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堯頭陶瓷的藝術價值與文化傳承

劉忠陽

陶瓷是中華民族最獨特的文化符號之一，千百年來，陶瓷藝術在中華大地上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形成了眾多的門類、派別，其中有許多極具地域特色的小眾類型，雖然知名度不高，但是極具文化和藝術價值，是民間工藝美術的瑰寶。

陜西澄城堯頭窯燒制的堯頭陶瓷便是其中之一。堯頭陶瓷的發(fā)展歷史非常悠久，與古老的“仰韶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其造型樸實無華，文化底蘊深厚，實用性強，雖然沒有復雜的燒制工藝、高超的繪制技巧，卻憑借樸實的外觀和實用的品質深受大眾喜愛。著名畫家、中央美院教授靳之林曾深入考察和研究，對其評價極高，他認為堯頭陶瓷是“黃河之精，華夏之靈”。如今，堯頭陶瓷已成為當?shù)貧v史文化的一張“名片”，2013年4月，堯頭窯遺址入選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堯頭陶瓷迎來發(fā)展新紀元。

一、堯頭陶瓷的歷史淵源

陜西關中地區(qū)是中華文化的發(fā)源地之一，歷史底蘊深厚，出產(chǎn)于此的堯頭瓷器同樣具有久遠的歷史傳承。

堯頭瓷器因產(chǎn)地而得名，出自陜西澄城堯頭窯遺址，這里有兩千余年的陶瓷燒制歷史，是中國著名的窯口。堯頭窯遺址面積達4平方公里，有古窯30余座，古民居上百家。

據(jù)資料記載和“仰韶文化”考古推斷，堯頭窯最早可能起源于漢代，明朝澄城縣志中有“澄城紫砂”的記載，表明至少在唐代，堯頭瓷器已經(jīng)發(fā)展成型，具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明天啟五年刻印的《同州府志》也記載“澄城堯頭產(chǎn)陶瓷器”。清嘉慶縣志載，澄城產(chǎn)紫砂器，樸實耐用，民國十五年《澄城附志》記述：“境內工藝不興，無其他特產(chǎn)，著名者惟長潤鎮(zhèn)（堯頭）之瓷器砂器，余皆尋常日用之物。”可見澄城堯頭窯已有千余年燒制陶瓷的歷史，是黃河流域著名的民窯之一。

澄城地區(qū)至今還保存著多座元、明、清、民國等時期的古窯址、古民居、古制瓷作坊，見證著堯頭窯悠久的歷史。堯頭瓷器被譽為“中國民間粗瓷的活化石”，被國務院批準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

堯頭瓷器之所以能夠發(fā)展興盛，與當?shù)氐淖匀坏乩憝h(huán)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獨特的自然資源造就了澄城一帶悠久的陶瓷文化。

堯頭窯位于澄城、白水、蒲城三縣交界處，西鄰洛河水系，境內幾條支流經(jīng)堯頭匯入洛河，水量充沛。歷史上，這里的森林覆蓋率非常高，植被完整，且煤炭資源豐富，為瓷器的燒制提供了充足的能源。此外，這里地質地貌復雜，礦產(chǎn)資源豐富，擁有石灰石、坩土（高嶺土）、硫鐵、鋁土和鐵礦等資源，水資源也十分豐富，為陶瓷燒制提供了原料保證。千百年來，一代代陶瓷匠人就地取材，探索和發(fā)展陶瓷燒制工藝，誕生了許多能工巧匠，也不斷提高了堯頭瓷器的工藝水平，一直發(fā)展至今。

二、堯頭陶瓷的制作工藝

堯頭陶瓷制作工藝考究，制作流程中充滿了對細節(jié)的把控，對技藝功底有一定的要求，經(jīng)過歷史的積淀，一代代匠人的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當?shù)靥沾晌幕囊徊糠帧．a(chǎn)自當?shù)氐母邘X土是堯頭窯燒制瓷器的原料。一抔黃土，一抔紅土，都帶著大地的色彩與神韻。煅燒出堯頭最負盛名的黑釉瓷 ，被專家譽為“純正的土瓷，地道的黑珍珠”。黃土來自洛水之源，紅土取于后河之畔，賦予了堯頭陶瓷鮮明的地方特色。本地優(yōu)質的水源、大量高嶺土和煤炭資源，為燒制陶瓷提供了物質保證。

筆者出生于制陶世家，從小耳濡目染，接觸燒制技藝，對陶瓷有著特別的感情，后來從事堯頭陶瓷制作，在父親的熏陶和指引下，熟練掌握了做碗窯和黑窯的手拉坯制作及煅燒技藝，被稱為“堯頭做工最細致的藝人”。

堯頭瓷器的燒制，精細是最大特點。以制作黑瓷為例，從挖山采石、篩選耙泥、制坯施釉到最后的入窯煅燒共有四大環(huán)節(jié)，72道工藝，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純手工制作，環(huán)環(huán)相扣，缺一不可。

第一個是準備環(huán)節(jié)，具體工藝包括采矸、拉矸、嗮矸、耙泥、沉淀、拉泥、入泥、陳腐等，目的是初步加工，制備基礎原料。

第二個是釉土制作環(huán)節(jié)，行話叫“配伍”，這是經(jīng)驗活，有一定的機密性，每個制作匠人的配比都不一樣，因此形成了多種風格。配伍好的釉土，在每年春天會抬至院子里，在太陽下暴曬，再經(jīng)過攪拌，讓釉子充分融合，再次過篩，加適當?shù)乃谩?/p>

第三個是設計制作環(huán)節(jié)，包含泡泥、摔泥、踩泥、熟泥、分剁、揉泥、拉坯、晾坯、濕刷底、攪釉、蕩內釉、圓口、收坯、叫底、徹坯、修坯、搽沿、陰澈坯、攪釉、上外釉、涼嗮、修圈足、畫陰陽線、畫花、剔花等工藝，成品裝窯，進入燒制環(huán)節(jié)。

第四個是燒制環(huán)節(jié)，先要裝窯育坯、放照子、鋪釧子，在窯中墊沙、放坯，傳統(tǒng)的燒制還包括祭灶神的儀式，一切準備就緒后，烤坯排潮、封爐門、點火，蓋好窯頂，燒制的過程中要根據(jù)經(jīng)驗不斷調整、控制火候，成品出窯后，再進行分類，查驗等級，就可以入庫待發(fā)了。

經(jīng)過這一系列的流程，陶土會在火中“涅槃重生”，形成獨特的藝術風格，其中，黑釉是堯頭瓷器中較常見的品類，也最能代表其風格、特色。

筆者曾設計制作《黑釉窯變獅子罐》，入選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的“中國當代工藝美術雙年展”，被中國工藝美術館永久收藏。作品源自生活，主要是用來存放食物的，燒制時大罐套小罐，蓋上以獅子做紐手，體現(xiàn)威武大氣的風格，也是平安、吉祥的象征。罐身平滑細膩，溫潤如玉，閃爍著幽幽的光澤，裝點著神秘的色彩，代表著堯頭陶瓷的工藝水平。

三、堯頭陶瓷的價值

堯頭陶瓷美觀實用，造型典雅樸實，風格遒勁雄渾，具有濃郁的歷史氣息、生活氣息，因此深受民眾的喜愛，使得這一工藝長期傳承，在當今仍然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成為我國民間陶瓷的代表之一，極具美學價值、實用價值。

（一）美學價值

堯頭陶瓷是精美的，這種精美不是精雕細琢，而是彰顯質樸之美。堯頭陶瓷有小件、大件之分，小件精妙細致、小巧玲瓏，大件美觀大氣、古樸深沉，在千百年的發(fā)展中，形成了一套獨特的審美體系。

堯頭陶瓷之美，首先體現(xiàn)在裝飾圖案上。堯頭陶瓷采用手工拉坯或脫坯制成，釉色以黑色為主，兼燒青釉、雜色釉。在設計制作中，會運用刻劃花、青花、鐵銹花及黃、褐、藍、醬、窯變釉等進行裝飾，裝飾圖案的題材極為廣泛。

《黑釉窯變賞瓶》 劉忠陽/作

《黑釉窯變雙耳酒樽》 劉忠陽/作

《黑釉窯變油燈》 劉忠陽/作

堯頭陶瓷的裝飾圖案一般具有吉祥美好的寓意，是傳統(tǒng)文化的體現(xiàn)，常見的題材有象征富貴的纏枝牡丹紋，有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紋，有象征連年有余的蓮花紋，也有寓意長壽的桃紋，以及花鳥魚蟲、飛禽走獸、歷史故事、民間傳說、幾何紋樣等。

無論是劃花還是刻花，堯頭陶瓷的裝飾圖案都形象生動，筆法簡潔豪放，結構嚴謹勻稱，造型挺秀大方，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堯頭窯的帶蓋小罐，這種蓋罐寓意“天地合一”，具體形態(tài)各異，罐蓋為弧形，比喻天，罐底平坦，代表大地，以罐喻天圓地方的傳統(tǒng)哲學思想。此外，一般會在罐蓋子上塑造老鼠、獅子、狗熊、猴子等造型的紐手，活靈活現(xiàn)，妙趣橫生。

堯頭窯刻的劃花也堪稱一絕，做好的毛坯施釉后，老藝人以刀代筆，刻出花紋，這種浮雕不打草稿，隨意嫻熟地雕刻數(shù)刀，就形成了一幅幅美觀迷人、寓意深邃的圖案，刻花與底色對比強烈，明快清晰，質樸大方，所繪紋飾淋漓暢達、精致瀟灑，具有一定的抽象性。常見的是一筆寫成的“福”字，風格豪放，筆畫游龍走鳳，自由灑脫，寓意有福常在，寄托了勞動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二）實用價值

堯頭瓷器最大的特征是貼近生活，以實用為主。古往今來，堯頭窯燒制的瓷器滿足了當?shù)厝嗣袢罕娙粘Ｉ畹男枰３纬菆蝾^地區(qū)許多古老的傳說、民謠都與瓷器有關，例如“收秋不收秋，等到五月二十六，只要此日滴一點，快到堯頭買大碗，買來大碗吃米飯”，由此可見，堯頭瓷器是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日用品，這是其發(fā)展的最大動力。堯頭瓷器種類繁多，包括缸、盆、碗、爐、罐、瓶、盞、托、燈、玩具等，覆蓋生活的方方面面。小孩坐的“懶婆娘”是當?shù)匾唤^，極具地域特色，可能也是人類最傳統(tǒng)的育嬰工具；就連土葬時使用的黑釉瓷碗“長明燈”，堯頭窯也可以生產(chǎn)，可謂從生到死都離不開堯頭瓷器。

澄城堯頭窯的可貴之處還在于民間需要什么就燒制什么，根據(jù)市場的變化進行調整，在遙遠的古代，就已經(jīng)形成了“定制化”的生產(chǎn)營銷思路，并且一直延續(xù)至今，與生活零距離，因此產(chǎn)生了種類繁多的器型、大小各異的規(guī)格、豐富多彩的紋飾。

可以說，堯頭陶瓷的實用性促進了其藝術價值的提升，兩者相互依賴，相互促進，共同發(fā)展，形成了當?shù)鬲殬湟粠玫奶沾晌幕Ｉ顬閳蝾^瓷器注入了源源不斷的發(fā)展動力，制瓷技術才得以傳承至今，生生不息，成為我國乃至世界陶瓷史上少有的民瓷代表。

四、堯頭陶瓷的時代發(fā)展

步入當今時代，堯頭陶瓷有了許多新的發(fā)展，也肩負了更多的時代使命。作為從業(yè)者，我們應當與時俱進，主動變革，適應新的市場需求，推動堯頭陶瓷創(chuàng)新發(fā)展。

堯頭陶瓷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首先要切合時代主題，弘揚時代精神。例如，堯頭陶瓷誕生于陜西，這里是古代絲綢之路的起點，在當今“一帶一路”的時代主題下，堯頭陶瓷可以創(chuàng)新設計，結合時事，通過個性的手法表現(xiàn)古老深厚的關中文化，成為“中國夢”的獨特代表。“中國夢”的表達可以是宏觀的，也可以是樸實的，就像一抔土，揉成陶坯，浴火重生，就形成了獨特的藝術語言，具有不一樣的文化高度。

筆者根據(jù)這一時代主題創(chuàng)作了《圓夢》，寓意圓中國夢，圓“一帶一路”之夢，讓堯頭陶瓷走向世界。作品正中遠看就似一口唐代大鐘，寓意中華文化的巔峰；打造蜿蜒曲折的線條，這既是中國龍的形象，也象征絲綢之路，線條連接起56朵梅花，梅花象征56個民族堅韌不拔，不屈不撓，奮勇當先，在時代的大潮中勇敢拼搏，實現(xiàn)夢想。總之，作為堯頭陶瓷傳承人，自身必須有思想、有情感，用心感受時代人生，并將這些轉化為藝術語言，打造自己的特色。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在當今時代文化復興的主題下，堯頭陶瓷有必要將傳統(tǒng)文化進一步發(fā)揚光大，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筆者曾創(chuàng)作《獅紐蓋罐》，探索傳統(tǒng)吉祥文化的時代表達。此罐分三部分，提紐、罐蓋、罐身，上為天，下為地，整體造型大氣、莊重。提紐塑造了獅子的形象，憨態(tài)可掬、靈動傳神。獅子是傳統(tǒng)的祥獸、瑞獸，寓意事事順意。罐蓋像官帽，也象征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罐蓋與罐底相吻處以傳統(tǒng)內外榫口為設計形式，在原有的上、下各一子母扣的基礎上進行創(chuàng)新設計，變換為上二、下五，合為七，把北斗七星融入罐身上，注入了更多吉祥寓意。

黨和政府高度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縣委、縣政府撥出專款保護原生態(tài)古窯址、古民居，澄城堯頭窯燒制技藝如今迎來發(fā)展的絕佳機遇。作為工藝傳承人，傳承發(fā)展堯頭陶瓷文化，彰顯其藝術價值，每個人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