眠狀態(tài)。有時她清醒過來,斷斷續(xù)續(xù)嘟噥著腦內(nèi)PCP受體的什么什么,MNDA受體的什么什么——仿佛她在夢中頓悟到了精髓。

整理遺物時我看到母親的簡歷,從字跡來看,寫時她已經(jīng)很老了,早就不需要簡歷了。她翻來覆去打了好幾頁草稿,仿佛不能相信,那些曾經(jīng)澎湃的雄心居然縮成了這樣干瘦的幾行字。有一頁草稿上,“杜邦公司”下面有五個潦草的鉛筆字:最大的失敗。那后面還寫了半行字被劃掉了,不知她覺得解釋不清,還是解釋沒有任何意義。

我問哥哥是否知道在杜邦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回,媽媽那次是拼了命的,好像她為了操作更精確,有時在提純過程中不戴手套接觸同位素。后來她發(fā)現(xiàn),部門上司在申請這筆科研資金的時候,其中某環(huán)節(jié)的數(shù)據(jù)不符合事實。

原來母親燃燒了近兩年的激情與生命,企圖證實一個不存在的前提,企圖到達一座海市蜃樓。

我想起作家斯坦貝克的一句話:世上每個人,都有一個他冥冥中知道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但他會用畢生去希望和等待它的到來。人類因此而悲哀,也因此而偉大和輝煌。

也許母親沒有實現(xiàn)她的夢想,也許對真理的追求就是她的夢想。科學本來沒有終極,每解決一個問題,只會揭開另一個問題神秘的面紗;每到達一個山峰,只會發(fā)現(xiàn)前方還有另一個山峰。這是人類永恒的命運,宇宙永遠比我們對它的理解更為豐富。跟任何真正的科學家一樣,母親畢生都在朝著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目標奮斗。也跟任何真正的科學家一樣,她深切體會到人類無法理解的東西確實存在,因而敬畏自然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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