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雷藝術歌曲《月光（Clari de Lune）》的創作風格與演唱處理

傅琬麟

加布里埃爾·福雷 （Gabriel Faure，1845-1924）被譽為法國的“舒曼”是法國藝術歌曲發展歷史中是一位具有重要影響力的作曲家，是1871年成立的法蘭西全國音樂協會的創始人之一，被認為是法國傳統的主要繼承者和傳遞者。他連接著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的法國音樂發展。福雷一生創作領域廣泛，包括室內樂、管弦樂、歌劇、藝術歌曲、鋼琴等都頗有建樹，其中貢獻最為突出的當屬藝術歌曲。1861年，福雷遇到了當時頗具影響力的作曲家圣－桑，并有幸得到圣－桑的指導，跟隨圣－桑學習鋼琴。值得一提的是，正是他的鋼琴老師圣－桑教了福雷作曲。

1891年5月，福雷應邀前往威尼斯，這次旅行期間，福雷閱讀到了魏爾蘭的詩集《佳節集》（Fêtes galantes）。魏爾蘭筆下略帶憂郁卻又無比優雅的詩句給福雷帶來了許多藝術靈感。正是以《佳節集》中的詩歌為歌詞，福雷創作了人們廣為傳唱的《月光》。

一、福雷藝術歌曲《月光》創作特征分析

（一）歌詞

《月光》的詞作者魏爾蘭十分注重詩歌的立體性效果，從他選擇的詩詞中可以感受到，他所使用的詩詞都介于模糊與精確之間，這里所說的模糊并非指色彩，而是指詞義產生朦朧效果的色調，這種朦朧感使他的詩詞有一種難以捉摸的美感；同時，魏爾蘭也非常注重法國語言本身的音樂性。他的詩歌也因此流露出流暢、舒緩、滲透人心的氣氛。

這首詩可分為三個部分，其結構短小而不失精致，從結構和內容上來說是典型的抒情詩，魏爾蘭在詩歌中巧妙地使用了“疊韻”，使詩歌具有了層次感和流動性。法語特有的鼻化元音貫穿全詩使用，使這首詩歌在朗讀時具有優雅、含蓄的特征。“月光”這一主題在詩歌的第二部分才出現，由此也可以看出魏爾蘭作為象征派代表詩人的創作特征。

（二）曲式

福雷的藝術歌曲《月光》需要重點指出的創作特點一方面是鋼琴部分的地位提升，另一方面是調式調性的運用。《月光》具的織體形態不同于傳統意義的旋律加伴奏的形式，而是強調了鋼琴部分的獨立性，利用聲樂與鋼琴形成完全不同性格的旋律對位。在調式調性上，《月光》的總體調性布局為c—降E—c—降A，是多種調式綜合的代表作品，作品中不僅運用了大小調，還加入了教會調式，強調不同調式交替進行中的色彩變化，淡化了音樂的功能屬性，使得音樂具有優美、寧靜的氛圍的同時，還帶有朦朧感。

《月光》是3/4拍的不帶再現的單三部曲式，鋼琴部分的曲式結構如下所示：

引子（1-12小節）在c小調上進行，鋼琴織體形態由十六分音符的分解和弦構成，三連音的音型使樂句綿延不絕，1-4小節為歌曲主題，9-12小節再次出現主題，為全曲氛圍進行鋪墊。第1-2小節鋼琴低音部分采用了弗里幾亞下行音階，在c小調的主和弦上結束。

A段（13-23小節）在降E大調上進行，第四句（20-23小節）在降E大調上做VI級七和弦到I級七和弦的解決，形成完滿的完全終止，使A段具有結束感。

B段（24—37小節）在c小調上進行。B段與A段結構相似，低音部分采用分解和弦進行，聲樂部分與鋼琴部分先后呼應。聲樂部分從c小調主和弦的三音進行開展，在屬和弦上作開放性終止，鋼琴部分是以c音為主的艾奧里亞教會調式，給人以憂郁之感。

C段（38—56小節）第38小節開始轉調，出現了長線條的琶音，將全曲推向高潮，最后在V6—I級和弦的形式結束。

尾聲（57-61小節）回到c小調。尾聲部分的材料來自主題，首尾呼應，使得整首作品給人嚴謹的感覺。最后VI級第二轉位到I級的解決使作品的意境得到延續，襯托出了月光的寧靜、憂傷和美麗。

二、福雷藝術歌曲《月光》演唱處理研究

歌唱是聽覺藝術，它的藝術感染力最終要靠演唱來體現。歌唱者把音符和文字符號變成聲音的過程，是一個藝術再創造的過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二度創作”。

（一）速度與節奏

從譜面中我們可以看到，《月光》的建議演唱速度是Andantino quasi Allegretto（近似小快板的小行板），且全曲無速度變化，因此在演唱時需要保持統一而平穩的速度，使整體節奏穩定。福雷的這首《月光》還有一個副標題為《小步舞曲》，這也說明這首歌曲是三拍子進行的。從譜面中我們不難發現，福雷在創作《月光》時較多地運用了三度以內的平穩上下行，尤其是其中通過三連音的模進發展旋律的手法讓人印象深刻。三拍子的基調配上平穩的旋律進行，使這首作品給人以連綿不絕的美感。因此對這個作品的詮釋應當更加注重樂句與樂句之間的線條流暢而非刻板地按照三拍子的節拍強弱規律刻板地強調每小節的重拍，演唱時需做到緊密而流暢。

（二）咬字

在演唱《月光》這個作品時，我們需要注意法語中的頻繁出現的連音現象，以及掌握好法語中元音的發音規律來凸顯法國藝術歌曲的韻味，連音往往是前一個詞與后一個以元音為字頭的連讀。A段第一樂句（12-14小節）“Votre ame est un paysage choisi”中就出現了三個連音現象，“Votre”的字尾“tre”與“ame”的字頭“a”需要連讀為“tra”，而“ame”的字尾“me”與“est”的字頭“e”需要連讀成“mε”，“est”的字尾“t”又要與“un”連讀為“t??”；第二樂句（15-17小節）中“masques”的字尾與“et”連讀為“ze”。B段第一樂句的26小節中“Tout”原本發音為“tu”，字尾t不發音，但后面連接了“en”，則需要將字尾的“t”發音與“en”連讀成“tɑ?”；第二樂句的28-29小節中“vainqueur”的“r”與“et”也需要連讀成“re”；第三樂句的34-35小節中“mêle”與“au”連讀成“mεlo”。C段第一樂句42小節中“triste”與“et”應連讀成“triste”，第二樂句（43-47小節）“Qui fait rêver les oiseaux dans les arbres”中“les”與“oiseaux”應連讀為“leswazo”，45-46小節中“les”的字尾“s”應與“arbres”的字頭“a”連讀為“za”。

法語中有15元音，分別是口腔前元音[i][e][ε][a]、口腔中元音[u][o][?]、口腔后元音[y][ф][?][?]與鼻化元音[??][??][ɑ?][??]四種。其中最能凸顯法國藝術歌曲韻味的就是鼻化元音，因此演唱法語藝術歌曲時需要強調鼻化元音。例如“Votre ame est un paysage choisi”中的“un”是全曲中第一個出現的鼻化元音，發音為“??”，在演唱時需要將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面罩上，將音色調整到較為明亮的狀態，“Que vont charmant masques et bergamasques”中“vont”與“charmant”中同樣受到鼻化元音的影響，需要在掌握法語語音規律的基礎上對鼻化元音進行強調。演唱法語藝術歌曲，受到元音明暗的影響。福雷的《月光》，高低起伏的旋律線條，大致上是配合元音的明暗，明元音配上較高的音或上行音型，暗元音則配上較低的音或下行音型，這樣歌唱起來，就能保證朗讀法文詩時的音調與韻律。例如第28-30小節歌詞“L’amour vainqueur et la vie opportune”歌頌著愛的美好，有明顯的“明元音”與“暗元音”的變化，因此在此處需要利用音色的變化對音樂效果進行渲染。

另外值得提出的是“r”的發音，在聲樂演唱中一般會使用彈舌代替難發音的小舌音，一方面是為了能夠讓人聽清歌詞，另一方面是彈舌相較于小舌音更易于保持歌唱狀態，因此筆者認為在演唱《月光》這個作品時最好將“r”的發音統一使用彈舌。

（三）情感處理

《月光》的基調在12小節的前奏中得到充分體現，優雅、含蓄，娓娓道來的故事感溢出譜面。5-8小節中譜面上出現漸強到漸弱的記號，使樂句在音量的強弱控制下具有推動感，讓人仿佛置身于皎潔的月光鋪灑下的大地上，親眼看到人們邁著三拍子的步伐翩翩起舞。基于前奏的情感基調，筆者認為在第12小節人聲進入前，歌者應跟著鋼琴伴奏有節律地呼吸，有意識地將聲音調整到含蓄、柔美的狀態，第一樂句“Votre ame est un paysage choisi”中，“Votre”出現在弱拍上，因此演唱時需要控制好音量，既要利用“v”發音時的震動悄無聲息地融入鋼琴伴奏，又要盡可能地延長元音的時值，使咬字吐音飽滿。不但要追求咬字清晰，還需要兼顧音樂的線條感與推動感。可以巧妙地利用元音連接單詞，使歌唱的腔體保持在統一位置，使每一個音符都連綿不絕，氣息行云流水般自然地往外吐。從法語的發音規則上來講，“choisi”是這一句話的重音，可以帶一點氣聲作為強調，使音樂更具畫面感。15小節的第一拍上有一個氣口，不可明顯表現出來，否則就會破壞音樂的意境，因此在演唱時需要做到聲斷氣不斷，使第一樂句與第二樂句緊密連接。第二樂句“Que vont charmant masques et bergamasques”中“que”為弱起，因此發音應輕柔，16小節三對二的三連音處理是本句演唱的難點，也是推動音樂前進的重點，需注意咬字的連貫，用氣息輕柔地帶過。17小節的收尾處，可以保持歌唱位置，讓聲音自然變弱，營造一種淺淺的憂郁之感。“Jouant du luth et dansant，Et quasi Tristes sous leurs déguisements fantasques”一句中，19小節的“luth”可以延長元音的時值，并做一個小的漸強處理，詞尾“th”與“et”緊密連接，“et”輕巧地帶過，馬上過渡到關鍵詞“dansant”，營造出人們彈著琴跳著舞的畫面感。從譜面上可以發現，20小節和21小節分別有一個氣口，但鋼琴部分線條連貫無氣口，因此這兩處換氣應盡量快速而不易察覺，換氣后的位置仍保持在前一樂句的位置上，發音也不宜因換氣變重，而應該保持靈巧，使樂句與樂句之間具有連貫性，渲染作品藝術氛圍。

第26小節進入了歌曲的第二個部分，這里有兩個值得注意的譜面記號，一個是表情記號“dolce”，一個是力度記號“pp”，因此我們可以判斷，雖然此小節從三拍子的重拍開始，但應更加輕柔地演唱，相較于第一部分平穩、柔和的敘述，第二部分的故事感可以通過語氣更好地體現。“Tout en chantant sur le mode mineur，L’amour vainqueur et la vie opportune”一句中，“Tout”的字頭不應過多強調，而應是在高位置上輕輕帶過，直接到元音“u”的位置上，通過“Tout”與“en”的連讀，作拉寬元音時值的處理，使樂句更舒展、松弛，并利用明元音和暗元音的音色變化與對比，將作品帶入小高潮，同時也契合歌詞的意思：從26-27小節“歌唱生涯的美好與愛的幸福”到28-30小節“他們似乎不相信其中的幸福”。下一句的后半句“Et leur chanson se mêle au clair de lune”中“chanson”的“son”到達全曲最高音，從譜面上我們也可以觀察到34至35小節有一個漸強到漸弱的記號，同時這一串連續的八分音符也是從上行到下行進行的，在這里需要注意的是咬字需要盡可能輕巧，保持在同一腔體中。第36小節第一次出現“lune”，作為點題，此處可以利用語氣作強調。

第37小節開始樂曲進入最后一個階段，鋼琴的情緒轉變顯而易見，連續的琶音使作品聽起來更加溫柔，頗有月光流淌在大地上的美感。值得注意的是38小節的力度記號“pp”以及39小節處的表情記號“espressivo e dolce”，由這兩個譜面記號可以得知，此處需要有表現力且輕柔地演唱，結合歌詞“Au calme clair de lune，triste et beau”，本就有感嘆之意，因此可以加入氣聲渲染氣氛，42小節的結尾處可以使用半音唱法，微微延長“beau”的演唱時值，使聲音掛在面罩上延伸至消失，增加歌曲的空間感。下一句“Qui fait rêver les oiseaux dans les arbres”中“Qui”同樣可以加入一些氣聲強調語氣，演唱“arbres”時可以適當延長元音“a”的演唱時值，縮短緊隨其后的“r”的打舌時值，充分體現法語元音之美，同時符合詩歌本意，給人不愿破壞這種寧靜的氛圍，不愿驚擾在月光中入睡的小鳥的精致感。最后一句“Les grands jets d’eau sveltes parmi les marbres”為全曲高潮，因此需要在演唱前充分呼吸，想好高位置，合理分配氣息，如此才能達到好的藝術效果，使《月光》呈現出一種一氣呵成的美感。52至53小節可以作為平穩過渡，利用法語的特性，將“sveltes”的詞尾弱化處理，并在53小節后換氣，與“sveltes”形成強弱對比，將“parmi”推到最高潮，并在樂句結尾保持高位置，柔和地將高音進行到低音，使聲音在延續中消失，使樂句層次更為豐富，更具有精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