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零山：墜落凡間的一顆仙棋

● 蔣芳儀

第一次遙望香零山，是在一個深秋之日。

彼時天空陰云密布，偶爾飄落一兩點小雨，撲在臉上寒意頓生。瀟水河在陰云之下，無風無浪，澄澈如鏡，在較遠處的一線與天空相接。

香零山就那樣突兀地矗立在天水之間，仿佛天外來物，與周圍景物迥乎不同。說是山，它卻四面環水，其實是天然石磯組成的小島，高約20米，東西寬約20米，南北長15米，小得驚人，卻山勢陡峭。

在零陵的傳說里，它還真是天外來物。傳說南極仙翁與太上老君下棋，因為怕輸，便偷偷將一顆棋子拋下天庭。這顆棋子墜落凡塵，好巧不巧，就落在瀟水河里，化為一塊石磯。或許因為心中有不平之氣，它一改過去的圓潤溫和，形貌變得崢嶸起來。

棋子本無錯，錯的是命運給它安排的席位。因它位于瀟水河心，“每逢春夏水漲，誤觸之，木漂人溺，慘人心目，間有攀登山頂者，白浪掀天，兩岸坐視其凍餓而不敢救”。南極仙翁下完棋才發現自己釀成大錯，悔之晚矣，只能從瑤池采摘幾粒香草種子撒向瀟水河中的石磯。那種子長成青草，馨香四溢，能充饑，能治病，若有人不幸翻船，又幸運地爬上石磯，便可保住性命。因為這些香草，這塊石磯便有了自己的名字——“香零山”。《永州府志》記載：“山曰香零是生香草，零與苓古文通，故名。”而《大清一統志》湖南卷也有記載：香零山“在縣東瀟水中，山中所產草木，當春皆有香氣”。由此可見，香零山之名的確與香草有關。

香零山的命運，像極了人的命運。公元805年，永貞革新失敗后，柳宗元被貶為邵州刺史。11月，他尚在赴任途中，又被加貶為永州司馬，從此在永州待了整整10年。曾經的天才少年，20歲就進士及第，官運一直亨通，直到一日明星隕落，看到人生真相。

柳宗元也曾與香零山遙遙相望，寫下了《登蒲洲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迴斜對香零山》。此詩后來被蘇軾盛贊：“子厚此詩，遠在靈運之上。”其實，柳宗元的詩雖是寫山，何嘗不是澆自己心中塊壘？彼時的他與香零山同樣處于孤絕之地，面臨湍流極險。

還好，柳宗元也有自己的香草種子。他在永州游歷山水，結交朋友，也寫下了傳世詩文。他一生創作豐富，其中作于永州的山水游記最為膾炙人口。他的《柳河東全集》收錄了540多篇詩文，其中有317篇創作于永州。這位政治上的失意者，終究種出了自己的香草，成為了光耀千古的文學大家。

當然，香草只是一條寄情之路，不能避免舟船傾覆。柳宗元離開永州，回到長安后未得重用，之后再次被貶到柳州，4年后郁郁而終。

幸運的是，山的一生要比人的一生長久，在漫長的歲月里，香零山等到了自己的轉機。清同治癸酉年（1863年），邑紳黎得盛、王德榜等人倡建觀音閣于山上，招僧居內，設救生船只，雇請專人役使，漲水時，白天打鐘，晚上點燈，常備衣食以周濟落水者。這大大減少了香零山帶來的災難，更讓孤絕的香零山有了人氣。那座青瓦灰墻的觀音閣，典雅優美，與香零山融為一體。它帶走了過去的恐懼幽怨，讓人感到身心安頓，敬意油然而生。

當香零山的不合時宜褪去，人們更多地關注到它的美。香零山小而險峻，春日明麗，秋時淡雅，雨后若遇日出，煙繞山腳，往來舟楫若隱若現，讓人如臨仙境。如今，游人絡繹不絕來永州探訪它。

香零山，這顆墜落凡間的棋子，終于找對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