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德進,蔡 榮
(1.南京財經大學 糧食經濟研究院,江蘇 南京 210046;2.滁州學院 經濟與管理學院,安徽 滁州 239000)
城鄉融合發展是中國實現鄉村振興、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一環,也是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共同富裕的內在要求。從2002年黨的十六大提出“城鄉統籌”戰略到2012年黨的十八大提出“城鄉一體化”戰略再到2017年黨的十九大確立“城鄉融合發展”戰略,無一不彰顯出黨和國家對實現城鄉共同發展、深度融合的決心和堅持不懈的努力。2019 年國務院印發《關于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意見》以及2020年國家發展改革委印發《2020年新型城鎮化建設和城鄉融合發展重點任務》再次完善了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并賦予其新的時代特征和使命。由此可見,城鄉融合發展既是偉大目標,亦是復雜的動態過程,必須凝聚人心匯聚民力打好長期攻堅戰。
近年來,中國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不斷完善,城鄉要素雙向流動逐步暢通,農村產業融合能力大幅提升,但在同時,中國依然存在要素融合保障機制不完善、產業融合缺少積聚效應、制度融合隱藏制度性差別、空間融合存在城中村和空心化村莊、治理融合存在公共產品供給低效等問題。從表面看,城鄉融合發展中遇到的問題主要是由城鄉分割的管理體制、公共資源投入不均、城鄉經濟發展不平衡以及長期以來城市偏向的發展戰略所造成,但從根源看,城鄉融合發展是經濟社會發展到較高階段的產物,而目前中國經濟社會發展還尚未達到這種程度。值得指出,這并非意味著城鄉融合會隨著經濟社會發展高級階段的到來而自動浮現,在每一個發展階段都必須經過多方不懈努力,穩步推進。也正因為此,學者們對如何實現城鄉融合發展問題做出了諸多有益探索。學界建議大力發展農村金融、推動農業技術進步、發揮財政政策調控作用、破除要素自由流動堵點、完善體制機制和強化頂層設計,以此賦能城鄉融合。
實際上,城鄉融合是一個多層次、寬領域、全方位的系統耦合過程,包含產業融合、經濟融合、空間融合、治理融合和生態融合等方面,而引致各類融合發生嬗變的機制與動力也不盡相同。因此,有針對性地對城鄉融合的具體組成部分展開探究是一項緊迫而意義重大的任務。城鄉經濟融合是城鄉融合的必要內容與關鍵樞紐,其內涵豐富,要求城鄉經濟共同增長、要素雙向流動、功能互補、經濟主體地位平等和機會均等乃至鄉村優先的待遇。可以說,忽略經濟融合的融合是脆弱的,擯棄經濟融合而談融合更是緣木求魚。然而,以往文獻大多致力于城鄉融合問題的研究,而關于城鄉經濟融合的研究鮮有涉及。
值得欣慰的是,數字經濟以數字化的知識和信息作為關鍵生產要素,以現代信息網絡作為重要載體,通過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形成業態創新與模式創新,實現效率提升和經濟結構優化,為中國城鄉經濟融合發展提供了難得的機遇和新動能。尤其是近些年,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強勁。根據世界互聯網大會發布的《中國互聯網發展報告2021》顯示,2020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已達39.2萬億元,占GDP比重高達38.6%。對此,抓住數字經濟發展契機,加快城鄉經濟融合是擺在目前的一項重要而艱巨的任務。遺憾的是,目前學界關于數字經濟賦能城鄉融合的研究主要采用定性的分析方法,相關理論解釋也尚未被實證檢驗或提供有力的證據,至于數字經濟賦能城鄉經濟融合的研究更是缺乏。事實上,數字作為一種全新的生產要素只需要與較少的農業勞動力相結合就能生產出滿足消費者需要的產品,被釋放的勞動力流轉至非農部門,一方面緩解了人多地少的農業發展困境,提高了農民收入,另一方面實現了要素空間流動,推動了城鎮化和工業化發展。此外,數字信息打破了城鄉空間束縛、降低了搜尋成本和交易成本,引致產品資源和生產要素在一個范圍更大的市場中流通,進而觸發城鄉經濟深度融合。本文將研究視角轉向數字經濟影響城鄉經濟融合的作用、時空差異和中介機制的探討上,深度挖掘二者之間可能存在的內在聯系與規律。
相比已有文獻,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有三點:首先,在研究視角上,對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探索性研究。由于數字經濟作為一種全新的生產要素,對城鄉收入結構、消費結構、就業結構等具有深刻影響,因此,探討二者之間的內在聯系對于促進城鄉經濟融合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其次,在研究內容上,多維度綜合測度評析了中國數字經濟和城鄉經濟融合發展水平,并實證檢驗了數字經濟影響城鄉經濟融合的總體作用、時空差異、中介效應以及空間溢出效應,不僅豐富和拓展了數字經濟領域的研究范疇,也為一直以來頗受關注的城鄉深度融合和共同富裕的問題尋求新的注腳。最后,在研究策略上,本文綜合運用工具變量回歸法、更換估計模型,并考慮政策沖擊等多角度進行穩健性檢驗,同時采用中介效應模型進行中間機制檢驗,較為準確地識別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之間的因果關系,使得研究結論更為可信。
城鄉經濟融合不僅要求城鄉經濟共同增長以及在增長過程中差距縮小、產業結構合理,還要求全體居民機會均等、發展成果共享。因此,從融合結果看,城鄉經濟融合是經濟增長有關量、質與包容性的統一體,任何改變城鄉經濟增長質、量或者包容性的因素都會對城鄉經濟融合產生影響。
首先,在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進程中,數字經濟憑借其效率提升、模式創新和業態創新影響城鄉經濟增長質與量。數字經濟不斷催生出新產業、新業態,引致新產品大量涌現,而新產業和新業態的出現必然在城鄉范圍內尋求與之生產相匹配的勞動資源與人力資本,從而優化要素配置,重塑產業結構。此外,數字經濟正逐步滲透農業農村各領域,遠程控制溫室種植中的溫度與光照、遠程遙控各類灌溉設施、預警農業自然災害和動植物病蟲害、在線咨詢、線上農產品銷售以及與數字相關的農業新技術新設備的使用正在悄無聲息地影響農業生產模式和生產效率,進而推動城鄉經濟深度融合。
其次,數字經濟通過信息共享、產品共享和服務共享強化了包容性。目前中國構建的農業農村綜合信息服務體系、涉農信息普惠服務機制以及鄉村管理服務數字化改造正在有序推進,這必將使中國億萬農民受益。借助數字信息和網絡媒介,農村可以發展特色經濟、數字農家樂、跨境電商,同時,村民也能夠通過現代物流等方式享受到城市部門生產的工業產品以及通過“互聯網+教育”和“互聯網+醫療”等方式享受到更多的公共服務資源,實現城鄉產品共享和服務共享。
總之,數字經濟不但賦能城鄉經濟質與量,還有助于強化包容性,推動城鄉經濟進一步融合。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1:數字經濟有助于推進城鄉經濟融合。
要素流動在城鄉經濟融合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對中國而言,每年城鄉之間數以億計的人口大遷移成為舉世的亮點。在復雜多變的國際國內經濟社會背景下,中國人口“候鳥式”遷移有其深層次原因,影響因素也是錯綜復雜的,但不可否認的是數字經濟也是推動中國人口尤其是農業剩余勞動力轉移的重要力量。經濟學界普遍認為在要素邊際報酬遞減規律作用下任意兩種生產要素投入都存在著合適的比例,而數據作為一種新的生產要素投入農業生產必然要求合適的勞動數量與之結合生產出最優產出。作為一種先進的生產要素,數字信息只需要較少的勞動與之相匹配便能支撐整個農業生產,故大量隱蔽性失業人群被逐步釋放出來,由此引致如下經濟效應:
第一,規模效應。中國是一個典型人多地少的國家,農業資源匱乏,人均耕地面積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40%,人均淡水資源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25%,卻要養活占世界近21%的人口,導致農業發展面臨巨大困境。數字經濟背景下,被釋放出來的農業勞動力轉移至非農部門,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人地矛盾,為農業規模化、機械化經營提供了前提條件。一個顯著的事實是中國農村人均耕地面積由2001年的2.41畝增至2021年的3.85畝,農業機械總動力也由2001年的55 172萬千瓦提升至2020年的105 622萬千瓦,部分生產條件優越的地區農地經營者甚至承包上千畝土地。規模化、機械化經營在節約生產成本、降低勞動成本的同時也提高了生產效率和農產品品質,對城鄉經濟融合產生正面影響。
第二,收入效應。被釋放出來的農業勞動力轉移至非農部門,積極參與非農生產,獲得了比從事農業生產更高的收入,也直接或間接享受到了城市部門提供的工業產品和公共服務,比在農村獲得更多的效用。雖然現階段中國仍然面臨戶籍制度限制、城鄉分割管制以及公共資源非均等化等困境導致農民無法市民化而做出在城鄉之間頻繁遷移的決策,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農民的確獲得了比之前更多的收入。2021年中國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工資性收入占比42%,比2001年提高了近19個百分點;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相對比值也由2001年的2.84∶1變為2021年的1.50∶1。收入及收入差距變化是城鄉經濟融合的核心。
第三,結構效應。從農業部門轉移出來的勞動力根據自身才能和要素稟賦尋求能給自己帶來最大收益的工作,在更為廣泛的空間里調配勞動資源和生產資源,引發農村隱蔽性失業人數逐漸減少而第二、三產業就業人數不斷增長,這既賦予了農村生產活力又支持了城市工業化和城鎮化發展,由此產業結構得以重組并趨于合理。從中國實際情況看,第一、二、三產業比較勞動生產力指數分別由2001年的0.280、2.008和1.488變化到2020年的0.326、1.317和1.143,同時,泰爾指數也由0.298降低到0.092。可見,“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現象正逐漸顯現。
綜上,數字經濟推動農業勞動力轉移,由此產生的農業生產規模效應、農民收入增加效應和產業結構合理化效應正在有力促進城鄉經濟融合。由此提出本文的第二個假說:
假說2:數字經濟通過農業勞動力轉移推動城鄉經濟融合。
數字經濟憑借其信息優勢、大數據優勢等作用于人們的生產生活,有助于實現信息共享、縮小城鄉空間距離、縮短商品流通時間、實現城鄉生產要素和產品雙向流動。
首先,從空間角度分析,借助電子商務與網絡信息,根據市場需求狀況,生產者能夠合理安排產量,決定生產規模,然后在一個更為廣泛的空間內合理調配產品,避免因信息不對稱而造成的資源錯配以及由于需求市場較小而引致的生產不規模和產品庫存擠壓現象。此外,需求多元化必然要求生產多元化,需求高質量也必然引起生產高質量。于是,在實現產品和資源城鄉共享時,產品質量也得以提升。
其次,從時效角度分析,產品從生產到最終售賣掉需要經過眾多環節,每一環節都會付出相應成本,比如,搜尋交易對象成本、訂立合同成本、產品中間交易成本等,每一環節都可能決定產品流通的成敗以及經營者的成本與收益。與信息不對稱的傳統交易模式相比,在數字技術和數字信息幫助下,交易者能夠以更快的速度和更低的成本完成交易,特別對于農產品而言,數字經濟有助于解決物流鏈條長、中間環節多和兩端收益低的問題,變相增加了交易者收入。
最后,從產品流動角度分析,包含網上農貿市場、數字農家樂、特色旅游、特色經濟和招商引資等內容的農村電子商務服務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這為實現城鄉互動搭建了一座堅不可摧的橋梁,也為擴大農產品銷售市場打通了一條康莊大道。同樣,借助于電商物流平臺,廣大農村地區也可以買得到城市部門生產出來的產品,促進產品雙向流動。2022年《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2021年中國農村網民規模已達2.84億人,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為58%。2020年《中國農村電子商務發展報告》顯示,全國農村網絡零售額達1.7萬億元,占全國網絡零售額的16%;農村地區年收投快件量達到120億件,電商帶動農產品進城和工業品下鄉總銷售額超過7 000億元。這一系列數據反映出一個基本事實,即在數字經濟作用下,城鄉經濟正在加速融合。
綜上,數字經濟擴大了城鄉產品銷售市場規模,從空間、時間和產品雙向流動等維度對城鄉經濟融合產生積極效應。由此提出本文第三個假說:
假說3:數字經濟通過擴大市場規模推動城鄉經濟融合。
為檢驗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具體影響,本文將計量模型設定如式(1):
=+++++
(1)
其中,表示省份、表示年份,被解釋變量為城鄉經濟融合指標,核心解釋變量為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具體測算方法見下節。為影響城鄉經濟融合的控制變量集合,根據既有文獻的傳統做法,本文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基礎設施建設水平(),使用人均公路、鐵路和內河航運里程數表示;財政支農(),用財政對農業支出比重表示;城鎮化率(),用年末城鎮人口比重表示;對外開放水平(),用進出口總額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表示;人力資本(),用每十萬人大專及以上學歷人數表示;資本開放水平(),用外商直接投資占地區生產總值比重表示;金融發展水平(),用地區存貸款之和表示。此外,考慮到現實中存在諸如突發事件、宏觀政策等隨時間而變以及地理因素、地域文化等不隨時間而變的因素對城鄉經濟融合的影響,故在模型中加入時間固定效應和個體固定效應,表示隨機擾動項。控制變量數據來源于《中經網統計數據庫》和歷年各省統計年鑒。
1.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測算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發布的《中國數字經濟發展與就業白皮書(2019)》將數字經濟概括為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兩個方面。其中,數字產業化即信息通訊產業,具體包括電子信息制造業、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電信業、互聯網行業等;產業數字化即數字技術在傳統產業中的應用,比如人工智能、智慧醫療等。之后學者們紛紛從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等維度選擇指標對中國數字經濟予以綜合測度。借鑒學者們的一般做法,并參考楊慧梅等(2021)的研究,本文亦從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兩個維度構建指標刻畫中國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具體指標如表1所示。本文采用精確度高、不易受人為因素干擾的熵權法對以上指標進行綜合測度,從而可以測算得到2001—2020年中國30個省份(不含西藏和港澳臺)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指數。為了判斷測算結果的可靠性,本文將測算得到的30個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排名與在上海舉行的首屆中國城市數字經濟論壇發布的《中國區域與城市數字經濟發展報告》中關于中國各省份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排名相比較,結果發現并無顯著差異,這充分說明本文關于數字經濟指標選取以及測度方法的合理性和可靠性。

表1 數字經濟測度指標體系
2.城鄉經濟融合發展水平測算
城鄉經濟融合是經濟發展有關量、質與包容性的統一體。本文借鑒周江燕等(2014)和劉賽紅等(2021)的研究,在數量方面,從城鄉經濟總量維度衡量;在質量方面,從產業結構、技術結構和財政結構維度衡量;在包容性方面,從就業結構、收入結構和消費結構維度衡量。具體指標如表2所示。值得說明的是,周德等(2021)對1997—2021年期間有關城鄉融合評價指標頻次進行了統計,其中有關經濟融合方面使用頻率較高的指標與本文所選取的指標具有高度的重合性。可見,本文指標的選取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理論依據。同樣,使用熵權法測算得到2001—2020年中國各省份城鄉經濟融合發展指數。

表2 中國城鄉經濟融合評價指標體系
圖1顯示了2001—2020年中國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發展狀況及其相關關系。散點圖分布表明中國各地區數字經濟和城鄉經濟融合發展水平存在顯著差異。此外,擬合線呈上升趨勢,反映出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之間具有較強的正相關聯性。那么二者之間的關系是否可靠?下文將進行更為嚴格的實證檢驗與分析。

圖1 2001—2020年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相關性
本文采用逐步回歸的方法對模型進行固定效應估計,具體結果列于表3。模型(1)僅加入數字經濟核心解釋變量并控制個體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發現數字經濟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數字經濟發展有利于提升城鄉經濟融合水平。模型(2)~(6)依次加入基礎設施、財政支農、城鎮化率、對外開放水平和人力資本控制變量,結果顯示數字經濟系數依然在1%的水平上顯著。模型(7)估計結果顯示,當控制所有控制變量以及時間固定效應和個體固定效應之后,數字經濟系數的符號和顯著性依然沒有發生改變。這一結果初步支持了假說1。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為了檢驗數字經濟對不同區域城鄉經濟融合的影響是否有所差異,本文將研究的30個省份按照國家分類標準分為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大區域,重新對基準模型進行計量估計,結果如表4所示。在所有區域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均正向關聯,并且當控制所有控制變量、個體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之后,東部地區數字經濟系數整體上顯著大于中西部地區。這表明在數字經濟越發達的地區,其城鄉經濟融合越顯著。其邏輯在于,在數字經濟發達的地區,市場規模效應更為顯著,且從農業部門釋放出來的勞動力更容易被發達的工業部門和服務部門所吸收、接納,從而使城鄉經濟融合更為迅速。

表4 異質性回歸結果
1.分樣本回歸
城鄉經濟融合程度與國家政策密切相關。備受關注的《國務院關于進一步推進戶籍制度改革的意見》于2014年正式發布,該文件對戶口遷移政策、戶口登記制度、居住證制度和城鎮基本公共服務覆蓋常住人口等方面做出了詳細解讀與規定,這對進一步推動中國城鄉人口流動和要素流動意義非凡。為了說明戶籍制度改革政策是否改變了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作用方向,本文以2014年為時間分界線,對基準模型進行分樣本回歸,估計結果如表5所示。結果顯示,數字經濟系數在2001—2013年和2014—2020年兩個時間階段顯著為正,再次說明了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正向作用。

表5 更換樣本和模型后回歸結果
2.更換被解釋變量與回歸方法
為使得實證結果更具穩健性,本文更換被解釋變量重新對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之間的關系進行估計。與上一年相比,如果城鄉經濟融合指數在本年度增加了,則取值為1;如果降低了,則取值為0。由于被解釋變量只有0和1兩個數值,故使用Probit和Logit回歸模型進行計量估計,結果如表5所示。不論是在隨機效應模型還是在固定效應模型下,數字經濟系數均為正,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數字經濟增長越快,城鄉經濟融合就越快。該結論再次支持了假說1。
3.考慮內生性
考慮到解釋變量和被解釋變量之間可能存在的雙向因果關系以及可能存在遺漏變量造成估計結果有偏問題,本文使用工具變量法對模型進行估計。借鑒楊慧梅等(2021)的研究,選擇各地區1984年每百人固定電話數量與上一年全國互聯網用戶數的交互項作為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工具變量,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進行回歸。工具變量的選擇首先滿足相關性問題,因為中國互聯網走進千家萬戶基本上是從電話線撥號接入開始的,所以固定電話普及率較高的地區也極有可能是數字經濟較為發達的地區;其次,工具變量的選擇滿足外生性問題,因為歷史上固定電話數量不太可能對現今的城鄉經濟融合造成直接影響。表6中倒數第三行和第四行顯示工具變量通過了不可識別和弱工具變量檢驗,說明工具變量選擇是合理有效的。眾所皆知,房子對如今的中國居民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高昂的房價直接影響人們的工作模式和生活方式,因此,本文繼續在控制變量中加入房價(商品房屋單位面積價格)變量()一起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模型(1)是運用工具變量單獨對數字經濟進行的回歸,顯示系數顯著為正;模型(2)是加入原始控制變量之后的估計結果,數字經濟系數顯著性有所降低,當控制時間固定效應和個體固定效應之后,系數又顯著為正。模型(4)控制了包括房價在內的所有控制變量以及時間和個體固定效應,依然不改變數字經濟的符號和顯著性,從而進一步佐證了基準回歸得到的結論,說明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有助于提升城鄉經濟融合。

表6 工具變量回歸結果
理論部分表明,數字經濟引致城鄉經濟融合的重要機制源于農業勞動力轉移和市場規模擴大,即數字經濟通過農業勞動力轉移和市場規模渠道影響城鄉經濟融合。本文借鑒溫忠麟等(2014)的研究,采用中介效應模型對以上機制給予檢驗,計量模型構建如式(2)~(4):
=+++++
(2)
=+++++
(3)
=++++++
(4)
其中,表示中介變量,即農業勞動力轉移數量和市場規模,其他變量定義不變。采用何建新等(2011)的做法,定義農業勞動力轉移數量等于農村實際從業人員數與第一產業從業人員數之差;市場規模采用人均GDP衡量。數據均來自于各省歷年統計年鑒。
表7中模型(1)的回歸結果等同于表3中的模型(7)。模型(2)給出了將農業勞動力轉移數量作為因變量和數字經濟作為核心解釋變量,并控制時間和個體固定效應之后的回歸結果,估計結果顯示,數字經濟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數字經濟發展顯著推動了農業勞動力轉移。模型(3)顯示在加入控制變量之后數字經濟顯著性保持不變。模型(4)將城鄉經濟融合作為被解釋變量,在控制時間和個體固定下,對包括數字經濟和農業勞動力轉移在內的所有解釋變量進行的回歸,結果表明數字經濟通過農業勞動力轉移顯著推動了城鄉經濟融合。采取同樣的實證策略,對市場規模中介機制進行模型檢驗,如模型(5)~(7)所示,結果顯示數字經濟顯著擴大了市場規模,并進一步推進城鄉經濟融合。這一結論支持了假說2和假說3。

表7 中介效應檢驗結果
前文理論和實證分析表明,數字經濟通過農業勞動力轉移和市場規模渠道促進城鄉經濟融合。因此,這兩大渠道發揮效應的強弱將間接影響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促進力度與作用方向。具體而言,在市場規模尚未形成、勞動力轉移體制機制不健全乃至轉移人口可能面臨結構性失業風險的開始階段,數字經濟促進城鄉經濟融合的作用可能較弱,甚至產生一些負面影響。伴隨農地流轉和人口轉移體制機制逐步完善、城市部門吸納流動人口能力逐步增強以及城鄉市場聯系趨強,數字經濟提升城鄉經濟融合的作用也會愈發明顯。為了判斷農業勞動力轉移和市場規模變量在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關系中的調節作用,本文建立如式(5)門檻效應模型:
=+·(≤)+·(≥)++
(5)
其中,表示待估計的門檻值,表示門檻變量,即農業勞動力轉移數量和市場規模,(·)為示性函數,其他變量定義不變。門檻回歸模型需要對門檻效應是否存在做出檢驗,如果存在單門檻則需要擴展到雙門檻,檢驗是否存在雙門檻效應,以此類推。
經檢驗發現,以農業勞動力轉移數量作為門檻變量時,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影響存在單一門檻,整體上門檻值為1.097,如表8所示。分地區看,在東部、中部和西部地區門檻值分別為1.090、16.183和0.150,且全部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而其他門檻未能通過顯著性檢驗。門檻效應估計結果如表9所示,從全國角度來看,農業勞動力轉移數量在達到門檻值前,數字經濟的系數為-0.323,顯著為負;當農業勞動力轉移數量越過門檻值后,數字經濟系數顯著為正,在東部和西部地區亦是如此。然而,與此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在農業勞動力轉移門檻作用下,中部地區數字經濟的系數先是顯著為正再顯著為負,這一結論與中國現實情況相吻合。中國中部地區每年轉移至城市的農村人口數量十分龐大,其規模遠遠超過東部和西部,從表8中可以看到,中部地區門檻值遠大于其他地區,以至于中部地區農村空心化問題突出。雖然數字經濟作為一種高級生產要素能夠釋放出一部分農業剩余勞動力,但同時也必須保留一部分勞動力與之結合才能創造出更多的價值。由此可見,適當的農業勞動力轉移數量是數字經濟促進城鄉經濟融合的前提。

表8 門檻效應檢驗結果

表9 門檻效應回歸結果
如今,在交通基礎設施不斷完善以及科技日益進步的背景下,地區之間經濟聯動性不斷增強,交互效應逐漸顯現,一個地區的城鄉經濟融合可能還會受到其他地區城鄉經濟融合發展水平的影響,產生空間自相關關系。同時,數字經濟以其滲透性、融合性、信息化和數字化的特征能夠突破空間束縛,實現跨地區分工與協作,產生空間溢出效應。LESAGE和PACE(2009)認為,由于相鄰地區之間存在大量交互信息,若不考慮空間效應而直接進行回歸可能導致估計結果有偏。為解決這一問題,本文采用空間杜賓模型對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之間的關系做出進一步討論,計量模型構建如式(6):
=+++++++
(6)
其中,為空間權重矩陣,本文采用省份間人均實際GDP差額的倒數作為空間權重,為空間自相關系數,為截距項,其他變量含義不變。
在進行空間計量回歸之前,有必要先對模型是否存在空間相關性進行莫蘭指數雙邊檢驗,結果如表10所示。除2012年、2018年和2019年之外,其余年份都表現出了較強的空間正相關性,說明地區間城鄉經濟融合的確存在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現象。表11列出了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直接效應、間接效應和總效應。可以看到,本地區數字經濟發展不僅對本地區城鄉經濟融合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還有助于提升鄰近地區城鄉經濟融合發展水平,即數字經濟發展存在空間溢出效應。

表10 2001—2020年城鄉融合程度的Moran’s I指數

表11 空間溢出效應
進入新時期,城鄉融合戰略成為中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基礎性戰略。而作為城鄉融合的關鍵樞紐,城鄉經濟融合更是推動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和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一環。數字經濟通過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形成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和新模式,為城鄉經濟融合提供了新動能。本文基于2001—2020年中國省際面板數據,實證檢驗了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影響及作用機制,主要得到如下幾點研究發現:第一,數字經濟與城鄉經濟融合正向關聯,即數字經濟發展推動了中國城鄉經濟融合;第二,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影響效果具有異質性,數字經濟對東部地區城鄉經濟融合的促進作用顯著于中西部地區;第三,數字經濟通過農業勞動力轉移和市場規模兩個渠道影響城鄉經濟融合;第四,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影響存在門檻效應和空間溢出效應,農業勞動力轉移過多或過少均會引致數字經濟對城鄉經濟融合的抑制作用。
基于以上結論,為加快中國數字經濟發展,推動城鄉經濟融合,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加大城鄉數字經濟基礎設施建設力度,推進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數據不僅是一種新的生產要素,更是中國城鄉經濟融合發展的新動能。目前應持續推進中國尤其是廣大農村地區網絡覆蓋、5G基站、人工智能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進一步推動數字技術、數字信息與傳統農業深度融合,積極鼓勵和支持發展網上農貿市場、數字農家樂、特色旅游和特色經濟等新業態、新模式。以政府為主導,逐步構建面向農業農村的綜合信息服務體系和涉農信息普惠服務機制,推進農業生產經營和管理服務數字化改造。
第二,破除制約勞動要素流動的堵點,消除市場壁壘。勞動要素和城鄉產品能否自由流動是城鄉經濟能否實現融合的關鍵。對此,應充分發揮政府宏觀調控作用,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統籌推進戶籍制度改革,放開放寬除個別超大城市外的落戶限制,試行以經常居住地登記戶口制度,鼓勵取消年度落戶名額限制;健全農戶“三權”市場化退出機制和配套政策,引導農業勞動力合理流向和配置。此外,加快構建國內統一大市場,有效破除地方保護、行業壟斷和市場分割,實現各地區城鄉經濟交互、聯動發展。
第三,培養農業農村數字化人才,提升數字經濟發展空間。目前中國現代化農業生產缺乏專業型、技術型人才,后備力量明顯不足。對此,中國應抓住數字化機遇,培養一批既懂農業又善用互聯網、懂數字技術的新型農業生產主體。對此,一方面政府應加快農業職業教育、遠程教育,加強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另一方面政府可以通過稅收優惠和財政補貼等政策積極鼓勵和引導企業參與農村數字化建設,支持職業院校、高等院校畢業生回村創業,為農村數字經濟發展創造良好的生態環境。
第四,加強農業農村發展要素保障,持續改善村容村貌和人居環境。城鄉經濟融合發展不是單純地要求人口由鄉到城的發展模式,也不是一味追求城鎮化的結果,而是堅持城鄉協調發展的原則。從門檻回歸結果可以看到,過多或過少的農業人口轉移都會抑制城鄉經濟融合發展。當下中國部分地區尤其是中部地區農村空心化現象嚴重,這將會成為當地農村經濟發展的障礙。對此,各級政府應積極推進縣域經濟發展,延長農業產業鏈,推進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壯大休閑農業、鄉村旅游等特色經濟,提高農產品加工業和農業生產性服務業發展水平。只有農業真正強起來、農民真正富起來,才更有助于提升城鄉經濟融合水平。
① 比較勞動生產力指數計算方式為:某一行業產值占總產值的比重與該行業就業人員數占總就業人數比重的比值,該比值越接近于1表示該行業結構越合理。
② 泰爾指數計算方式為:各行業產值占總產值的比重乘以各行業比較勞動生產力指數的對數,然后將所有行業乘積得到的數值加總,該指數越接近于0表示整個經濟社會產業結構越合理。
③ 本文中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海南;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河南、河北、湖南;西部地區包括內蒙古、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