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穎：讓云錦重回大眾生活

◎文／曹宏萍

本文主人

“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面料，最低也要每米8800 元？”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們走進了吳穎的工作室——南京承創(chuàng)織繡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不大的空間里，琳瑯滿目卻又恰到好處地陳列著大大小小的云錦工藝品，衣服、香囊、戒指、耳環(huán)、名片夾、屏風……整個空氣都氤氳在云錦華美的光澤里。

在巴黎遇見勞倫斯·許

2009 年大學畢業(yè)后，吳穎進入南京云錦博物館工作。商科畢業(yè)的她，耳濡目染中慢慢接觸、了解了云錦，而工作室的緣起可以追溯到2013 年的法國高定秀場。在這場大秀上，國際知名服裝設計師、被譽為紅毯第一人的勞倫斯·許第一次把云錦帶到了巴黎頂級時裝盛會，綻放在世界的目光中。“勞倫斯本人是一個紅迷，一直癡迷于探索和尋找《紅樓夢》里的一切，他來到南京尋訪書中的大觀園，最后在云錦博物館里被這種技藝吸引了。”

和勞倫斯·許的合作很順利，發(fā)布會那天，坐在臺下的吳穎翹首盼著模特身穿云錦出現(xiàn)的時刻。“太震撼了，我百感交集，真的哭了。原來云錦還可以做到這樣？它竟然可以做到這樣！”

走秀結束后，織機表演開始，吳穎用英語講解著云錦織造的流程。她清晰地記得每一位觀眾觀看織機表演的神情，一種光芒在不同顏色的眼睛中閃爍著。

講解完，熱烈的掌聲響起，甚至有觀眾對著云錦織手鞠躬。那是一種群體的共鳴，是秀場進行時未有的熱烈。那也是吳穎工作以來從未獲得過的尊重感。她形容這份尊重是因為她從事了這個行業(yè)，曾經的云錦，對她來說只是一份工作，但這一刻，云錦在她心里有了更多可能性。

“那天我突然就有一種很特別的感受，云錦很有希望，只是大家現(xiàn)在還沒看到它的大眾價值。”

“云錦不僅僅是一種面料，它更是一種工藝，可以有更多種可能。它不應該僅僅是掛在博物館里，還可以活在人們的生活里。”秀場上的一次重新遇見，顛覆了吳穎對云錦的認知，也改變了吳穎的人生軌跡。或許她曾有過各種職業(yè)規(guī)劃和期待，但那一刻，她愛上了這門古老的技藝，決心將它傳承創(chuàng)新下去。2016 年，吳穎從單位辭職，和一幫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創(chuàng)立“承創(chuàng)織繡”品牌。

老手藝人撞上新銳設計師

云錦是非常古老的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它表達了中國人傳統(tǒng)的敬人敬天敬地的一種對自然界的敬仰，所有的圖案都象征著對美好生活的寄愿，有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說法。

“在博物館工作時，我們也曾吐槽過這種面料雖然精美，但也很老氣，首先我自己就不會去購買。其次，感覺云錦離我們的生活很遙遠，不像是年輕人會去消費的東西。工作室成立后，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挖掘云錦背后的精神、它的符號和邏輯，將其運用到當代年輕時尚的消費場景中，讓更多人可以去享受它。”

帶著一幫老手藝人和年輕設計師，吳穎不斷在傳統(tǒng)和創(chuàng)新的碰撞中摸索著尋求一種平衡。“我們邀請了五位年長的云錦織造大師作為‘評審團’，每當有新的嘗試時，便帶著樣版去找大師點評。大師們點評起來可以說是毫不留情，但吐槽越多我們越開心。我們把要點一條條記錄下來，對于顏色、線條等專業(yè)技藝上的建議都虛心接受，而那些對于市場的質疑則讓調研數據說話。”吳穎笑著談起“老少”合作中的趣事，她翻開畫冊指著一款名為《迷彩臥虎藏龍》的設計圖樣，“這是一名新人設計師的作品，大膽地將云錦織出了迷彩紋樣，但這樣不免失了云錦原有的韻味。經過修改之后，他又把傳統(tǒng)的老虎圖案融入進去，雖然有點題，但這幅作品還是缺少了傳統(tǒng)和時尚之間的過渡和融合。”

為了讓云錦快速“出圈”，吳穎也曾做過大膽的嘗試，但效果并不理想，大家紛紛反饋“這不像云錦了”。“我們在面料設計上一定要講求平衡，平衡是包括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平衡，也包括東方文化美學和西方思維邏輯的平衡。云錦的顏色飽和度很高，我們可以通過現(xiàn)代化的審美藝術加上灰度的，或者說在筆徑上面用到一些飽和度不是那么高的，更加有現(xiàn)代氣息的，去糅合出它的圖案。”吳穎拿出一款紅色靠枕，上面的虎頭紋樣活靈活現(xiàn)，新潮可愛，“這個虎頭紋樣取自清朝，設計師調整了老虎的眼距，給它戴上墨鏡，氣質瞬間就不一樣了。”在承創(chuàng)的出品里，寓意英明神武的鸚鵡，代表仙風道骨的仙鶴、驅邪庇佑的猛虎，象征吉祥長壽的鹿都取自傳統(tǒng)紋樣，卻又被注入時尚的張力和生命力。

關于云錦的更多可能

云錦的用料非常特殊，除了真絲，還會用到金線和孔雀羽毛線，色彩明艷，雍容華貴，非常有光澤感和立體感。加上制作工藝復雜，兩名熟練的織錦工一天才能織出五六厘米，一件衣服光是前期用料就得織上一個月，售價動輒幾萬元甚至十幾萬元。由于售價昂貴，云錦產品之前瞄準的基本都是高級定制市場，普通大眾難以承受。

吳穎和專家團隊反復創(chuàng)新技術，在手工化和機器化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點，解決了這個難題。“我們的設計團隊囊括了南京云錦國家級、省級、市級的傳承人。在他們的指導下，我們在用機器生產云錦時，提取了手工云錦中最精華的圖案和紋樣，并且和合作工廠一起研究改進了機器制作參數，使其能保留手工云錦中最顯著的幾個特點，包括色彩的豐富度、織線的立體感和緊致度等。”吳穎說，實現(xiàn)了云錦面料產業(yè)化、規(guī)模化生產后，成本就降低了。創(chuàng)辦工作室以來，云錦那道柔美的光澤也仿佛照在了吳穎身上。“一次，我走進西藏的一所寺廟，正欣賞著寺內精美的織錦唐卡。遇見一位僧人，交談中，他得知我從事的正是云錦織造的行當，非常欣喜，給予了我非常高的禮遇——獻哈達。很多時候，我們會因為云錦而受到大家的溫柔對待，這門技藝更像是我們身后的一道光環(huán)。”

吳穎（中）和伙伴一起討論服裝細節(jié)

“其實，云錦在元明清三朝時就在不斷變化，我有一個野心，希望在未來，云錦能有更多更新的呈現(xiàn)形式。”吳穎透露，除了面料、圖案的開發(fā)，未來還將在功能上做有趣的提升，比如面料可以發(fā)光、發(fā)熱，“你看這是我們新出的成衣系列，名字還沒想好，看過的朋友說這很賽博朋克！”

給輝煌過去一個璀璨未來，就是最好的傳承，吳穎與云錦的故事仍在繼續(xù)發(fā)生。

“上一輩復制了這項技術，并且申遺成功，功不可沒。”吳穎說，“有了他們才有了我們出現(xiàn)。他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而我們這一代的使命，就是讓它真正地重回大眾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