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廣洋
初一新生入學那天,名城迎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大雨。在這場大雨中,初來乍到的闞青峰,以一種很不愉快的遭遇,與一位女同學結下了不解之緣。
闞青峰從山區(qū)老家跟隨父親進城入學,錄取他的學校叫希望中學,坐落在名城護城河南側的希望路10號。這是一所與共和國同齡的中學,也是當?shù)氐囊凰#瓦B學校門前的街道也因為這所學校而得名。
闞青峰出生于距離名城50公里的南部山區(qū),他的小學是在南部山區(qū)的老家上的,他曾是跟爺爺奶奶長大的留守兒童。他的爸媽都在名城的環(huán)保部門打工,近幾年干得比較出色,不僅雙雙被評為模范職工,漲了工錢,還分到了兩室一廳的員工公寓。關鍵是,他媽媽在一次進行垃圾分類處理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沉甸甸的水果箱,打開紙箱、傾倒、分類時,發(fā)現(xiàn)紙箱的上層全是發(fā)霉的藍莓,而紙箱的下層是一個平鋪的黑色塑料袋,里面全是鈔票,不僅有十捆紅色的人民幣,還有十捆灰黑色的、她從未見過的鈔票。她因為職業(yè)操守和一種隱隱的責任感,當即向上級匯報、交送。這樣一來,闞青峰的媽媽成了轟動一時的新聞人物,在接受各路記者采訪的時候,當有記者問她有什么心愿時,她順口流露出想把自己的兒子接進城里來接受教育的愿望。她的上級領導以及教育廳、民政廳等部門的領導看到報道后,專門召開了一次聯(lián)席會議,決定實現(xiàn)這個語言樸素而心靈美好的女清潔工的心愿,把她的兒子安排在名城的初級中學,一定要讓好人有好報。
于是,闞青峰告別爺爺奶奶、告別那個偏遠的山區(qū),背著書包來到名城,成為名城的一名新生。
三年前,闞青峰來過名城一次,那是他上小學三年級那年的寒假,他的爸媽因為年關加班都不能回鄉(xiāng)過年,就把他和他爺爺奶奶接到城里來。不過那時,他的爸媽還租住在兩間棚戶房里,而且早上三點就得趕班,哪怕是除夕和大年初一,都得值班。他奶奶說:“你倆住的這房子還沒有咱鄉(xiāng)下的房子好呢,而且啥都不方便,今后俺仨可不再進城過年了。你倆安心忙工作、安心掙錢就是了,不用掛念我們……”
這次他爸爸回家去接他時,也曾勸說他爺爺奶奶一同進城居住,說現(xiàn)在住的房子大了,而且是樓房,自來水、煤氣一應俱全。但是,當他爺爺奶奶聽說只有兩個居室時,又堅決回絕了。他爺爺對他爸爸說:“你接青山去上學就行了,我們倆還不算老,身體棒著呢,家里的二畝山地還真不想轉租給別人。你們三口好好工作、學習就行了,我們倆暫時還不用你們操心……”
三天前,闞青峰來到城里后,他爸爸專門帶他去看了花園一樣的希望中學,順便讓他記記路、練練自行車。
闞青峰盡管才是初一的新生,可他在鄉(xiāng)下時經(jīng)常幫著爺爺奶奶干農活,而且經(jīng)常爬山、鳧河的,所以皮膚黝黑、肌肉發(fā)達。他濃眉大眼,身高也超過一米六了,儼然一介壯實型、力量型的翩翩少年郎。
開學這天的早晨,他坐在餐廳吃早飯時,看到窗外正烏云翻卷、大雨如注。吃著媽媽提前給他做好的飯菜,想著此時此刻爸爸媽媽應該正在街道上或垃圾場里冒雨勞作,他想給媽媽打個電話,叮囑媽媽注意安全。這時,他突然看到一個閃電,接著聽到一個響雷,嚇得趕緊把手機關掉了。他吃飽喝足去客廳拿書包時,才看到媽媽給他寫的紙條:“今天有大雨,你慢慢騎自行車,注意安全。雨披一定要穿好了,別讓下擺纏住自行車的輪子!有積水的地方,尤其是有旋渦的地方,有可能是失去井蓋的下水道,千萬要繞著走……”
他看著媽媽寫得歪歪扭扭的字,感覺這是天下最好的字體、最溫暖的留言。他的眼底忽然感覺熱辣辣的。
他在心里說:放心吧媽媽,兒子長大了,從今天開始,兒子就是中學生了,就是少年了,就是小男子漢了!
他一看時間差不多了,抹了一下眼角,使勁兒握了一下拳頭,背起書包,跑下樓去,跨上自行車,然后套上雨披,還檢查了一下雨披的下擺,思緒紛紜、小心翼翼地向希望中學騎去。
在風雨凄迷的路上,除了安全意識之外,他腦海閃過幾個念頭:他在老家上的小學是六年制,而名城的小學是五年制,學制和課本都有所不同,新課程好不好銜接?聽爸爸說這是一所名校,同學們的成績是不是都是特別優(yōu)異的?能不能跟上課?會不會拉班級的后腿?他甚至閃念到,城里的同學們會不會瞧不起他這個山娃子?
腦海中斷斷續(xù)續(xù)地想著這些,他已騎了很長一段路,拐了兩個彎,抬眼已經(jīng)看到校門口了。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噌地一下從他身邊疾駛而過,說來也巧,轎車的輪胎正好碾在一汪積水上,濺了他一身泥水。上半身有雨衣遮擋無所謂,褲管和鞋子可遭了殃,要知道這可是他為了入學剛買的新鞋、新褲子啊。就在他抬頭望去時,那輛轎車已停下,車上走下一個羞羞答答、略顯矮小的女生。她向他快步走來時,轎車的窗口里又探出兩男一女三個人頭來,他們只是朝他不無冷漠地望了望,便又一一縮了回去。 前面的司機還大聲喊了一句:“騎車不靠邊!”
“人家怎么沒靠邊了!是你開得太快了!”女生潮紅著臉回應了一句。她快步走到闞青峰跟前,怔怔地望著他,一副急得要哭的樣子,小聲說:“對不起……你也是開學來報到的嗎?”
看到她那緊張和局促的勁兒,他肚里的氣就消了一大半,勉強地沖她笑了笑,吞吞吐吐地說:“不要緊的……只是……”他欲言又止,頓了頓又說:“是的,我也是來報到的,你趕緊上車去學校吧,快到點了!”
“只是什么?”她異常關切地蹲下來,用手拂了拂他的褲管和鞋面,柔柔地說:“第一次穿吧?”

“嗯。”他一邊點頭,一邊小聲應道。
“這樣吧,”她依然蹲著,抬起下巴看著他說,“等安頓下來,我給你買一雙新鞋和一條新褲子……對了,我叫關碧玉,是初一的新生。”
這時,車上的人有些不耐煩地叫她,有一位男士還嫌她啰唆,大聲喊她上車。
闞青峰說:“你快上車吧,不要緊的,又不怪你。”
她非常尷尬而又非常真誠地朝他笑了笑,遞上一包紙巾,小聲說:“給你這包紙巾,趕緊擦擦褲腿和鞋子。校內見。”
說來也巧,報到集合后分班時,那位女生竟和闞青峰分到了一個班里。排隊分位時,她又故意站在他的身旁,還悄悄地對他說:“咱坐同位,好不好?”誰知,沒站巧,老師的編排方法與她想的不一樣,正好把他倆分開了。她坐在了他的左前方。待同學們第一次各就各位地坐好之后,老師在講臺上講著話,她還回過頭來給他使眼色。
也許是不“打”不相識的緣故,盡管開學第一天他就遇上如此倒霉的事,但經(jīng)過她的道歉和后來友好的舉動,他對她的印象特別好,甚至有一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而接下來的事,更讓他感動和驚訝。
中午放學時,在教學樓的走廊里,她追上他,小聲問他:“你的腰圍和褲長是多少?穿多大號碼的鞋子?”
“算了吧,我回家洗洗就行了,不就是濺了點兒泥水嗎,哪用得著買新的啊!再說了,下午我們就都換校服了。”他小聲而真誠地說,“不過,還是得謝謝你!你太友好了!”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角,不讓他走掉,又小聲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既然對你說要買新的了,就一定要買!這事你得成全我!”
闞青峰小聲說:“你的心意我領了,就算買過了,還不行嗎?”
“那不行,那不是忽悠人嗎!說到辦到才是做人的美德!我可不能落個信口開河、說話不算數(shù)的笑柄!”她固執(zhí)己見,鐵了心。
闞青峰頗難為地尋思了一下,說:“你看這樣行不?你的好意我接受,但不是現(xiàn)在就買。等我們到了高中,或者考上大學,不用穿校服的時候,你再給我買行不行?”
關碧玉一下愣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她眨動著一雙閃爍其詞的眼睛,哭笑不得地猶豫了好一陣子,才笑著說:“嘻嘻嘻,真有你的,我這是遇上冤家了嗎?你這是要我君子一言,靜待經(jīng)年嗎?”