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小草
2009年,33歲的付秀瑩憑借短篇小說《愛情到處流傳》第一次叩開文學大門,從此一發而不可收,進入寫作“井噴期”,創作了大量中短篇小說,成為各類文學獎項的常客。2016年至今,她在長篇小說上不斷發力,接連出版了《陌上》《他鄉》《野望》。
為何“晚熟”的付秀瑩能后發制人?答案顯而易見。談論起寫作,付秀瑩隨時能爆發出巨大的熱情和能量:“我坐下就能寫,并且陶醉其中。”
記者:十幾年來,您用不同體量、不同角度反復書寫“芳村”。您現實中的故鄉和“芳村”之間是什么關系?
付秀瑩:我的故鄉和“芳村”是實物和影子的關系,小說是在現實基礎上進行藝術想象和加工。每次回到故鄉,迎面走來的可能是你筆下的人物,這種感覺對作家來說是非常奇特和復雜的,但也非常有魅力—— 我“創造”了這個人物,并且豐富了他,在紙上、在文學世界里給了他生命,從此他有了另外一個聲音。這種感覺非常奇特,我也很迷戀這種感覺。
記者: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走出“芳村”,去書寫更大的世界?
付秀瑩:什么是更大的世界?文學是人學。文學的世界廣闊、豐富、浩瀚,體現在哪里?在人的內心。無論寫村莊還是寫城市、寫中國還是寫世界,最終都是在寫人心、寫人性。我不擔心在一個小地方不斷深入地挖掘,就無法走向更廣闊的世界,恰恰相反,有時候小的就是廣闊的。作家要及時準確地捕捉、書寫人內心的變化,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是相互映照的。
記者:在您看來,小說家應該用怎樣的方式去切入現實生活?
付秀瑩:這是藝術真實和生活真實之間的關系。小說家需要用睿智的眼光去觀察,需要有強大的感受力,而且對生活要保持高度的熱情和強烈的好奇心。小說家很“事兒”,世俗生活中的各種樂趣都喜歡去享受、去探險。有這種特質或前提,你才有可能寫出煙火人生。
記者:寫鄉土和寫城市,哪個更有難度?
付秀瑩:鄉土是我內心最疼痛、最牽掛、最深情的部分,肯定是終生都會書寫的。一個鄉村來的孩子進入都市,是不斷撕裂、不斷愈合成長、不斷磨礪碰撞的過程。而作家重新書寫鄉村,用現在的眼光去回望那片土地,又是一重撕裂和碰撞。寫鄉土痛苦又艱難,也充滿歡欣,可以說是悲欣交集。
而按物理時長算,我在城市待的時間超過了在農村的時光,城市生活是我的現在進行時,是耳鬢廝磨的日常。我們說審美是需要距離的,身在此中,反而看不清、看不透。需要距離的暌隔和時間的沉淀,再用藝術的手法去處理它。所以書寫城市生活也有難度。總之,寫作是一件艱難的事。
記者:《他鄉》的主人公翟小梨,和您一樣通過讀書從鄉村走向城市,不斷面對各式各樣的境遇和人生選擇。翟小梨被認為是現代知識女性的代表,是否因為她展現了大部分知識女性面臨的共同問題?
付秀瑩:這一代知識女性,包括我自己,面臨的肯定是事業和家庭怎樣平衡的問題,兩者都是你的戰場。翟小梨最終選擇了回歸家庭,有些讀者認為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妥協。我覺得不是。翟小梨覺得命運在向她暗示,生活在給她使臉色,我不能視而不見。她的回歸是對內心的回應,是必然選擇。她努力擺脫性別對自身的束縛,尋求更大的發展,我覺得這也是大多數女性面臨的挑戰。
記者:像翟小梨這樣從鄉村走向城市的人物形象,似乎比較密集地出現在“70后”作家筆下。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付秀瑩:離開故鄉去外地求學,是我們這代人曾經經歷或者不斷經歷的。我們通過讀書、求學,從故鄉走向外面的世界。我們的來處和去處是一條艱難曲折、終生難忘的奮斗之路。所以作家一旦有機會,會不斷地去追憶、去表達、去呈現。我寫作《他鄉》,也是對時代變化的見證、回應和致敬。

付秀瑩
1976年生,河北無極人。畢業于北京語言大學中文系,文學碩士。作家、文學期刊編輯。代表作有《陌上》《他鄉》《野望》《愛情到處流傳》《舊院》等。曾獲首屆中國作家出版獎、首屆茅盾文學新人獎、首屆小說選刊獎。
記者:您新出版了長篇小說《野望》,這部書接續了《陌上》的故事。是什么樣的契機讓您繼續書寫“芳村”故事?要看到葉子,還要看到埋得很深的根部—— 倫理、情感、道德觀念、價值判斷,然后通過你的語言去表達。寫作《野望》,我感到自己是大口痛飲著生活的泉水,覺得特別甘甜,馬上可以汩汩流淌在作品中。
付秀瑩:《野望》寫的是鄉村在時代巨變中展現的新風貌,它和《陌上》是姊妹篇。和讀者一樣,我特別關心《陌上》里出現的人物,他們后來有哪些新變化;從宏大角度考慮,我也想寫出新時代、新鄉村、新風貌。
記者:您都做了哪些準備工作?
付秀瑩:大量的田野調查和實地采訪。小說中很多人物的語言都是原話,甚至有的名字是原名。我每次回老家,都在村里轉來轉去,到處跟人聊天。農村是一個熟人社會,就像一棵大樹,你不僅
記者:有人認為您是“荷花淀派”傳人,也有人說您的文風承繼自沈從文、汪曾祺,您怎么看待這樣的評價?
付秀瑩:很多人認為我深受沈從文、汪曾祺的影響,也有人認為我作為河北人,肯定受到孫犁“荷花淀派”的影響,我沒法辯解,只能在文字里“抗爭”。不瞞你說,我是回過頭來,才把他們的作品全部找來看的。我忽然意識到,作為個體的寫作者,我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文化傳統。根脈就在那,你再怎么長,還是在這一文脈之中,不可能置身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