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禎 ,張 峰,2
(1.南開大學濱海學院 經濟管理系,天津 300270;2.南開大學 經濟學院,天津 300071)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發展取得了歷史性突破,但隨著經濟穩步增長卻帶來了如大氣污染、水污染、生態遭破壞等一系列有違可持續發展理念的環境問題。隨著國際國內各界生態環保意識的加強,中國政府也結合新時代可持續發展策略陸續出臺治理環境污染、保護生態的系列舉措。其中,生態文明建設為中央“五位一體”總布局的重要組成部分,建設生態文明首要保護生態環境,實現生態環境保護必須全面改善環境質量,自黨的十八大來以來,中國環境政策改革步入加速期。前期有在2014年4月修訂完成的史上最嚴《環境保護法》,隨后有關大氣、水污染防治與土壤污染防治的法律也分別修訂、出臺。2016年,環境保護部新設水、土壤、大氣環境管理司并出臺土壤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土十條”),其與“大氣十條”“水十條”共同構成污染防治行動指南。2016年11月,國務院發布《控制污染物排放許可制實施方案》建立企業排污許可證制度,實現中國環保制度改革的重大突破。十九大報告也提出著力解決環境問題,包括持續倡導大氣污染防治行動、加快水污染防治等;同時提出加快生態文明體制改革,形成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空間格局、產業結構及生產方式。2021年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九次會議強調,實現碳達峰、碳中和是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經濟社會系統性變革,將其納入生態文明建設整體布局,要加強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完善監督考核機制;同年7月試點多年的碳排放交易市場正式在全國啟動,除電力行業外,“十四五”期間逐步納入石化、化工、建材、鋼鐵、有色、造紙、電力和民航8 個高耗能行業,倒逼企業主動節能減排,政府和企業都要長遠和全面地考慮經濟效益和環境成本。經濟社會發展與環境保護密不可分,符合中國國情、經濟特點以及產業升級的環保政策不斷更新,國內外對污染程度較高的產業和污染型企業的約束和相關法律日漸嚴格,環境保護舉重若輕,成為政府和企業落實發展須長久面對和慎重考慮的主題。
政府實施環境管制,那么,被施加環境管制的對象(主要是特定行業的眾多企業)需要對變化的環境政策做出反應并且承擔相應成本,這直接關系到企業的經營政策和行為的調整[1]。環境管制下環保制度的制定、實施必然對地區相關行業結構、企業行為產生影響,原毅軍等[2]通過博弈模型論證了政策實施環境管制政策對促進企業環保行為的有效性。環境政策除了影響環保相關行為,也可能對企業戰略、經營活動等各方面產生影響。國內外研究者已有關于環境政策對企業出口[3-8]等方面影響的研究。環境管制作為政府干預手段,也構成了企業的經營環境;當新的、更加嚴厲的環境管制開始實施則產生了外部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以往的研究也表明,經濟政策不確定性影響企業出口[9]、資本結構調整重組、投資行為和管理層變動[10]以及研發創新和產業轉型[11]。環境管制作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要素之一也同時對企業決策、企業行為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已經引起企業本身、公眾、學界與政府的廣泛關注。
環境管制對企業生產流程中的污染物排放指標,或對企業的原材料與最終產品制定嚴格的要求,由環境政策導致的原料或產品市場波動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交易的不確定性、產生高昂的交易費用,企業需要對環境管制政策支付相應成本,進而引發了企業的垂直整合行為。垂直整合,又稱為縱向一體化,其包括前向、后向一體化,分別指兩個或以上的前(下游)、后(上游)部門或企業在產業鏈上下游環節間的結合。關于垂直整合理論的研究主要圍繞企業的壟斷勢力形成、技術效率提升等內部因素和市場結構特點等企業外部因素展開討論,其發展歷經了幾個階段,這些理論中的典型代表包括產業組織理論、交易成本理論和企業能力理論等。近年來較為廣泛被認同的研究成果也是通過上述理論研究反復實踐和探索,總結得出,企業垂直整合的具體動機總體上可以從制度及市場環境、行業特點和企業效率提升3個方面展開討論,本文將在第2部分對上述提到的垂直整合相關理論和動機進行詳細梳理和綜述。
本文研究環境政策對企業垂直整合行為的影響,參考Shi等[12]以2006年“十一五”規劃發布的環境管制政策(降低二氧化硫排放)為節點,以各行業“十一五”政策前的二氧化硫排放情況作為政策實施力度(“十一五”期間對于高污染高耗能行業的環境管制更嚴苛),采用雙重差分模型研究政策實施前后行業內企業的平均縱向一體化水平是否發生顯著變化,以判斷環境政策對企業垂直整合行為的影響。隨后,對實證結果進行了穩健性檢驗和異質性分析。
本文的研究價值在于:①拓展了中國環境管制相關文獻結論的研究;②豐富了垂直整合理論的解釋與研究;③針對環境管制對環境政策于產業鏈的形成與分解的影響做出驗證與解釋;④研究結論建議政府針對不同行業內產業鏈具體情況制定適宜的環境政策,對企業預測環境政策變動、采取合理垂直整合戰略具有一定參考價值。
垂直整合(縱向一體化),一般指兩個或以上具有投入產出關系的部門或企業在生產、加工或運輸銷售環節的結合,將外部交易內化為企業內部交易活動拓展經營邊界的行為;具體可分為前向整合與后向整合,即企業業務向上游產業鏈或下游產業鏈縱向拓展[13]。垂直整合能增加企業對其上下游業務投入產出的選擇與控制,能有效節省交易成本、抵御經營環境和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垂直整合策略是企業發展過程中一項以降低經營風險為目的的戰略選擇,是現代企業實現穩定擴張的一種主要方式。但垂直整合對企業的影響具有兩面性,它既有可能實現企業內部知識共享、提升生產效率與績效、控制供需與定價、打造差異化優勢,也有可能反向給企業帶來管控與協調壓力、高昂的生產成本,且使得企業容易受市場波動的影響[14-16]。
本部分主要梳理企業垂直整合行為形成機制的相關理論和實證研究,這些文獻都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面對環境制度不確定性、經營效率底下和高昂交易成本,企業進行垂直整合的影響因素。崔兵[17]分別從新古典經濟學、新制度經濟學和演化經濟學3個領域總結分析了縱向一體化理論。新古典經濟學理論主要從產業發展的角度出發,認為企業垂直整合的目的在于建立市場進入壁壘以實現壟斷并由此擴大利潤。Stigler[18]認為企業將垂直整合設置成為壁壘以防止潛在競爭者進入從而獲取其壟斷產生的高額利潤和避稅的手段,同時提出了產業生命周期理論,該理論描述了隨著產業規模擴大,企業趨向于垂直整合的變化過程。產業發展初期,獲取專用性投資的高成本使得企業紛紛后向整合以節省后續環節的費用;隨著產業逐漸壯大,規模經濟效應又使得企業更傾向于全產業鏈的專業化分工、各司其職;產業發展度過成熟期后市場需求減小,企業又趨于前向一體化。Bain[19-20]提出若企業一體化后因技術因素降低生產成本,則其垂直整合的理由在于建立市場勢力、實現壟斷。新制度經濟學理論與傳統產業組織理論中企業出于市場壟斷目的開展縱向合并的觀點并不相同。Coase[21]提出交易成本概念,認為企業對開展市場經濟活動的成本與進行企業內部交易活動的成本進行對比而選擇較為有利的經營策略。Williamson[22-23]拓展了Coase的交易成本概念,將市場交易成本的來源歸為資產專用性、交易不確定性和交易者不完全理性3個方面,認為企業垂直整合的目的在于規避超出內部管理成本的市場交易費用,最終實現成本最小化。另外,與事前比較交易成本有所不同,Grossman等[24]權衡垂直整合后的剩余權,認為企業縱向一體化的目標在于從取得剩余控制權中獲利。新演化經濟學從企業本質、企業戰略制定的角度出發,其對企業垂直整合動因的理解上升到一個全新層面,代表理論為企業能力理論。企業垂直整合動機在于對企業自身對技術資源、綜合能力和競爭力及經營效益的追求。芮明杰等[25]也分析總結了上述3個領域的典型理論:產業組織理論非常重視產業定位但缺乏對企業的資源、效率、技術等方面差異性的考慮;交易費用理論強調資產專用性產生準租,機會主義者對準租的爭奪產生交易成本進而導致過度強調縮減交易費用,而忽視了企業自身的綜合競爭力;企業能力理論靜態隔離了企業在產業鏈中的配置作用。
李凱等[26]總結了產業鏈整合的動因及效果,從產業組織理論、技術經濟效率理論等角度分析企業縱向整合的動機,闡述了垂直整合通過市場圈定以及合謀促進兩個途徑產生的反競爭效應、正向的效率增進效應、對企業績效的不確定性影響以及對企業創新研發的正向促進作用。企業垂直整合的動因包括降低交易費用、提高生產效率與經濟收益、打造差異化優勢等。企業既有可能是自發的,也有可能因受到外部因素影響而采取垂直一體化戰略。
在研究影響企業垂直整合動機的實證分析方面,主流研究結論體現在3 個層面:制度及市場環境、行業特殊性、企業自身技術水平或上述動機的交叉作用導致垂直整合。Acemoglu 等[27]的研究認為,在產權保護較弱而金融體系較發達地區,企業表現出較高的垂直整合意愿。Fan 等[16]從交易成本(資產專用性和交易不確定性)、制度發展水平(市場力量削弱與內部管理成本提高)和政治關聯(管理者干預)3個方面分析得出,在中國,在法律制度薄弱、由低效且干預型的地方政府管理的地區,企業更傾向于垂直整合;并且當企業管理層具有某些政治關聯時更容易產生一體化行為。
Teece[28]對煉油廠垂直整合的考察結果顯示,由于原油相對短缺導致高價格,許多石油公司垂直整合進入原油開采領域,當時大型石油公司會生產自身所需50%~90%的原油;同時,煉油廠還會垂直整合進入石油銷售領域,后來石油公司擁有并經營多個加油站成為常見的經營模式。Klein等[29]從交易成本角度分析了汽車行業的合并行為,通用汽車合并費雪汽車時,由于環境的不確定性導致了額外的契約成本從而形成很高的準租,故為了規避費雪汽車的機會主義行為,通用汽車對其進行了垂直整合。類似的例子還有Ford 汽車合并Mustang。通過用專業人員設計汽車零部件的努力程度來衡量資產專用性,發現這種資產專用性可以很好地解釋汽車產業后向垂直整合現象,因此,能給企業創造技術迭代升級的機會并擴大自身利潤[30];他們的研究還通過分析飛機零件本身和其R&D 費用能否轉做它用來衡量資產專用性,發現飛機制造公司的垂直整合與飛機零部件設計制造的專用性相關。Monteverde[31]的研究顯示,當企業參與較為緊密的上下游分工時,企業則傾向于借助共享不同周期、不同生產階段關鍵技術進行邊界擴張,最終壯大自身的技術體系。Kumar等[32]提出垂直整合流程已經優化了企業發展策略潛在的風險或沖突,且針對企業核心技術升級流程進行調整和控制,進而實現了技術研發、技術創新的內部化。這說明了企業垂直整合有利于企業整合信息并采取有效的研發策略進行技術升級活動。
此外,從國際貿易影響的角度出發,Vencappa等[33]以企業關系專用型投資證明了印度市場上,上游投入品關稅降低將促進對應下游產業的后向一體化,而上游產出品關稅降低相反地有抑制效果,用市場競爭和投資解釋了下游產業產品關稅降低將促進企業發生后向一體化。在對中國市場的研究中,呂朝鳳等[34]利用中國工業行業數據驗證了金融發展通過降低交易成本的方式促進企業縱向一體化,且結合不完全契約理論研究發現,對于契約密度高的行業這種積極影響更為顯著。
環境保護是中國實現經濟轉型和產業升級的關鍵力量,政府制定的環境管制政策是實現保護生態、優化環境的有效手段。環境管制相關的研究隨著反復實踐也經歷了一個不斷深入的過程。潘家華[35]將環境管制定義為:政府以非市場途徑對環境資源利用進行直接干預,其具體干預形式將根據需要治理的環境問題和出現問題的行業特征而有所不同。但環境管制措施一般有一定的滯后性、針對性,在追求經濟發展的進程中被證明是缺乏成本有效性的,學術界開始結合市場機制的靈活性來考察環境管制政策和手段。傅京燕[36]指出,由于環境污染具有非常顯著的負外部性,國家會統籌經濟發展目標和環境保護目的而針對重污染企業施加較為一致的、預防性的環境管制干預措施,如環境認證、生態標簽、自愿協議等。
伴隨環境問題與經濟發展關系議題的深入研究,各領域都意識到環境管制已成為各國環境保護的現實選擇,隨之而來的是學術界對于環境管制如何影響企業決策行為的討論日益激烈,但目前的研究還不能全面解釋環境管制如何影響企業垂直整合行為。有部分研究者采用博弈模型研究中國政府環境政策對企業環保措施的推進作用。原毅軍等[2]論證政府為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制定的環境政策能夠促進環保產業發展。丁黎黎等[37]討論了混合環境政策治理對企業減排行為的積極作用;除了對企業環保行為的影響,環境管制對企業也可能產生其他多方面如戰略決策、供應商選擇、產品設計、境外業務等的影響。差分模型是研究政策實施效果的常用手段,個別研究者使用雙重或多重差分模型對環境相關政策影響企業行為的程度進行實證分析。Hering等[3]運用中國城市部門出口的面板數據構建多重差分模型證明,在實施政策后當地貿易出口尤其是污染嚴重行業的相關部門出口將削減。Shi等[12]通過構建三重差分(DDD)模型證實所處行業污染越嚴重、面臨越嚴格的當地環保政策的企業,其出口傾向越弱,出口規模越小。Liu等[4]聚焦于江蘇太湖區域的紡織印花及染色行業,采用雙重差分(DID)模型證實該地區面臨更嚴格的污水排放標準的相關企業勞動力需求約降低7%。本文則通過實證分析重點探究環境管制政策與企業垂直整合行為之間的關系,當處于產業鏈下游的企業受到環境管制時,其很有可能提高對上游投入品的環保要求轉而尋找其他上游替代合作伙伴,伴隨著交易不確定性的更換合作對象過程可能產生較高的市場交易活動成本,企業將趨于后向一體化。而當處于產業鏈上游的企業受到環境管制時,其可能基于更新產出品的特點和對經濟技術效率的考慮,自行控制分配、銷售產品,即前向一體化。此外,對于規模較大或能力較強的企業,環境管制可能成為其開發環保創新型產品,整合拓展產業鏈以提升競爭力的契機。由此提出本文的主要假設:環境管制政策對垂直整合行為有促進作用。
(1)數據來源與模型。本文選取滬深股市全部上市公司作為樣本來源,從萬得數據庫(Wind)和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獲得上市公司總資產、營業收入等財務信息和其他基本信息,結合上市公司數據和中國投入產出表數據計算企業縱向一體化指數(VI),并轉換到二分位行業層面得到被解釋變量(Average_VI)。企業樣本包含來自2 201個企業的18 055個觀測值,最終回歸樣本覆蓋28個制造業行業,時間范圍為2000~2018年。
參考Shi等[12]以三重差分(DDD)模型研究“十一五”規劃(2006~2010年)的環境管制政策實施前后不同省份不同行業內企業的出口行為變化,本文也將“十一五”規劃中大氣污染部分的相關環境管制視為一次“準自然實驗”。與參考文獻不同的是,本文以2006年為政策實施節點,以各行業二氧化硫排放量作為政策實施強度,采用DID 模型重點研究各行業的企業垂直整合行為在政策實施前后將如何變化。驗證主要假設的回歸分析模型如下式所示:
式中:j、t分別表示不同二分位行業和年份;Average_VI為行業內所有企業的平均縱向一體化程度;Xjt為系列行業控制變量,α是其對應系數;γt和μj分別為時間固定效應和行業固定效應;Postt為政策實施期虛擬變量;SO2j為各行業二氧化硫排放量,表示不同行業政策實施強度;β1 衡量政策改革前后行業平均縱向一體化水平的變化,若系數顯著,則說明該環境政策對企業垂直整合行為具有一定程度的影響效果。本文所有實證結果均使用STATA17分析得出。
(1)被解釋變量。參考Fan等[38]的做法,使用國家統計局編制的全國投入產出基本表(IO 表)及滬深股市上市公司業務收入數據測度企業層面的縱向一體化指數。首先,采用包含當年各行業上下游行業投入產出信息的IO 表構建不同年份下各個行業間的垂直相關指數。2002、2007年的投入產出基本流量表參照2002 年《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標準(GB/T 4754-2002)制定,分別包含122、135部門投入產出,2012年基本表參照GB/T 4754-2011標準制定,共包含139部門投入產出。為便于進一步計算,將2002、2007和2012年投入產出表流量表中的各細分部門進行保留、合并、拆分及替代處理,最終按GB/T 4754-2011標準統一為行業大類(對應二分位編碼)。統一標準后計算兩兩二分位行業間(i,j)的互相投入占各自總投入比,取數值大者為行業間垂直相關系數Vij。由于投入產出表并非每年編制,故采用替代法補全其他年份行業間的垂直相關系數,具體為:2000~2004年對應2002年IO 表,2005~2009年對應2007 年IO 表,2010 及以后年份對應2012年IO 表。
為計算企業縱向一體化指數(VI),本文獲取各上市公司不同年份下各具體業務收入占總營業收入的比例,并將業務與對應GB/T 4754-2011 標準的行業大類相匹配,得到公司在各行業的業務占比wi。假設公司所有業務共涉及n個行業,指數的具體計算方式為:求出公司行業i的業務收入占比乘以該行業和與其有投入產出關系的所有其他行業間的垂直相關系數之和,對n個行業求該值之和,最后除以n-1。特別是,若公司主要業務僅涉及1個行業,則設定該值為0。縱向一體化指數貼切地描述了公司對于上下游業務的關聯度和參與度。
基于研究假設為各行業的平均垂直整合程度在政策實施前后的變化,將企業層面縱向一體化指數轉換為行業大類層面,計算出不同年份各行業的企業指數均值(Average_VI)以代表該行業所有企業的平均縱向一體化水平。
(2)主要解釋變量。實驗期虛擬變量Postt和衡量環境政策強度的“實驗組”變量ln(SO2j)的乘積為主要解釋變量,乘積系數反映了在Post分別等于0和1時,政策實施強度不同的各組行業的縱向一體化水平差異。其中Post在2006 年以前取0,2006年及以后取1。各行業二氧化硫排放量(單位:萬t)為2003~2005年各行業二氧化硫排放平均值,數據來自2004~2006年中國統計年鑒[12]。由于年鑒中的行業大類分類標準為GB/T 4754-2002,本文將按2011年行業分類標準計算出的行業平均縱向一體化水平對應到2002年標準。
(3)控制變量。使用滬深股市上市公司數據計算行業大類層面可能隨時間變化的3個控制變量并加入回歸,其分別為平均企業規模(Average_size)、行業集中度(HHI)和市場動蕩性(Turbulence)。參考Vencappa等[33]研究一體化行為時引入的行業控制變量,首先加入了行業內企業的平均規模,企業規模以總資產取自然對數表示。企業規模越大,既可能因為邊際生產成本降低而集中于單一業務范圍,也可能憑借剩余資源和突出能力發展產業鏈上的其他業務。行業集中度反映了市場的競爭程度,集中度越低,代表市場競爭越激烈,邊際利潤已經接近邊際成本,產業鏈間各個環節的知識復雜度降低不再成為壁壘,企業更可能采取垂直整合戰略以提升競爭力。市場動蕩性代表該行業行情的穩定性,市場動蕩性越高,說明該行業內企業的交易不確定性越大,外部經濟活動的風險越高,企業可能更趨向于縱向一體化。行業集中度用赫芬達爾指數(HHI)表示,企業市場份額為營業收入占行業內所有企業營收總和之比,市場動蕩性的具體計算公式如下式所示:
式中:Average表示行業前4年的平均市場規模;市場規模(Market_size)為行業內所有企業營收總和[39]。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2模型(1)展示了雙重差分模型式(1)的回歸結果,包含年份-行業觀測值497個。其中,Post與ln(SO2)的乘積系數在10%的水平上正向顯著。這說明,政策實施后,行業的縱向一體化水平有比較顯著的提升。由此驗證了環境政策對企業垂直整合行為有促進作用的主要結論。
借鑒Huang等[40]的穩健性檢驗方式,將企業縱向一體化指數VI替換為ln[1/(1-VI)],并重新計算不同年份下各行業的企業指數平均值,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回歸,結果如表2模型(2)所示。被解釋變量的測量方法發生改變后,Post×ln(SO2)系數依然在10%的水平正向顯著,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環境管制對行業內企業的垂直整合行為確實有顯著促進作用。

表2 環境政策對垂直整合的作用
此外,本文還直接將企業層面的縱向一體化指數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同時加入若干企業控制變量,具體包括規模、年齡、流動比率和資產收益率(ROA)。規模更大的企業更有可能發生縱向合并,且由于中國的新興市場建立交易關系需要時間,“年輕”的公司為減少交易成本更趨向于自行拓展上下游業務,其縱向一體化程度可能更高[40]。本文以上市公司總資產的自然對數和成立時間測量企業規模和年齡。流動效率為企業流動資產與流動負債之比,它衡量了企業的償債能力、變現能力。資產收益率衡量企業每投入一單位資產產生的回報,其反映企業的盈利能力;變現能力強、資產收益率高的企業出于提升生產效率和績效、增強整體產業鏈競爭力的原因更可能采取縱向一體化戰略,故將兩個財務相關變量一并加入回歸。由于企業縱向一體化指數存在大部分0值,故以此作為被解釋變量,實證分析采用Tobit模型。表2模型(4)展示了該回歸結果,Post×ln(SO2)依然在10%的水平上正向顯著,進一步證明了上述主要結論。
進一步,對雙重差分模型進行了相關檢驗。為保證在“十一五”環保政策實施期間其他可能影響環境和企業垂直整合行為的重大事件不會對結果產生較大影響,考慮到2008年奧運會的舉辦,從而剔除了2007~2008年間的所有觀測值。為減少大氣和環境污染、打造良好的城市環境迎接2008年北京奧運會,政府對部分行業尤其是重工業部門重污染企業進行了管制,這一外在的環境管制會對結果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12]。回歸結果如表2 模型(3)所示,Post與ln(SO2)的乘積系數依然在10%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了“十一五”環保政策對行業平均縱向一體化水平的積極影響較為突出。借鑒賀寶成等[41]對于DID 模型的平行趨勢檢驗和動態效應相關探討,用年份虛擬變量替換Post,分別將政策實施前后所有年份的虛擬變量與ln(SO2)的乘積加入回歸,得到表3中模型(5)和模型(6)的結果。由表3模型(5)顯示,所有2006年以前的年份虛擬變量與ln(SO2)的乘積均不顯著。這說明,環境政策實施前各行業的企業平均縱向一體化水平沒有明顯差異。由模型(6)顯示,直到2010年之后乘積項系數才開始變得顯著。這表明,環境政策的實施對各行業內企業的垂直整合行為的推動效果隨著時間逐步推進,環境政策的效果逐漸增強。

表3 平行趨勢檢驗及動態效應
為探究不同性質的企業對環境政策的垂直整合行為反應是否有差異,參考Shi等[12]的做法,將企業樣本分別按照實際控制人性質和企業所在地區劃分為國有-非國有子樣本、西部-中部-東部地區子樣本。本文將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類別劃分為中央國有企業、地方國有企業、國資委、地方國資局等企業歸為國有企業,按照蔣含明[42]的方法,根據《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促進中部地區崛起的若干意見》等文件將中國的省份分為3個地區。企業分組后,重新計算對應子樣本內各年份-行業的企業縱向一體化均值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異質性檢驗
模型(7)、(8)分別為國有企業、非國有企業回歸結果,在非國有企業樣本中Post×ln(SO2)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且為正,而國有企業樣本值則不顯著。這說明,環境政策對于非國有企業垂直整合行為的促進效果較明顯,對于國有企業則無顯著影響。國有企業具有相對復雜的企業內部管控架構和穩定的業務范圍,受政策影響而發生產業鏈整合的可能性較小。此外,由于國有企業受政府財務支持且企業高管一般存在一定程度政治關聯,其可能在環境政策下受到“保護”,從而不對環境管制做出反應,進而不影響自身垂直整合行為。相反地,民營企業管理結構更加靈活,能對市場和政策環境做出及時反應并相應調整自身在產業鏈的位置與業務范圍。
模型(9)~(11)分別為西部、中部、東部企業子樣本回歸結果。Post×ln(SO2)系數僅在西部地區樣本中正向顯著,中部、東部樣本均不顯著。這意味著環境政策對西部企業垂直整合行為有更顯著的推動作用。2006年國務院通過了《西部大開發“十一五”規劃》,西部大開發在帶來良好發展機遇、提升經濟水平的同時也產生了工業污染遷移的負面效應,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形成沖突,治理效果不盡人意,導致環境政策相對也更加嚴苛。由此推測其對行業下企業平均垂直整合程度影響更大。
本文在Shi等[12]“十一五”規劃環境政策對企業行為影響的研究基礎上進一步驗證主要結論的可靠性,采用了DID 模型研究對于不同政策目標的省份、不同污染程度的行業在環境政策實施前后特定省份-行業下的企業縱向一體化水平如何變化。
本文選取了2006 年為政策實施節點,將省份SO2排放目標降低百分比和二分位行業SO2排放量作為政策實施強度,以三者變量的乘積項作為核心解釋變量,控制年份-省份、年份-行業以及行業-省份固定效應,采用Tobit模型(由于大量0值聚集)對5 737個年度-省份-行業觀測值進行回歸。然而,得到的回歸結果與主要結論恰恰相反,乘積項系數顯著為負,這意味著環境政策的實施對特定省份-行業下企業的垂直整合行為具有抑制效應。存在相反結果的原因可能在于雙重差分模型中對隨時間變化的行業因素控制不夠全面,或存在對企業垂直整合行為影響較大的不可忽略的省份因素。該結果為進一步完善本文模型、更深層次、多層面考慮環境政策對企業垂直整合的影響提供了新思路。
本文利用滬深股市上市公司數據及中國國民經濟行業投入產出數據計算企業縱向一體化指數,并由此測度行業大類層面的企業平均縱向一體化水平,采用雙重差分模型研究“十一五”規劃下環境管制政策對于不同行業內企業平均垂直整合水平的影響,得出了環境管制促進企業垂直整合行為的主要結論。此外,本文還依據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性質和企業所在地區劃分企業子樣本,重新計算行業垂直整合程度做回歸進行異質性分析。結果顯示,環境管制對非國有企業垂直整合行為有促進作用,但對國有企業沒有顯著影響。其原因可能在于國有企業具有較為繁復的內部管理層級架構、相對固定的產業鏈地位和一定的政治關聯,從而不易發生縱向業務合并。此外,環境管制對于西部地區企業有顯著促進作用,而對于中部、東部地區企業無顯著影響。其原因可能在于西部大開發期間的國內外工業轉移惡化當地環境且其污染排放能力有限,故而政策相對嚴苛,西部地區企業相比其他地區企業受影響更大、更多。
本文從環境政策角度分析了影響企業垂直整合的外部因素。生態文明在未來幾年將一直是重點議題,政府制定環境政策時應當考慮特定行業產業鏈發展情況。張貞[43]以中國農副食品加工業企業數據證實了縱向一體化行為對企業經濟效益(資產收益率)的正向影響。王雨佳[44]使用中國煤電企業數據分析了中國煤、電產業改革后的企業一體化趨勢,得出一體化程度波動上升和一體化與企業生產效率關系呈倒U 型的結論,中國當前正處于U 型左側即一體化有助于提升企業生產效率的部分。對于環境問題突出、產能落后的能源行業,中國應當制定嚴格環保制度推動產業升級轉型、企業內部一體化以提升生產效率、降低治理與管理成本、改善環境質量、提升經濟效益。對于農副食品業等涉及農、林、牧、漁等上游傳統業務的行業,也應制定合理的環境政策,輔助推進農業產業鏈形成與價值創造,實現環境保護與經濟效益雙贏。
企業在面臨環境管制時應合理選擇垂直整合戰略、對新的環境政策制度做出提前反應。位于產業鏈下游且有堅實經營能力和豐富資源基礎的企業,可以在環保政策出臺時考慮拓展上游業務,合并處于環保轉型中的上游企業。位于產業鏈上游的小型企業則應考慮被兼并的可能性,若擁有與環保政策相關的如新能源方面的有利條件,則可以考慮開拓下游業務并自主設計開發新產品。主營業務單一且實現規模生產的企業應適當調整產品及生產工藝,確保與上下游合作伙伴的關系融洽度與合作內容的互補性,將市場交易成本最小化以穩定產業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