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于里
國是最大家,家是最小國。生育不僅是關系著千家萬戶的家事,也是關系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國事。這些年來生育率呈現下滑趨勢,引發全社會的廣泛關注與擔憂。提振生育率,迫在眉睫。

誠如恩格斯所言:“歷史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結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但是,生產本身又有兩種。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另一方面是人類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生育關系著人類的繁衍生息,關系著人類社會的根本發展。
然而,是否無論在什么情境下,人口都是越多越好?
并非如此。人口發展應該與經濟社會發展相匹配。譬如在經濟發展停滯的階段,如果人口增長過快,超過勞動力需求增長率,就會導致勞動人口就業困難。與此同時,過多的人口會導致人均資源占有量少、環境容量相對不足。正是在這一背景下,1982年9月,黨的十二大把實行計劃生育確定為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同年12月寫入憲法。憲法規定:“國家推行計劃生育,使人口的增長同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相適應。”
“計劃生育”不應解讀為“一孩政策”。計劃生育的本義是,生育問題是國之大者,生育政策必須隨時代需求進行調整和規劃。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生育政策有效緩解了人口對經濟、資源、環境的壓力,改善了人民群眾的生存和發展狀況。
進入21世紀,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的階段,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人口增長對社會經濟、資源環境的壓力已經大大減輕,這意味著生育可以逐漸放開。
何況,“人口紅利”依然是中國經濟增長不可或缺的動力。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適齡勞動力人口達到峰值,趕上了世界貿易最開放的時期,更多的年輕人口形成豐富的勞動力資源,創造了較長的人口紅利期,為制造業的騰飛提供了人力資本,為消費提供了源源動力,為經濟長期快速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撐。
當前我國處于經濟轉型升級的關鍵期,人口紅利將持續發揮動能,充足的勞動力人口有助于吸引投資、促進消費、穩定出口。而對于世界而言,中國龐大的人口也意味著強大的生產能力與消費市場,中國發展好了,也會為世界經濟的穩定、健康、持續發展注入新動能。
與之相對的,人口增長率的下滑、勞動年齡人口比例下降、社會老齡化程度加劇,會成為制約經濟發展的阻力。這提醒我們,切不可放棄人口優勢,切不可“自廢武功”。
因此,我國生育政策與時俱進地優化調整,相繼于2013年和2016年實施“單獨二孩”“全面二孩”生育政策,2021年又進一步“放開三孩”,生育政策包容性不斷增強。
然而,生育率并未因生育政策的寬松而獲得相對應的增長。2021年全年出生人口1062萬人,人口出生率為7.52‰。無論是出生人口數、出生率還是凈增人口數量,均創下歷史新低。
出生率的降低,會導致人口紅利流失。勞動力的數量和質量下降,服務性勞動力短缺,勞動成本不斷上升,創新動力不足,經濟增長速度放緩,繼而降低人們的生活質量,從而影響到國家的發展前景。
生育率下滑帶來的另一影響是,人口的老齡化,即年輕人口減少,老年人口在總人口中所占比例不斷上升。2021年,我國65歲及以上人口突破2億,占總人口的14.2%,按照國際標準,我國已經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
“中度老齡化”帶來的嚴峻挑戰是如何養老。繳納養老金的年輕人減少了,養老金系統是否能夠支撐社會的快速老齡化?社會保險基金會不會入不敷出?醫療衛生服務、養老產業、社區照料等是否能滿足需要?
具體到絕大部分家庭身上,都要面臨老年父母照料和陪護的情況。對于雙獨生子女的家庭而言,將來至少要面對4個老人的贍養問題,養老負擔非常沉重。
很多人并非不明白,生育率下滑趨勢會影響經濟發展,也會影響個人的命運與家庭的命運。為何他們的生育意愿仍然不高?
從人類進化的角度來看,低生育率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農業社會的生育特征是“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自然增長率”;工業社會初期的生育特征是“高出生率、低死亡率、高自然增長率”;而工業化后期與后工業社會,生育特征則轉變為“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長率”。
在現代社會,人們更注重自我價值的實現,同時,生育觀念也從重“數量”變為重“質量”。不僅是中國,全世界大多數國家和地區都面臨著低生育率的挑戰。
除了社會發展的整體趨勢之外,抑制生育意愿的還有外在因素。首先是高房價帶來的經濟壓力,其次是居高不下的生育、養育、教育成本。
再者,作為生育主體的女性在家庭與社會遭遇的性別歧視,抑制了她們的生育意愿。在家庭層面上,女性承擔了照料孩子的大部分責任。在社會層面上,一個職場女性生育后往往要兼顧事業與家庭。社會學研究中所說的“母職懲罰”,就是由于生育導致職業中斷或者工作時間減少,會降低母親的收入。
發現問題,就要解決問題。從大方向上說,提振生育率就必須加快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具體而言,需要從文化、物質、制度等層面著力,需要國家、社會、家庭等多方面的共同參與。
社會不斷發展,我們尊重隨之而來的多元文化,但生育文化更應該被大力提倡,并成為主流的文化。這并非是單純地回歸“養兒防老”“多子多福”的“生育文化”,而是倡導一種家國同構、一種更有擔當的生育理念,即生育是“家事”也是“國事”,生育對自己、對子女、對家庭,乃至整個社會,都是向好的。
我們應該建立友好的生育文化,讓作為生育主體的女性及其生育行為得到充分的尊重,讓女性自主、自覺、自由且負責地生育。對于那些認為不生育是對社會的“懲罰”的極端論調,應旗幟鮮明地予以撻伐。要揭穿別有用心者挑起男女對立、從中牟取流量紅利的不良居心,要讓女性認識到生育是他人無權置喙的權利。
同時,男性應該打破“男主外”的傳統觀念,更多地參與到育兒中來,不僅僅是陪孩子玩玩游戲那么簡單,而是參與并承擔“第一育兒者”的責任,包括對孩子的道德品質、身體素質、生活技能、文化修養、行為習慣等方面的培育、引導和影響,與女性共同分擔,與孩子一起成長。
物質層面,應全方位降低生育、養育和教育這三個環節的成本。在生育上,應該有完備的醫療衛生、婦幼保健服務和保障,提升公共服務與社會保障的質量;政府要承擔部分生育成本,并給予一定程度的生育補貼和生育福利。
在養育上,應該有更多友好的母嬰、兒童公共空間和服務設施,尤其是建立充足的、高質量的普惠性托育服務機構。目前我國0至3歲嬰幼兒約4200萬,其中1/3有較為強烈的托育服務需求。調查顯示,我國3歲以下嬰幼兒入托率僅為5.5%左右,供需缺口較大。嬰幼兒照料問題若能得到緩解,一定程度上可為年輕父母解決“誰來帶娃”的后顧之憂。
在教育上,這兩年轟轟烈烈的“雙減”,有望將家長從“內卷”中解放出來,不斷緩解教育焦慮,落實教育公平。
至于影響整個育兒階段的“高房價”問題,“三孩政策”的配套支持措施里,就著重提到了“加強稅收、住房等支持政策”。譬如給生育三孩的家庭在所得稅上予以更大力度的減免,提高生育津貼及醫療費用報銷水平,在購房政策上向三孩家庭傾斜等。
制度層面,關鍵要將促進生育意愿實現的各種政策法規,完完全全地落到實處。事實上,我國對于孕期、產期、哺乳期女職工的各項福利規定相對完善,這兩年來,各地紛紛出臺新的計生條例,延長生育假、增設男性員工育兒假等。
問題在于,一些企業并沒有將這些制度落實到位。原因是,這其中一部分生育成本要由企業承擔,這些制度直接影響企業用工成本和效率。一些中小企業缺乏將各種“紙面上的福利”轉變為現實的能力和動力。
國事國辦。政府部門應該承擔起更多的責任,通過稅費減免、直接給予財政補貼等方式,與企業共同分擔女性的生育成本,支持企業轉型為生育友好型企業。如果“口惠而實不至”,女性依然會在職場上遭遇“母職懲罰”,職場女性的生育意愿恐難提高。
古人有云“天地之大德曰生”,沒有人類的繁衍,人類就會消亡,文明終將不復存在。因此,生育大事,應該家國同心,共擔未來。我們今天的選擇和作為,決定了我們共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