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陽石雕和定瓷融合之初探

馬自濤

一、歷史·淵源

曲陽自秦置縣，藝術薪火承傳不衰，定瓷藝術之源位于曲陽縣靈山鎮，以定窯遺址核心區為中心，曲陽縣致力于打造河北省定瓷文化小鎮。曲陽石雕藝術之源是黃山，黃山位于曲陽縣羊平鎮，正致力于打造中國雕刻文化小鎮。石雕和定瓷，在曲陽縣一南一北，遙相呼應，相映生輝，技法、審美、造型、裝飾等逐步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曲陽文化。

定瓷被譽為白如玉、薄如紙、聲如磬，定窯、汝窯、官窯、哥窯、鈞窯并稱宋代五大官窯，代表宋瓷藝術的最高水準。曲陽石雕發軔于漢，元代達到鼎盛。曲陽石雕藝術家楊瓊向元世祖忽必烈進獻的“一獅一鼎”石雕藝術品被贊為“絕藝”。清代曲陽藝人雕刻的石雕作品《仙鶴》《干枝梅》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榮獲第二名，自此“天下咸稱曲陽石雕”。

石雕和定瓷分屬不同工藝美術門類。定瓷原料為泥土，其性柔軟，可反復多次塑型；石雕原料為石頭，其性堅硬而脆，失手便不可逆轉。定瓷藝術品的優劣往往取決于造型、裝飾、釉色等；石雕藝術品的優劣往往取決于石料、造型、裝飾等。

二、定瓷·雕功

《鳳尾瓶》 和煥/作

曲陽石雕工藝分為浮雕、圓雕、透雕、鏤雕、線雕等，創作者利用刀子、鋼釬等工具，通過鑿、刻、剔、磨、削石料，剔除多余，“摳”出藝術形象，并賦予作品靈魂和精神。定瓷拉坯和裝飾等同樣需要造型和雕刻，尤其是定瓷藝術裝飾深受曲陽石雕藝術的影響，定瓷胎體薄，適于淺浮雕，創作者需在立體、柔軟的光素坯體上雕刻圖案或畫面。優秀的創作者不依靠圖稿，完全憑經驗和功夫，拿著骨、竹、木、鐵等材質打造的工具，猶如創作寫意畫或工筆畫，在未晾干的坯體上勾勒、書寫、刻畫等，講求行云流水、布局得體、精致美麗。如北宋至金代的《褐彩剔花纏枝蓮紋罐》，罐體上雕刻出繁密的纏枝蓮紋及水草紋，水草豐茂，又用工筆勾勒了一只翹首遠眺、形體秀美的梅花鹿，還有水中嬉戲的鴨、雁等，動靜結合，疏密有致，極具觀賞價值和藝術價值。定瓷正是由于融入石雕“刻工”，裝飾藝術水平大幅提升，再加上文人士大夫參與進來，賦予其韻味、文氣，或清冷，或艷麗，或高潔，或妙趣，將定瓷藝術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三、石雕·雕工

自古以來，曲陽石雕便以創作大型石雕作品而著名。曲陽石雕藝術史上的巨匠元代的楊瓊，其墓碑由姚燧撰文，趙孟頫書寫，墓碑記載了楊瓊的業績“如兩都中外及涿郡等，寺察罕腦兒宮殿，涼亭，石洞門，石浴堂，北岳神尖鼎爐，山西三清神像，獨樹山等廟宇，難以件數”。大型石雕藝術作品，一般立于公園、廣場、山坳、湖畔、小島、山巔等，以天為幕，以地為席，以視野內的景觀為背景，追求巨大、醒目和震撼，動輒幾米或幾十米。石匠們運用大錘、撬棍、刀子、釬子等工具雕鑿，不像定瓷小浮雕那樣細膩委婉，而是追求大布局、大氣象、大景觀。例如，曲陽縣王處直墓出土的《武士浮雕》，武士身材魁梧，四肢粗壯，膀大腰圓，表情十分嚴肅，瞪著的雙眼和倒立的雙眉盤透露出一股威嚴的氣勢。他戴著頭盔“兜鍪”，頭盔兩邊還有兩片翻起來像帽翅一樣的 “頓項”，身穿鎧甲，在胸前兩側各有一個圓護，俗稱護心鏡。鎧甲外有披膊，好似披肩。雙手持一把寶劍，劍鋒向下，插在一朵蓮花上。整個浮雕雕刻精細，無論是武士鎧甲、頭盔上的紋飾，還是龍身上的鱗甲，都雕刻得逼真而有靈性。

隨著時代發展，曲陽石雕逐步進入裝飾、擺件、小工藝品等領域，小巧、玲瓏、精致的小件石雕日益涌現，從陵墓、佛寺石窟、皇家建筑、園林等“飛入尋常百姓家”，融入群眾文化生活之中。例如，曲陽中尚園林不囿于古法，汲古創新，將曲陽石雕、茶文化、定瓷等融合，推出《枯荷》《那條船》茶盤文創藝術品。

《那條船》 馬自濤/作

《如魚得水》 馬自濤/作

《憶農》 馬自濤/作

《枯荷》 馬自濤/作

四、定瓷·創新

定瓷借鑒曲陽石雕的減地剔刻技法并予以創新，常用的有刻花、劃花、剔花、印花等工藝，雕刻講究行云流水、剛柔并濟。定瓷裝飾藝術將蓮花、荷葉、游魚、萱草、云朵、龍鳳等圖案化、程式化，輔以優美的鐫刻文字，線條深淺幻變、寬窄適意、靈動隨性，為定瓷增色添彩。定瓷剔刻的泥坯輕軟，定瓷工匠在多年的藝術實踐中逐步總結出直刀線刻和斜刀線刻手法，比石雕線條更豐富飄逸，緩急多變，深得書法運筆之妙趣。例如，為了表現花卉飽滿，往往在花瓣的主輪廓外側再偏刀刻一條細淺線，以增強其立體效果。英國達威德基金會收藏的《白釉刻花蓮荷雙鳧紋盤》，以多變的線條刻畫了一幅池塘中花葉相互掩映、河灘處雙鳥親昵相對的畫面，充滿呢喃柔情和詩風畫意。定瓷泥坯松軟，用尖銳工具便可隨興勾、劃、刻，適宜表現毛發、水波紋、葉脈、花筋、鳥羽等細節，比石雕輕盈了許多。

《荷衣》 龐永輝/作

五、瓷塑·定瓷和石雕糅合

瓷塑是古定瓷藝術中重要的一支，即定瓷和石雕藝術之結合，傳世之作《孩兒枕》《侍女枕》《童子抱鵝壺》《白釉仿生瓷品》《白釉褐彩轎》《白釉五獸足熏爐》等藝術品都是定窯瓷塑藝術。

試想一下，石匠和瓷匠都活動于曲陽縣1000多平方千米的土地上，都從事手藝活兒，其間交往、交流、交集勢必經常存在。曲陽石匠們出色的造型、構圖和雕塑能力為定瓷注入生命靈感，定瓷匠人靈思妙手為曲陽石雕開辟了新境界。例如，大家所熟知的《孩兒枕》，塑造的小孩兒枕臂而爬，兩腿彎曲，姿態自然舒展，眼睛靈動，炯炯有神，端正的口鼻惹人喜愛，衣服褶皺順勢而出，塑型精準。如果沒有極深的雕刻功底，就做不出這樣的造型。

《飲流齋說瓷》中提道：“北定，其質極薄，其體極輕，有光素、凸花、劃花、暗花諸種，大抵有花者多，無花者少。花多作牡丹、萱草、飛鳳、蟠螭等形，源出秦境。其妍細處幾疑非人間所有，乃古瓷中精麗之品也。”定瓷于細節之處見真功，今人所創造藝術品，融入時代審美觀念，利用現代機器設備和工藝制作，發明了雙層拉坯與中空拉坯技藝等新工藝，原料、工藝、產品種類等日益豐富而多變，恢復和創新了定瓷藝術。同時，石雕和定瓷藝人之間的交往更加頻繁深入，一部分石雕藝術家改行做定瓷，一部分定瓷藝術家改行入了石雕行業，也有一部分藝術家石雕和定瓷兼做，瓷塑于今而言作為全新的藝術正在恢復和發展。

六、文化·符號

李澤厚先生在《美的歷程》中曾分析“饕餮”符號：“它實際是原始祭祀禮儀的符號標記。這符號在幻想中含有巨大的原始力量，從而是神秘、恐嚇、威嚇的象征……它們呈現給你的感受是一種神秘的威力和獰厲的美。”曲陽石雕和定瓷藝術中裝飾符號的表現、主題、象征意義等有很多是互通的，例如，華表、石柱子、石欄桿、石牌坊等往往雕刻一些龍鳳祥云符號，瓷盤瓷碗中龍鳳圖案裝飾比較常見，其造型、手法和效果類似。

石雕和定瓷圖案常運用諧音手法，這是漢語言文學特有的一種藝術手法，利用“同音”“諧音”等表達美好愿望。例如，樓慶西在《中國傳統建筑裝飾藝術——磚石藝術》一書中總結出石雕藝術中的一些諧音綜合運用事例，荷葉下面游動著一群魚兒，象征著“赫赫有魚”；蝙蝠嘴里叼著壽桃，象征福壽雙喜，五只蝙蝠圍繞一個“壽”字，寓意“五福捧壽”等。定瓷裝飾藝術相比于石雕文人氣息濃郁，“定瓷無大件”，定瓷作品玲瓏剔透，“紋飾圖案與剔刻工藝……遠遠超過了磁州窯的同類產品”。例如，定瓷中有“如魚得水”“庭園嬰戲”“花卉臥鹿”“犀牛望月”“花卉孔雀紋”等吉祥喜慶的紋樣或圖案。

柔軟易塑的泥土讓石雕者得心應手，悠久燦爛的定瓷藝術為石雕注入激情，兩種文化，一個地域，其融合、創新、發展是藝術必然之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