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博文 李克軍
新時期,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我國民族工作的根本遵循和行動指南。2019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內蒙古考察時提出,“要重視少數民族文化保護和傳承……不斷鞏固各族人民對偉大祖國的認同、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認同。”[1]“文化認同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支撐”[2],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其保護與發展對于維護中華民族文化的傳承和創新,增強中華民族文化的向心力,培養民眾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自覺性和自信心具有重要價值,可以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豐富的素材和資源。
非物質文化遺產蘊含著豐富的傳統文化元素和增進民族間包容團結的文化資源,但是,“在現有關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研究中,學界較少關涉到非物質文化遺產問題”[2]。從中國知網上查閱到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內在關系研究的相關文獻僅有十余篇,主要觀點包括,非物質文化遺產所蘊含的凝聚性和共享性特征是“維系民族團結、國家統一的基礎”(張秋紅等,2010)[3],“所反映的藝術價值、精神價值、社會價值無不與民族精神與新的歷史條件下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相吻合”(律麗娜、黃斯,2021)[4]。“非遺保護的核心目的,就是增進民族團結、增強文化認同,進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段超、石霞鋒,2022)[5]。“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提供了新的思路”(胡兆義、林繼富,2020)[2],從這一視角出發,對非物質文化遺產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之間內在邏輯關系的考察,可以為同步做好這兩項工作“提供新的認知框架和切入路徑”(隋佳佳,2021)[6]。“在民族交往交流合作互動下,通過短視頻平臺傳播非物質文化遺產能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創造新的形式和行動機制”(王雪,2020)[7]。以上觀點從不同視角為今后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引導方向。但是,“鮮有非物質文化遺產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相結合的理論成果”[2]。
筆者認為,至今仍缺乏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推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作用機理的理論探討。從其他國家的經驗來看,俄羅斯雖然沒有加入《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然而,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一概念自傳入俄羅斯始,就被“巧妙地轉化為構建民族和國家認同、文化自覺、愛國主義的政治實踐工具”[8],俄羅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理念主要凸顯的就是國家性。“仔細觀察,敏銳的學者們都聚焦在非物質文化遺產話語下國家—社會的關系,是國家逐漸承認、重構社會領域民間文化的過程。”[8]因此,有必要在梳理和發掘非物質文化遺產蘊含的共生思想和元素基礎上,進一步探索以非物質文化遺產推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建設步伐的實踐路徑。
“共生”一詞最早在十九世紀由德國生物學家Anton de Bary 提出,其觀察到不同生物之間廣泛存在著“互利現象”,體現出生物間聯合適應復雜環境形成互相依賴和互惠互利的緊密關系,[9]“共生不僅屬于大自然普遍現象,也是大自然演進和多樣化的搖籃”[10]。到了20 世紀80 年代以后,“共生”開始被借鑒用來探討人類社會的問題,我國于1988 年提出了“社會共生”理論,主要是指“一定社會下人們生存和發展過程中圍繞各種資源和風險而建立起相應的社會共生形態。”[11]就其實質而言,社會是由不同層面的系統構成,各個系統和諧共生的基礎在于合理分配和占有資源,社會的進步體現為不斷完善各系統間的共生關系。
非物質文化遺產蘊含著中華文化“和”思想。無論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還是人與人,都會呈現出一種和諧的“共生”狀態,這種狀態大抵可以歸源于中國傳統文化中“和”思想的作用。“‘和’包括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與平衡,指向同一系統中不同因素、不同傾向之間的對立統一。這些不同的要素不是決然相反的,而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共存體。”[12]“和”體現的是中國人看待萬物的一種觀念,不僅作為一種精神追求,還作為一種接人待物之道,蘊含著中國人特有的智慧和方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華,“和”思想文化基因自然滲透其中,并外化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當代表達體系之中。
1.和而不同:地理空間差異決定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各美其美”。
“和而不同”出自《論語·子路》中“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蒙引》曰:致同全在審異,不審其異,則混淆雜亂,反不同矣”。這句話蘊含著異與同的這一對辨證關系,兩者看似對立,實則包含的恰恰是求同存異的思想,也即只有在理解、接納和辨認差異的基礎上,才能實現“合異以為同”[13]。萬事萬物本身存在著差別,這是本然之態,不能苛求取消一切差別實現整齊劃一,這是不現實也是非理性的,只有在承認差別的基礎上,再去深入研究彼此之間的關聯和共性,化解分歧與矛盾,達到“求同存異”的境地,方能實現“各得其所”的和諧狀態。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產生、發展受地理環境影響較大,不同地域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體現著不同的地域文化特征與差異。不同的地域自然環境,人們會選擇與其相適應的生活方式,而不同的生活方式又使人們所創造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呈現出不同的特征。比如,彝族服飾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是彝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和符號,但不同地區的彝族服飾差別較大,正所謂“十里不同天,隔山不同服”,雖然都是彝族,但不同支系間的地域、文化差異等因素決定彝族服飾的多樣性和豐富性。云南紅河州彝族服飾特征表現為男子多為立領對襟短衣、寬襠褲,女裝更為豐富,其款式既有長衫,也有中長衣和短裝,大多衣外套坎肩,下著長褲。大小涼山的彝族服飾風格則較為古樸,總的特點是厚重、樸素、保暖,以黑、黃、紅色為貴為美,男女老幼皆披“擦爾瓦”、披氈,裹綁腿,套氈襪。可見,自然地理環境的差異不僅造就了多姿多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是構成不同地域非物質文化遺產獨特風格的客觀原因。費孝通先生十六字箴言中的“各美其美”,旨在說明每一種文化都有它的獨特之美,每一種文化都維系了其民族的生存發展,正是不同文化之美構成了文化多樣性的基礎。
2.以和為貴:民族地位平等決定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美人之美”
“以和為貴”出自《論語·學而》的“禮之用,和為貴”,乃中國文化的優秀傳統和重大特征,體現的是一種為人處世的規則。追求萬物之間的和諧共生,是中華民族一以貫之的處世之道,體現的是一種“命運共同體”的哲學思想和生存智慧,是尊重自然、社會、人類、萬物等“各位其位”、“各得其所”“平衡持久”的理想境地。
非物質文化遺產依托于各民族而存在,體現了各民族在世代繁衍中蘊含著生生不息的集體意識和價值信仰。正所謂“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非物質文化遺產受自然地理環境、民族生活方式、歷史傳統等因素制約,在內容、形式、屬性方面具有很大的差異性。同時,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民族心理和民族情感的寄托,承載著各民族不同發展時期的文化印記,反映的是各民族的共同生產生活方式、風俗習慣、心理以及思維結構等。“民族平等理論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政策的理論基礎,充分體現了國家在各個領域尤其是在文化領域實現民族平等的目標取向”[14],“民族平等是利用非物質文化遺產促進民族團結的前提。”[15]費孝通先生的“美人之美”就是意指既要承認文化的多樣性,又要秉持各民族文化平等理念,既尊重本民族的文化,又尊重其他民族的文化。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實踐中,要尊重不同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同地域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差異,理解個性,和睦相處,共同促進中華民族文化的繁榮發展。
3.和合而同:文化交往交流交融決定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美美與共”
“和合”語出《國語》和《管子》,“和”“合”互通,是“相異相補,相反相成,協調統一,和諧共進”的意思。“和合”是一種文化基因,是中華民族先賢在實踐中孕育的智慧,“和合”的價值觀影響了人們的處世原則和交往理念,它啟示著人們“于不同之中,得大同之道”。
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各族民眾日常生產生活中被不斷重復和實踐,它不是在真空中流傳至今,而是在與外界不斷交互信息中傳承發展。因為文化不是孤立的,更不是靜止的,隨著各族人民交往活動的頻繁,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會發展變化。并且,這種發展流變是在社區、群體及個人自在傳承基礎上發生,而非其他外界力量的強力干預下改變。比如,服飾文化是含有多種文化要素的綜合性文化遺產,它不僅僅是服裝樣式的簡單傳承,還包含有豐富的社會生活內容。隨著彝族與其他民族的雙向多向交往交流日趨頻繁,彝族服飾文化也隨之發生嬗變,已由傳統的民族生活服飾逐漸轉向更加具有時尚元素的T 臺秀、博覽會、國內外服飾賽事、展示展演等方面,彝族刺繡也已經由傳統的生活用途拓展到軟裱畫、抱枕、箱包等多種商品上,且具有較高的商業價值和欣賞價值,從而更加有利于其傳承和發展。“美美與共”從本質上說,就是要達到一種使不同的美和諧共存的平衡狀態,不論是個體美還是共同美,彼此之間并無矛盾,從欣賞個體之美到欣賞他人之美,再到彼此互相欣賞,最終實現大同之美。
1.神話史詩——弘揚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認知智慧
勞里·航柯在《史詩與認同表達》中指出“史詩是表達民族認同的故事,是文化群體自我辨識的寄托”[16]。“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離不開多民族神話、史詩的交流、互鑒。”[17]神話史詩大都是具有一定故事性和便于記憶的韻文體詩,是各民族主持本民族原生宗教的祭司、巫師或歌手在特定的宗教儀式和民間生活儀式時誦唱的文本。神話史詩在我國各地區和各民族中的蘊藏量較為豐富,千百年來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傳承至今,包含了開天辟地、萬物起源、人類誕生等各方面反映人類早期社會生活的神話,是人類漫長歷史和生動文化史的縮影。史詩不僅能夠完整地折射出各民族文化所孕育的民族精神,更具有“鼓舞精神、維系民族團結、規范道德行為的功效”[18]。比如,入選為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的云南省西盟佤族自治縣的佤族創世史詩《司崗里》,講述的就是創世之初佤族與各族人民共同與艱難險阻抗爭并最終取得成功的神話。“司崗里”是佤族民間流傳最為廣泛的人類起源傳說。傳說,遠古的時候發大洪水,人類就躲進崖洞里,并把崖洞封了起來,結果,洪水過后,人就在崖洞里出不來了。一天,小米雀從洞旁飛過,聽見崖洞里有人的聲音,小米雀高興地飛遍大地,把崖洞里有人的消息告訴所有的動物和植物。動物和植物們聽說人要從崖洞中出來,怕受到人的傷害,都很緊張,后來又感到地上沒有人,生活不熱鬧,應該跟人交朋友,共同生活。其中有大樹說:“你們要人出來,我不同意。如果人出來,我就倒下去把他們都壓死。”蜘蛛聽了很生氣,蜘蛛對大樹說:“你連我吐出的一根絲都壓不斷,還妄想壓死人,不信就試試。”試的結果,大樹倒下來,真的壓不斷蜘蛛絲,只好同意人出來。還有老虎不同意人出來,但是它不吭氣,而是悄悄謀劃著怎樣把從洞里出來的人咬死。人要從崖洞里出來,但洞口封閉著,人出不來,天上的飛禽,地上的走獸都來幫忙,要把洞口打開。各種動物用盡了辦法,使盡了力氣,還是打不開洞口,只好去請教最大的神靈莫偉。莫偉叫小米雀帶著蒼蠅到洞口,讓蒼蠅用唾液配合小米雀啄開洞門,人們便從洞里出來了。可是,本來不同意人出來的老虎,守在洞口,人出來一個,就被老虎咬死一個。老鼠看見老虎咬人,為了救人,它跳到老虎尾巴上緊緊咬住不放,老虎轉回頭顧自己的尾巴,人們就乘機涌了出來,老虎看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膽虛了,急忙甩掉老鼠,逃入森林里。從崖洞里第一個出來的是佤族,后面跟著有拉祜族、傣族、漢族等各種民族。故此,就有了佤族是從司崗里巖洞出來的傳說。①筆者在云南省普洱市西盟佤族自治縣調研時,對《司崗里》傳承人的徒弟進行深度訪談,依據他對《司崗里》的吟唱所記錄。《司崗里》先是從講故事的方式口述傳承,逐步發展為吟唱歌詠的形式,至今已有上千年的歷史。經過代代傳唱,內容不斷豐富,成為佤族歷史、道德、宗教、哲學、風俗等民族民間傳統文化的綜合載體,是佤族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由此可見,佤族的創世史詩絕不是佤族自身的“文化孤島”,而是各民族同患難,共抗爭,最終結成命運共同體的生動寫照。格薩爾史詩則更是流傳區域廣闊,為藏族、土族、傈僳族、門巴族、裕固族、珞巴族等多個民族所共享,不僅形成了跨地域、跨民族、跨文化的格薩爾史詩流傳帶,更詮釋了齊格蒙特·鮑曼所指的那種“包容的多維的廣義共同體”[19]。
2.民間習俗——傳承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生活智慧
民間習俗(簡稱“民俗”)是一個民族或社會群體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逐漸形成并世代相傳、較為穩定的文化事項。“各個不同的民族文化之間存在著人類文化前進的共性因子”[21]。《管子·正世》有言,“古之欲正世調天下者,必先觀國政,料事務,察民俗,本治亂之所生,知得失之所在,然后從事。”民俗對于維系社區共同體普遍認同及倫理道德規范的運行、社會行動的秩序等具有保障作用,民俗在當下愈發受到重視和傳承,究其根本原因在于,其“已成為感知、想象我們的共同體的方式或依據”[21]。我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民俗文化大國,在歷史演進過程中,諸多民俗活動都是凝聚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載體和媒介。比如,在全民健身計劃實施的背景下,民俗體育活動日益受到人民群眾的青睞,蒙古族安代舞也被稱為“跳躍舞”“朋友舞”,雖具有民族特點,但簡單易學,亦受到其他民族的喜愛,除了健身娛樂的功能外,“其目的將從不同地方聚集一起的人們化解矛盾,將音樂和跳躍舞結合提倡人與人之間的融合。”[22]還有民俗活動中的“獻哈達”與“搭被面”,除了具有趨吉避兇的美好寓意,同時還表達了送禮者的敬意和祝福,這些活動“與絲帛禮制的認同與延承密不可分,這種悠久的文化向心力是中華民族集體無意識里潛含的價值觀要素與深層理念,它將大江南北和黃河兩岸的各地先民聯系在一起,夯實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認同基石。”[23]可見,民俗文化不僅是歷史的延續,在它形成和發展過程中,還造就了中華民族的精神傳統和人文性格,民俗文化的認同更體現了多民族國家多元文化背景下的民族團結實踐路徑。
3.傳統節日——詮釋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儀式智慧
傳統節日具有集體記憶、文化記憶和社會記憶,是促進民族團結進步的重要載體。涂爾干認為“與集體記憶最接近的概念就是集體意識和集體歡騰。”[24]各民族的傳統節日具有明確的象征性、組織性、儀式性和互動性,雖然是某一民族的傳統節日,但一般是多民族共享共慶,在傳統節日年復一年的開展中,增進了各民族間文化交往交流交融。中央宣傳部、中央統戰部和國家民委在《關于進一步開展民族團結進步創建活動的意見》中強調,“要充分利用少數民族的傳統節日,促進各民族的交流、理解和團結。”[25]廣西三月三民歌節就是壯族、漢族、瑤族、侗族、苗族等多民族共享的文化盛會,“歌相通,心相印,夢相連,對民族團結、各民族的共同繁榮穩定都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26]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充分利用多姿多彩的民族傳統節日,比如賽裝節、火把節等,使大量優秀傳統文化得以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極大豐富了現代文化內涵,增強了楚雄州各族人民群眾的文化認同、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州政府還將“火把節”確定為自治州的法定節日,充分保證各族民眾歡樂祥和過節。集體參與是傳統節日最主要的特征之一,通過群體式聚會和個人廣泛參與來實現“集體式歡騰”,通過節日儀式的“在場”,個人、群體之間可以建立一種文化認同、身份認同和集體認同,對增進各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具有重要意義。
4.文化空間——承載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場域智慧
文化空間,也叫作文化場所,是《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包含的專有名詞。作為一種表述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空間的特殊概念,一般是指按照傳統或習慣,在設定的時間周期內舉辦各種儀式以及民俗活動的特定場所。[27]文化空間具有場域意象①場域意象是指我們跟宇宙自然相關,既包括時間,也涵蓋空間,出自老子《道德經》。,場域與時空是互動的,甚至有著更多維的深層次交流,這就是老子思想中的場域智慧,同時也體現了《易經》中關于“位”的思考,比如,在特定的場域中,當不當位?是否得體?交流和表現能否做到上善若水,容而不爭?非物質文化遺產從產生到發展都離不開特定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這個環境就是文化空間,在我國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各民族間的文化交往交流交融除了在日常的生產生活中發生,在節日慶典的文化空間中更可以得到鞏固和加強,促進不同民族、不同地區乃至國家的團結。比如,大理白族自治州的三月街,是白族文化展演的文化空間,同時也有傈僳族舞蹈、彝族打歌、賽馬對歌等其他民族的表演項目,在這個空間內各族人民還通過購買展銷商品進行交流。“三月街的舉辦,就是在歡樂中給各民族的百姓提供一次民族文化交融的機會,互相認同理解對方的傳統、消除誤解、認同國家的民族政策、促進和諧的民族關系。”[28]還如瑤族的盤王節,作為一種社會慶典與祭祀活動,節日空間由傳統的一家一戶逐漸擴展到多個村寨共享的大型活動,愈發體現出文化空間的公共性、開放性和包容性。由此可見。文化空間的綜合展示,有利于增強各個民族之間的互通互聯,增進對傳統文化的認同和彼此間文化交融,通過規律性地展示可以進一步強化“三個離不開”和“五個認同”,使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內化于心,外化于行,構筑起同呼吸、共命運的中華民族共同體。
此外,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種類,比如,傳統文學、美術、音樂、舞蹈、戲劇,傳統禮儀、歷法等,也從不同方面蘊含和折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豐富元素和價值。2022年8月24日,中宣部舉行的推動新時代文化和旅游高質量發展新聞發布會上,文化和旅游部強調,“要讓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堅定文化自信、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源泉,56個民族都有項目列入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各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在非遺保護的框架下相互交流、相互欣賞、相互尊重,使非遺成為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載體和紐帶。”[29]
“尋求文化認同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徑便是保護傳統文化,尤其是傳統文化中的非物質文化遺產。”[30]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高度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保護工作,相繼推出系列政策文件和工作部署,以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新時期的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截至目前,我國共有各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10 萬余項,其中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1557 項;各級代表性傳承人9 萬余名,其中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3062 名。”[31]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新時代要求下,要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可持續發展,就要在充分發掘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共生要素基礎上,借由相關立法、社區保護傳承和學校教育等路徑服務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增強中華民族大團結。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源于我國自古以來各民族經濟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親近,以及文化上的兼收并蓄。”[32]2017 年10 月,“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被正式寫入黨章,2018 年3 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序言第七和第十自然段增加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內容,這是“中華民族”首次寫入憲法,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中華民族’入憲,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法律基礎”[33],因此,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不單單是民族團結立法所欲實現的目標,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和生態文明建設等各個領域的立法都應該貫徹。”[34]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應入《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由于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制定時間較早,故沒有“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明確條款表述,但強調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要以促進民族團結為前提。2020 年3 月1 日起實施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辦法》第5 條對代表性傳承人提出了明確的要求,要求其在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和傳播時必須堅持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一條款的規定“彰顯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時代性”[33]。但是,該管理辦法只是文化和旅游部出臺的部門規章,在位階等級上低于法律。由此,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今后的修改中,應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規范性條款明確寫入立法宗旨和指導思想或基本原則之中,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國家立法層面實現“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法律化、規范化。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應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地方立法。“地方性法規是非遺法律法規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35],非物質文化遺產既是地方的特色文化資源,也是地方的特色立法資源,在地方立法權擴容的背景下,很多地區將非物質文化遺產立法納入立法規劃之中,①河北省衡水市人大常委會2022 年立法計劃中就包含了《衡水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條例》,保定市人大常委會2022 年立法計劃中也包含了《保定市非物質文化遺產條例》,等。非物質文化遺產地方立法呈現出一片繁榮景象。如前所述,非物質文化遺產中蘊含著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國家立法層面做出“高位推動”的同時,非物質文化遺產地方立法層面則應偏重于“落地見效”,在具體條款的設置上增加可操作性和穩預期性。除了在指導思想和基本原則等條款中明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還要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傳播與發展、權利與義務、教育與研究、法律責任等方面進一步提升條款的具體可操作性,充分發揮地方立法的實際效能。綜上,通過建立和完善體現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制體系,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保護、發展和民族團結進步提供法制保障,有利于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助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實踐效果。
社區具有主導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和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天然優勢。“社區”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運動的一個核心詞匯,《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倫理原則》第1條即表明了此種態度——“相關社區、群體和個人在保護其所持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過程中應發揮主要作用”。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們在社區的生產生活中不斷創造并流傳下來的文化傳統,我國的社區大部分是多民族互嵌式結構,各民族在長期的共同居住生活中,文化交往交流交融從未間斷過,雖然很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是冠以某民族名稱,但實際在世代傳承發展中也不斷吸納融入其他民族的文化傳統和元素,更多體現的是地方性文化傳統。此外,很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是需要團體合作完成的,比如,傳統節慶、儀式等,這些活動的復雜性需要借助于社區內群體間的團結合作,也恰恰體現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互助互信習慣要求。這些習慣內涵和價值理念中蘊含著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實踐語境和精神訴求,將個人與他人,個人與集體的關系更進一步拓展為各民族之間的守望相融,更有利于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因此,通過進一步推動社區傳承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增進社區民眾的文化認同、價值認同、共同體認同,既有利于實現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發展,還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豐富的文化滋養。
讓社區成為主導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和中華民族文化認同的主陣地。“中華民族文化認同始終包容著多樣化的地域文化認同與諸民族的文化認同”。[36]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具有文化認同的功能,這種認同并非局限于身份的歸屬感,而是社區民眾對某種文化的共享感、親近感及對其歷史、現實及未來的參與感,“文化認同始終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內在脈理”[40]。新時期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和保護更應激發社區的內在保護動力,一方面推動增強社區民眾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和發展中的主體力量。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存在于人們的生活方式、習俗、情趣、人際交流活動中的無意識中,一種內在的、穩定的、隱性的傳統”[38],為社區的人們共享共用。另一方面,推動增強社區民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認同感和傳承力,從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小傳統的認同維系,更發展到整個中華民族大傳統層面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傳承建設。從歷史的視角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認同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始終是深切關聯的,同時也是一種建構的過程,無論何時何地何人都可以親近、認同、傳承這種文化并產生中華文化共同體意識。
2022 年7 月,習近平在新疆考察時強調,“要深入推進青少年‘筑基’工程,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39]。中央統戰部、國家民委、國家發展改革委、教育部、共青團中央印發了《關于實施各族青少年交流計劃的意見》,指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面,各級各類學校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教育方面責無旁貸。
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中顯化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內容。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活動蘊含著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天然優勢和有效因子,因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本身就是一種人類知識的積累,歷史的積淀,經驗的傳承,每一代人都可以從上一代人那里習得生存和處世之道,使得各個民族在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中不斷實現自我完善發展。“學校傳承是民族文化彰顯時代價值的重要途徑”[40]。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傳承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系統工程,需要在遵循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傳承規律的基礎上構建科學化、規范化的教育體系,以使現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傳承活動從無序化走向有規劃,從隨意性走向結構化。比如,在初等教育學段通過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啟蒙學生的愛國精神和共同體意識,中等教育學段通過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強化學生對共同體意識的認知和認同,高等教育學段通過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使學生自覺踐行共同體意識,拓寬共同體意識的實踐渠道。
將學校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教育融入到大思政教育范疇內。一方面,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當前各類學校課程思政建設的重要支撐內容。“‘非遺’傳承的深層內蘊指向人的思想態度和價值觀念”[41],非物質文化遺產所蘊含的文化自信、民族精神、匠心傳承,特別是傳統節日和善良風俗本身就包含的愛國主義思想等恰當適時地引入學生課堂,可以有效促進思政教育旨規達成;另一方面,將非物質文化遺產精神內涵轉化為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教育資源。教育的實質在傳承,《高等學校課程思政建設指導綱要》明確要求“教育引導學生深刻理解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講仁愛、重民本、守誠信、崇正義、尚和合、求大同的思想精華和時代價值”。這一表述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學校教育提供了價值引領和導向,因此,各級各類學校要充分挖掘、梳理、研究、拓展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中所蘊含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內涵、元素和精神,并將其適時轉化為課程思政內容。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一個宏大的理論命題,涉及方方面面,但內核無疑是文化認同。因此,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路徑就是要進一步深化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文化認同、情感認同和精神認同,鼓勵各族人民保護、傳承和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尊重差異,包容多樣,促進融合,進而形成各民族同胞手拉手、心連心、同呼吸、共命運的共同體精神紐帶。新時期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展,需要彰顯其蘊含的共生思想和精神價值,并使之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同向同行。通過完善各級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立法,推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以社區主導傳承增進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文化認同,強化非物質文化遺產學校教育功能,最終實現各民族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文化自覺和行動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